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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建于明代中期的黑龙庙位于临县南端湫水河处的碛(qi)口镇卧虎山,地势高绝,正对着浩浩汤汤的黄河,也正对着隔河相望的陕西大地。
庙宇主要由山门、正殿和乐楼组成。庙宇依山傍水,整体建筑严谨合理,左右对称,雄伟壮观。仰观庙宇叠于险峻的石崖之上,雕梁画栋,古朴典雅;倚庙廊居高俯视,秋水河与黄河的交汇尽收眼底。庙中乐楼的音响效果极为奇特,不用扩音设备,万人看戏,声音清脆,乃至响彻数里。所以每逢古会隆节,秦晋两省四乡群众观光游览都络绎不绝。
面对黑龙庙的,便是这碛口渡口的第一碛——大同碛。湫水就在这里入黄河处,是秦晋峡谷间最大的一个碛。黄河进入大同碛,河面急剧收缩为百米左右,河水涌向落差约三丈长千丈的倾斜河道,顿时水流湍急、浊浪排空、咆哮如雷、声震十里,观者无不惊叹。
这里便是山西通向陕北最北段的一个渡口。
坐在黑龙庙大殿里的洪承畴,没有心思抒发文人情怀,更对那咆哮的黄河产生一点兴趣,他现在,眼睛死死的盯在湫水上面那一段宽阔和缓的渡口,看着如同蚂蚁一般穿梭往来的官军,在不断的将一个又一个羊皮筏子推到河中,然后在一个个的果长的棍棒鞭打里,如同蝼蚁一般的军卒,以果为单位,孜孜汲汲的爬上羊皮筏子,开始奋力的向对岸划去。这一整天,载着满满的官军的羊皮筏子就一直覆盖了这段渡口黄河,以至于坐在这里,竟然看不到黄河的水流和他那特有的颜色。
又有一个羊皮筏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这面岸上众人的惊呼里,不受控制的顺流而下,转眼间就汇入了不远处那涛涛的激流里,转眼间便尸骨无存。而在下游百丈之外,黄河再次变得和缓的地方,那里也一样看不到黄河的河水,也看不到黄河那特有的颜色,因为,那里已经被尸体完全覆盖了。
“督师大人,看样今天又不能强渡成功了。”一个参军小声的俯下身,向泥塑般端坐的洪承畴禀报着今天的战况。
洪承畴纹丝不动,极目远眺,便可看见对岸那不大的地方,正有一群身穿土黄色服装的汉子,在拼死厮杀,保护住那难得的,巴掌大的一点滩头,那是张元的乡勇,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张家军的阵地。
好久,洪承畴才将拳头轻轻的在椅子背上敲打了一下,“传令。”
那参军立刻走到原先是供桌的地方,在上面拿起纸笔,等待洪承畴的命令。
“传令,杀牛宰羊,犒赏三军,然后一刻不停连夜强渡。”
那参军头也不抬的记录下军令。
“传令周暨,继续打造羊皮筏子,继续进攻。”
参军就又书写完了一道命令,交给站在一旁的小兵,那小兵立刻冲出去传达命令。
“传令贺人龙,在明日日出前再不能登上对岸,给对岸的官军以支持,他就提头来见。”
参军的手就一抖,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将军令书写了下去。
这封军令不要传令兵去通传,因为贺人龙就站在黑龙庙大殿前宽阔的平台前,正在观察着碛口渡口的状况。
墨迹淋漓的军令递到他手中的时候,墨迹还没干透。
贺人龙就将军令直接塞进了直接的怀里,因为这特殊的效果,他早就听到了洪承畴的军令。
“我们走。”再次眺望了一眼在夕阳的余晖里,对岸苦苦支撑的张元的乡勇,贺人龙带着亲兵马弁直接冲下了庙台,冲向了河岸渡口。
渡口混乱的简直就是令人发指,果长找不到直接的把总,把总找不到直接的千总,千总更找不到直接统领的参将,就连堂堂总兵贺人龙走到河滩上,竟然也没有人给他让开道路,都那么挤成一个团。
贺人龙紧紧的皱眉,这样的情况也是没有办法,因为洪承畴总督已经忍不住,也实在扛不住来自朝廷皇上,说穿了,来自那些只会高谈阔论的东林清流的抨击弹劾。
上次困龙谷功败垂成,让唾手可得的吕世还是在他们的兄弟拼死救护下,逃出生天。
那一战之惨烈,到现在还让贺人龙这个悍将为之心胆俱裂。
当时以李自成为炮灰,十万流寇组成的大军一层层的攻击吕世已经不多的残兵,大家都看到吕世那小贼,亲自抄起宝剑上阵厮杀,大家都认为此战必胜,只要杀了吕世,那么整个陕西的闯贼军队便将群龙无首,不要官军去围剿,只要稍微的动下心思,闯贼内部的派系就将四分五裂,那时候,自己等就坐看他们手足伤残就行了。
但是,没想到的情况出现了,原本大家以为最少要五天之后才能出现在战场上的闯贼援军,不过用了区区三天,就达到了战场。
但当时大家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看着那些闯贼的援军,一个个累的都吐出了舌头,刀枪还在,但他们的特色藤甲,就连那么轻巧的东西,都丢弃一空,洪承畴督师和自己,都击额相庆——闯贼完了,以这样的援军来救援闯贼,以这样的疲敝之军来救援闯贼,那和给大家送军功有什么区别?这样的援军大家还嫌来的少,越多越好,最好是陕西闯贼军全体出动,那时候,大家不用打了,累都累死了他们,那时候,便是向朝廷报奏陕西平定的大功的时候了。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的场景出现了,那些按照规矩应该先休整一下的闯贼军队根本就没有歇息,就那么摇摇晃晃的,声嘶力竭的呐喊着没有一点意义的声音,对占据险峻山脊的官军发起了冲锋。
是的,是对占据险峻山脊的近十万官军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当时贺人龙就站在那山脊的上面,指挥着官军反击,他看到了那些贼军不同于其他杆子的流寇,冲锋时候或是酒肉刺激,或者被鞭打驱赶,或者是用父母妻儿要挟,他们身后什么都没有,就那么心甘情愿的,拖着疲惫的身体,拿着都快抓不住的刀枪,就那么跌跌撞撞的,向有着十万官军把守的山脊发起了冲锋。
这次的官军也不像原先的那样,一见到硬仗恶仗就开始溃退逃跑,因为,他们在张元的支助下,吃的饱喝的好,并且占据的山脊要地,更主要的是,他们的人比闯贼要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也是各个士气高昂,都有决死一拼,以换来坐镇后面的督师大人许诺的,五个首级就升一级官爵,无官的也可一个首级一两银子。
所有的滚木,所有的弓箭,所有他们能丢出去的东西,包扣山上那无穷无尽的石头,狂风暴雨般的向艰难攀爬的闯贼军队打击下去。
但让贺人龙,让所有人惊讶的是,那些闯贼就如同疯狂了一般,根本就不顾暴雨般砸下的滚木石块,就那么死一层扑上一层,咬着牙,吼叫着,一点点坚韧的往上爬,往上爬,一寸寸的接近山脊。
贺人龙亲眼看见第一个爬上山脊的闯贼,眼睛里已经没了一点生气,他的枪只能草棍般刺向了一个官军,但被那已经朽烂的铠甲就那么轻巧的挡住,大家都笑了,笑他们已经没了一点点的力气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闯贼士兵就那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然后抱住一个士兵,一起滚下了陡峭的山崖。
接着,便是两个三个,无数个。
而望向山下的时候,让贺人龙和所有人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无数的百姓蜂拥而至,先向上爬的是青壮,他们的手中或许还有刀枪,但接着的便是老人,他们的手中根本连块石头都没有,紧接着的,便是妇孺,她们连拿起石头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人驱赶,没有人逼迫,就那么心甘情愿的扑向滚木石头滚滚的山坡峭壁,就那么义无反顾的,源源不断的冲向十万官军把守的山脊。
败了,当时官军战败的原因,不是败在闯贼的精锐攻破了防线,而是败在了那死的层层叠叠的,全部冲着山顶的尸体,败在那一股自己的官军无路如何也不能想象的决死的气势上。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丢下了手中的石头,面对还离着他很远很远的,筋疲力尽一寸寸往上攀爬的一群妇人,惨叫一声:“老天啊,这还是人吗?我们败啦,败啦——”然后,十万官军顷刻崩溃。
当时贺人龙还记得,当时他抄着刀子,抓住一个溃军的时候,那个溃军的眼睛就如同死鱼一般,竟然没有半点生气。
丢开他,自己堂堂将军,没必要去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计较,再抓一个逃跑的官军,嘶吼着让他挡住闯贼的时候,贺人龙看到的是一个泪流满面的人,一个已经不知道为什么哭泣的人。
最后,贺人龙也丢弃了自己督战的,已经染满血的战刀,就那么看着入潮水一般的闯贼和他们的百姓,淹没了山脊,涌向了吕世小贼死战的战场,然后将李自成那厮的人马彻底淹没。
当时贺人龙哭泣的和个孩子一般,他不知道为什么哭泣的如此惨烈,如此痛心疾首,直到洪承畴总督拉住他,对着他长叹一声:“走吧,我们败了。”
然后那段噩梦就再也不能在贺人龙的脑海里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