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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溪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年轻人就是叫父亲、四弟和二皇子恨之入骨,以聪敏孝悌,言辞锋利闻名盛国的沈栗沈谦礼!
何止是言辞锋利,简直是丧心病狂!
确定何家已经站到了自己对面,太子立时就要给何家来个狠的。太子受邵英的影响,本就对这些世家印象不好,又是二十多岁年轻气盛的年纪,如今人家都惦记上自己的命了,太子只恨一时找不到好手段。正巧,沈栗就提供了一个好主意。
世家好名,活的不就是一张脸吗?吾偏给你们扒下来!
找不到切实证据,治不了你们谋杀之罪,可你们家何溪扮作乞丐,和那些流民混在一起要饭总是真的吧?吾替你们宣扬宣扬。
太子这是摆明了要出口气。那浩勒想了想,何溪谋刺太子多半是实,当时要是得逞了,如今自己还不知会落到什么下场,现下在何溪身上又得不到收获,别说太子发怒,自己也不甘心,故此也没拦着;邢秋与嘉明伯是兄弟,嘉明伯府前夫人是沈家大姑奶奶,她的死与何家有关,想当初嘉明伯府与何家也是有过摩擦的,邢秋接任缁衣卫指挥后,何家人自命清高,也很是看不起他,旧怨新仇,乐不得何家人出丑。
雅临立时安排好人手,这就把何溪押出去。
“沈栗,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何溪没敢当面辱及太子,骂太子会牵连家族,只好声嘶力竭地诅咒沈栗。
沈栗幽幽道:“可惜学生如何死,您是看不到了。”
被以有伤风化的罪名拉出去游街,何溪是想赶紧死的。
可惜,有邢秋的缁衣卫在,何溪想死却不容易。
这些天大同府的百姓们被养成个习惯,手里总准备着雪团啊,蜂窝煤烧过的煤渣啊,蘸了水后冻硬了的破抹布啊这些可以拿来砸人的东西——缉拿的贪官太多,老百姓一见差役押解的人犯就扔东西砸。
今日这个居然还有差役鸣锣开道,想必是个罪孽更重的,使劲砸!
差役:“别砸了别砸了,这是个世家公子,皮薄肉嫩的,砸死了怎么游街?”
“哎呦,世家公子?这怎么穿的破衣烂衫的,还不如老小儿呢,您哄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景阳何氏族长何密何大家的亲儿子,当朝何宿何阁老的亲侄子,素有贤士之名的何溪何二公子。”
好百姓轰的一声都围上来。何家历经两朝,名声在外,只要不是心细太闭塞的地方,都听说过。如今一个活的世家子弟在眼前,嗯,且让大家参观参观。
何溪:“……”两眼望天,迎风流泪。
沈栗,杀才!你可太损了!
“我说差官大爷,世家子弟就这个……样儿?那这世家……也忒惨了点?”
“怎么着,不像?”
“小人也曾在酒楼中听讲古的先生说书,世家子弟华衣轻裘,风度翩翩,起码也不该是个……这是个叫花子!”
“哈哈哈!你们不知道,这位何溪公子就爱扮作乞丐要饭吃,嘿,兴许人家好日子过的腻了呗。”说着,那差役居然还掏出个碗:“看见没?这就是他要饭的家伙。”
百姓讨论的越发热烈:“咱们这儿前两个月还饿死人呢,如今勉强饥一顿饱一顿,喝,人家还扮乞丐过瘾?怪不得书上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世家子弟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人群里也有些书生,此时俱都面面相觑,良久,有人满脸厌恶道:“不成体统、斯文扫地、有伤风化,何家竟然出此子弟,可见家风如何。哼!”
那差役附和道:“对,就是这个词,有伤风化!老爷们说了,向这样的就不配读四书学五经做读书人,读书人当为天下表率,今儿把他拿来游街,就是要大家引以为戒。不求个个读书人都有功于民,起码应该明事理,不可向天下贫苦人心上插刀子!”
“好!说得好!”围观的都喝彩。
也是地方不对,要是在富庶的地方,可能只有士绅阶层会比较关注何溪的行为给读书人丢脸了,老百姓大约也就看个新鲜。
此地偏偏是大同府。
大同府是北方重镇,读书人少,卫所众多,富户少,穷人多,平民少,军户多,日子坚苦,风气比较严肃。又刚刚经历过天灾人祸,街上的饿殍也才消失不久。这个节骨眼上见到一个装乞丐玩花活的,顿时心里恨的要死。
立时就有人嚷道:“大人,你看看我,我都这样了,前儿见了要饭的,还给了一个铜钱呢,这人可太坏了!”
众人看去,这人是个典型大同府灾民的形象,活骷髅一个。再看何溪,虽然不肥,但和这人一比,他能装下人家两个。
原本的风化问题立时上升到不顾民间疾苦的政治形象。何溪心中猛然一凉。
若仅是因为扮乞丐讨饭,固然是让读书人颜面扫地,但自己“诚心悔过,自尽以谢天下”,何家唱唱苦情,说不定还会在祖坟里给自己留个位子。但如今自己偏又背上了“不知民间疾苦”的名声!何家能成为门阀世家,就是凭着代代子弟出仕为官,为了维护何家的政治形象,看来自己的名字是绝不可能留在族谱上了。
何溪十分了解自己家的行事风格。以前看见那些被家族断然舍弃的子弟,如被沈家休回来的妹妹和差点嫁给二皇子的侄女,何溪一直认为那是必要的牺牲。如今轮到自己,何溪才真正感受到从心底升起的阵阵悲凉。
到了晚间,何溪被带回衙门,又见到了沈栗。
以前得知何泽与妹妹屡屡在这年轻人手上吃亏,甚至连父亲出马都差点被咬下块肉,何溪还有些不屑,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就是丁、安倒台,从安守道大营中趁乱出逃后,何溪心里也没把沈栗当回事。
才知道,才知道啊。
狡诈不可畏,毒辣不可畏,难得既狠且黠矣。当处事的手段和执行的果断都具备时,眼前这个人对何家来说已经称得上是危险了。
要不要给父亲去个信提醒呢?太子的性格似乎也变得有些强硬了。何溪迷迷糊糊地想。随即苦笑起来,如今自己都要死了,声名尽丧,那还顾得上什么书信。
“这是上好的栖霞酒,何二公子不妨用些,也好驱驱寒气。”沈栗笑嘻嘻道。
何溪叹道:“沈七公子是来送在下上路的吗?”
沈栗讶然道:“何二公子为何这样想?太子殿下只判您游街三日,您用过饭食早些歇息吧,明日请早。”
何溪默然,良久轻叹道:“可惜,在下倒是有些后悔了。”
“后悔谋刺太子殿下?”沈栗笑道。
“在下从未有谋刺殿下之举!”何溪仍然保持警觉。
没套出话,沈栗倒也未觉遗憾:“却不知阁下后悔什么?”
何溪叹道:“当初被邢秋抓到时,在下就应该果断一些。”
沈栗轻笑:“您想的差了。在被邢大人抓住时,您已经在流民中混了好几天了。今日让您游街,是以有伤风化之名,与您扮作乞丐有关,与您的死活其实没什么关系。”
何溪:“……”噎死人不偿命吗?
“到不知太子殿下何时赐我一死?”何溪道:“还望临死前让我沐浴,换身干净衣衫。”
沈栗疑道:“阁下为何一直笃定太子殿下要赐死您?”
何溪冷笑道:“缁衣卫辛辛苦苦侦缉多日,难不成还会放了在下?”
沈栗点头道:“阁下是因有伤风化被判游街三日,待行刑日满,自然会放阁下自由。”
何溪:“……”什么意思?还真放了我?
留下满头雾水的何溪,示意守卫看好人犯,沈栗离开牢房,正看见邢秋就站在牢狱出口处。
沈栗笑道:“世叔是来寻小侄的?”
邢秋点头道:“给丁同方办得新户籍已经得了。”说着,递上来几张纸。
沈栗接过来翻看:“这个好,有了它,丁同方也可安安心。待丁柯案结束,也叫他有个奔头。”
邢秋笑道:“你待他倒也尽心了。”
“丁柯死不足惜,然而丁同方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倒霉蛋,”沈栗叹道:“小侄这里是撺掇儿子状告父亲,总该让他有个好结果。”
邢秋微微点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儿子状告亲爹,打开国以来算是头一号。这里面既然也有沈栗的手笔,便是尽一份心力也好。
“丁同方情有可原,贤侄为何却建议太子放了何溪?”邢秋问道。
“其实小侄是否建议放了他,咱们都不能把他怎么样。”沈栗道:“如今切实被咱们抓住的,也不过就是装扮乞丐一事,有伤风化的罪名又不能杀人。”
邢秋默然。谋刺太子一事已经过去很久,痕迹早已被人抹平。何溪与安守道联系时也颇为小心,如今只能由安寒略证明何溪与安守道相识,但没有直接证据能把他与谋刺之事联系起来。有抓到证据,太子是没有办法追究的。‘
“可恨此贼太善于逃跑,一个酸腐,竟能趁乱跑掉。”邢秋恨道:“某却不好向皇上交代。”
“世叔不必过于气愤,哪怕何溪能侥幸保下一条命来,平平安安走出这大同府,他的结果也不会很好。”沈栗道。
邢秋诧异地望向沈栗。
沈栗轻笑道:“这位何二公子的苦日子只怕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