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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安守道陈兵大同府,对百姓以杀止乱,对官员以杀灭口,整个大同府衙门成了他的一言堂。沈凌就算出自礼贤侯府,也不敢轻易挫其锋锐。故此孙氏虽然在家中言行放肆,泼辣蛮横,沈凌夫妇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如今太子移驾大同府,安守道已经不是此地的最高长官了,沈凌自忖不怕他再轻易杀人,对孙氏就本就不再那么忌惮。如今沈栗登门,对孙氏的来历又发出质疑,沈凌夫妇顿觉无需再忍,两个来月积累的怒气勃然而发,立时命人把孙氏拖下去关起来。
沈凌皱眉道:“这孙氏身上到底有什么蹊跷?”一想到自己堂堂公侯子弟连日来竟被人蒙骗,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百般退让,沈凌的脸色越发难看。
“不管孙氏到底与安府是否真的沾亲,叔父都无需容忍他。”顿了顿,沈栗终究忍不住道:“如今大同府仍在乱局之中,叔父府上若非必须,还是不要让新面孔进来的好。”
沈凌赧然道:“我又何尝不怕混进来乱匪,到时被牵连出来说不清楚。只是人的确是安寒略送来的,谁能想到其中另有关节。”
洪氏郁郁道:“都是妾身不够仔细,人一送来,竟然就应允了。”收了孙氏,怕是洪氏这辈子最为懊悔的一件事。哪个女子愿意找人来分享丈夫?原本洪氏还以为自己是为了沈凌做出“牺牲”,没想到反倒为丈夫惹上麻烦。
沈栗道:“此事还要打听明白才妥当,却不知安寒略是打的什么主意。”
“待我亲自去问安大人,总要心中有数才好。”沈凌道。
沈栗摇头:“叔父如今是安大人下属,不好开口。还是侄子想法子吧。”
沈凌惭愧道:“如此要麻烦谦礼了。”
“这是小事。”沈栗忽然正色道:“侄儿此来是想请问叔父,大同府贪腐案叔父到底有没有牵连进去?”
沈凌示意洪氏带着仆人们退下,关好门窗,回身坐下长叹一声道:“此时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大同府都叫人杀空了。”
沈栗慢慢道:“叔父莫非以为这就算完了?”
沈凌盯着沈栗。
沈栗诚恳道:“大同府的现状大约合乎安大人的心意,却未必能平息陛下的怒气,更未必能逃脱朝中御史的议论——侄子如今来大同府,一则是为了跟随太子殿下,二则也是为了助五叔一臂之力。”
沈凌幽幽道:“当日听闻乱民起事之时,我就已经做好横死准备了。要么是成为替罪羊,要么是死在乱军之中。不想到拖延至今日。”
“侄儿来大同府途中一直在想五叔是否参与其中,”沈栗道:“还请叔父实言相告。也叫侄儿心中有数。”
沈凌苦笑道:“现在提起这个有什么用?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我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倒是侯府须得小心不要被我牵连了。你若念在血缘上,将来多照顾照顾你堂弟吧。”
“只要叔父还姓沈,侯府一定会被牵连。”看着沈凌的眼睛,沈栗认真道:“叔父信我,无论如何,咱们府中都不会放弃五叔的。”
沈凌怔怔道:“这是兄长的意思?”
沈栗道:“是父亲的意思,也是全家的意思。”
前有沈涵之事,沈凌原以为沈淳多半会放弃援手,因此出事后也并未向礼贤侯府求援,不想沈栗竟表示要全力捞他出去。
深吸一口气,沈凌道:“若是我真的参与其中呢?”
沈栗微笑道:“这正是咱们家坚持救援五叔的原因,家里都不相信五叔会置百姓苦难于不顾。”
人心隔肚皮,沈栗原本也拿不准沈凌到底有没有参与贪腐,但见到孙氏后,沈栗反倒放心了。沈凌如今还搞不清楚安寒略为何塞了个女人给他,沈栗却知道这女子多半是为了监视沈凌而来——若是沈凌身上原本就有把柄,能逃出生天就要谢天谢地,绝对不会乱说话,安寒略何必多此一举?
丁柯安守道喜欢送女人,为什么呢?倒不是这些人脑袋里只想着女人,而是个实实在在的效率问题。
想要向别人府中安插人手,打听消息,送个美女效果最好。若是叫人假扮仆人混进去,一则人家未必就要召仆人,二则,有那么多家生子的情况下,新来的仆人可能连主人的身边都没法靠近,更别提刺探机密。送个小妾侍女之类,主人家的后宅基本就算不设防了,而且大多数人在后宅时心里比较放松,有些话不经意便说出。要不怎么说美人计呢。
沈凌发愁道:“如今该死的人都死了,民乱又已经平息,各人身上罪名都已落定,只差向景阳发明折,想要扭转局势,谈何容易?”
沈栗只道:“事在人为。”
沈凌叹道:“当年来大同时,我也曾雄心勃勃,想要建功立业,不曾想竟一脚踏进泥潭里,不能脱身……”
“可是栗哥儿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沈凌。
沈凌一惊,立时起身打开门道:“母亲怎会来此?您身子不好……”
沈栗听出是老姨娘王氏的,忙起身迎出去,见王氏老态毕显,气喘吁吁,忙上前与沈凌一左一右自丫鬟接过搀扶:“闻听庶祖母身体有恙,孙儿方要去探看,您怎生亲自来此?”
扶王氏在椅子上坐定,沈凌自丫鬟手中接过靠垫,亲自放到王氏身后,伺候她坐安稳了。
沈栗整理衣衫施礼,被王氏一把捞住,持着他的手,老泪纵横。
沈栗忙道:“庶祖母请镇定,不可过于激动。”
沈凌也急道:“母亲,郎中嘱咐您一定要平心静气才好。”
按规矩沈凌应称呼生母王氏为姨娘,但自从他分家以后,便改了口。刚才在沈栗面前还记得掩饰,如今心中一急,便顾不得了。好在沈栗本就不把嫡庶看的太严重,倒也不以为意。
王氏频频点头示意明白,只是仍忍不住泪流。
沈栗心思灵通,知道王氏并非是思念他,而是为沈凌担心,怕礼贤侯府对沈凌之事坐视不理,出言安慰道:“庶祖母不必担心,孙儿既然来此,一定会为五叔设法。”
王氏好容易止住哽咽,拍着沈栗的手哭道:“栗哥儿啊,我、我只剩这一个儿子了……呜呜,我年少时家破人亡,后来你三叔死了,你四姑母嫁得太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得再见,我身边就这么一个血亲了呜呜……”
沈栗心下恻然。王氏是个标准的侯府妾室,一辈子惦记着与正室争风吃醋,连儿子都赔进去一个,其实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她也算命运坎坷,如今若是失去沈凌,不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痛,便是养老都成问题。她当年闯入祠堂,对老侯爷的排位发了一顿脾气,说起来算是大不敬了,田氏心里指不定怎么记恨她。
“庶祖母请放心,但有一分可能,孙儿都会尽力。”沈栗道。
沈栗不能保证一定可以为沈凌脱罪,毕竟,大同府出了乱子,身为同知,沈凌已经背上了一个失责的罪名,沈栗此来是为了想办法不叫他卷进贪腐案中。
只是这番话却没办法让王氏放心,仍拽着沈栗不撒手,王氏抽噎道:“栗哥儿,老身自知往日在侯府时行为多有失当之处,老身……我愿意悔过了,我去跪祠堂,我去给夫人磕头认错,叫我做什么都行啊,你们可千万不能不管你五叔啊,他也留着沈家的血,是你们沈家的子孙啊呜呜。”
王氏嚎啕大哭,以前求助无门,王氏还能勉强压抑心中惶恐,如今见到沈栗,顿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心中千言万语说不出来,满腔愁闷,恨不能满地打滚。
沈栗还待再劝,王氏忽然没声音了。沈栗心中一惊,立时上前去扶,果然王氏已经软了身体正从椅子上往下溜。王氏身形生的细瘦,老太太能有多重,沈栗一把抱起来,对已经惊的有些失神的沈凌道:“五叔快令人去请郎中。”
说着,问丫鬟道:“哪里有卧榻,不拘是哪个屋子,越近越好!”
丫鬟顿时反应过来,忙提着裙子在前面小跑:“七少爷往这边来!”
沈栗抱着王氏跟着冲出门去,身后传来沈凌惊慌的呼声:“管家!快去请郎中!快点,骑我的马去!”
沈栗回头大叫道:“不成!太子殿下在城中,不允许纵马!我来时乘着车,用那个!”
沈凌来不及对沈栗道谢,催道:“快去快去!”
把王氏放到床上时,王氏嘴边已经开始冒白沫了。洪氏带着丫头婆子急冲冲赶来,看见沈凌正死命地掐着王氏的人中,只是王氏没有半点反应。
沈栗见王氏脖子僵直,四肢抽搐,心里疑她单是激动过度昏倒,看起来倒像是痫症,问洪氏道:“五婶娘,庶祖母以前可曾这样昏迷过。”
洪氏瞧着也像是有些疑惑,悄声说:“我看着也觉着像痫症,可母亲……老姨娘以前没犯过这个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