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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寒未尽,井市瓦巷中的积雪才刚消融,乾清宫内却是热气升腾。几个内监精心看顾殿内暖炉,见火炭微暗,便要换取新炉。
然而既使殿中已经燥热异常,却仍时不时传来皇帝一连串咳嗦声。
骊珠瞪着太医:“张大人,这苦药水万岁爷可是一顿不断地喝着,针灸汤沐也是每日不落地用着,奴才看着打心眼里心疼咱们万岁爷遭罪。可万岁爷受了这么多苦,这病症怎么还不见好?太医院那么多人,就拿不出一个好法子?”
不是成心折腾万岁吧?
这句话骊珠没说出口,但怀疑的眼神和表情却让人一目了然。
张太医顿时脚下一软跪倒在地。殿中本就闷热异常,经骊珠这一吓,浑身上下堪称汗流如注。
连连叩首,除了“老臣无能,罪该万死”之外,张太医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心中苦笑:当初皇上吐出那几口血还真不算大事,好方好药养着,平心静气,至多两三个月便可无恙。然而坏就坏在皇上他老人家不肯听医嘱,劳心劳力,夙夜不休,年余过去,竟转成了肺痨!
这是不治之症啊,除非佛祖显灵华佗再世,不然别说太医院没法子,就是寻遍天下也没有良方。
“罢了,”邵英疲倦道:“人力终有穷尽时,不要为难张卿了。”
“万岁爷!”骊珠不觉红了眼圈,转头盯着张太医:“便是一时治不好万岁爷的病症,总该能解一解万岁爷的苦楚。这两日万岁咳嗦的越发厉害,张大人您总要拿个好法子出来才是。”
“是是是。”张太医小心道:“微臣已经开好方子,有去岁蜜汁浸的青梨和着川贝熬水也多用些。”
“这还差不多。”骊珠用心记下。
“其实,”张太医忍不住道:“皇上这两日似乎着了风,因此病症才加重些。”
骊珠叹道:“可不是,前儿万岁熬夜批折子,因觉困乏,竟随手脱了龙袍乘清凉,奴才一时晃神,竟没看住……”
张太医心中越发苦涩,就是求得华佗再世,也医不得病人不听劝告啊。
“肺痨属弱疾,皇上万不可再熬夜耗费心血了。”虽觉着说不听,张太医仍苦口婆心嘱咐:“也不能着凉,万一得了伤寒可不得了!切记,切记!”
“奴才晓得。”骊珠认真道:“这不,今儿奴才便命人多加了一些暖炉,便是开了窗子也不觉冷。”
“甚好。”张太医赞道。
邵英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指着暖炉问:“这里面燃的是当年沈栗他们发现的石炭?”
“正是。”骊珠笑道:“要么怎么说沈大人脑子活呢,这石炭在三晋多得是,偏沈大人能发现其中奥妙。”
邵英点头微笑:“朕记着内承运和户部也有石炭买卖的份子?”
“可不是。”骊珠凑趣道:“每年能得不少银子。依奴才看,沈大人不单办差的本事一流,这赚钱的手段也不差,最难得的是他赚钱时从不忘记朝廷。”
“像他老子,识得分寸,便是这份忠心难得。”邵英心下略觉满意,转头见张太医仍弓背低头肃立一边,缓声道:“一时没法子,朕也不苛求,只尽心便是。”
得了皇帝这句话,张太医顿时热泪盈眶:“臣敢不尽心竭力!圣上莫忧,微臣已派人四处寻访良方,想来总会有收获的。”
邵英心不在焉点点头,盯着张太医道:“朕的医案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臣不敢!”张太医连声应是。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请见。”有宫人奏道。
“叫他进来。”邵英道:“张卿退下吧。”
太子与太医在殿门相遇,见太医一脸忧色,太子心下一沉。
“就在那边坐着吧。”邵英不肯教太子靠近:“小心过了病气。”
太子顿时泪如雨下:“父皇何至于此!”
“不过以防万一罢了。”邵英笑道:“朕还好着呢。”
太子方安稳了些:“父皇有疾,儿子当伴驾侍疾才是,哪有避着的道理?”
“不可,”邵英不允道:“这病过人,你是皇储,身子又弱,朕不能教你冒险。朕不缺人伺候,有孝心也不差这一桩。”
皇帝一再不肯,太子方罢了。
邵英嘱咐道:“朕最近越觉精力不济,你若有暇,便过来帮朕看看折子。”
这便是放权了。邵英尚权,太子素来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不料今日邵英竟猛然提到这个。
“父皇……”太子喃喃道。
邵英叹道:“朕只怕也不是个长寿的。”
“父皇!”太子含泪道。
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向来微妙,平日里虽也是父慈子孝,但皇帝曾提刀踹过东宫大门,太子也曾担心过易储之事,如今这父子俩却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意。
坐对长叹,好在这父子两个都算是理智的人,并不因此便移了性情,变得激烈残暴。自己寿数不永,便要忧虑国家承继,皇帝父子同时想到了皇太孙。
“元瑞如何?”邵英先问。
“这孩子淘气的很,好在还算聪明,如今已经能读些《诗》了,《论语》也会几篇,沈栗还编了些“三字经”、“对韵”之类的东西,听着像童谣,其中却很有些道理,又容易记住,元瑞喜欢学,儿子看过也觉得好。”太子笑道。
“哦?”因患了肺痨,担心传给年少的太孙,邵英并不怎么见他。如今听说太孙已经学会这许多东西,邵英也觉高兴:“那三字经和对韵是什么?”
太子便顺口背了几句,邵英听了也觉不错:“这些文章内容丰富,浅显易懂又朗朗上口,的确适合教给孩子。沈栗能想出这个也算尽心了。”
“沈栗做事向来如此。”太子笑道。
邵英若有所思道:“看来沈栗教的确实很好。”
太子点头附和,忽想起来道:“可惜他教不长了。”
“这是为何?”邵英挑眉。
原来太孙已经到了正式读书的年纪,太孙太傅、太孙少傅等大臣也已经选好,几个太孙的老师卯足了干劲儿,要教导出一位将来的圣君,兴冲冲喜洋洋奔到东宫一看,得,太孙已经有人先给开蒙了,《诗》和《论语》都读了好些。
几位老师立时不悦。差事被人“代劳”了!若是平常职司,倒是巴不得有人有人代劳呢,但教育皇太孙可是个好差事,这就是将来的帝师啊,谁先得到皇太孙的欣赏,谁将来就能高人一等,如今太孙年纪还不大,正是建立好印象的时机。
几个人正在互相防范,不料却教人捷足先登!
待打听出来这位抢人差事的竟是沈栗,几个大臣便闹到太子面前:沈栗确是人杰俊才,但他毕竟年轻,如今是东宫谕德和兼鸿胪寺右寺丞,与教书育人半点无关,怎么能让这个人来教导皇太孙呢?
太子心中早有打算,自是想教沈栗一直教下去。更何况他自己就曾被太傅坑过,这几个人也不是他东宫的,太子本就信不过,偏这些人又喋喋不休,颇有不将沈栗赶走便要将事情闹大之意,太子越发觉着他们这是“胁迫、犯上”,心里自然十分不满,故此在向邵英提及此事时便格外提及这些大臣们的不敬。
“儿子想着,这几位到底是老经历了,又是精心选出来的太孙师傅,说的也是正经道理。固然他们讲课有些深奥,元瑞听不大懂,想来日子长了便好。”太子略带遗憾道:“沈栗虽也曾写过些好诗赋,又是探花出身,倒也不好让他再跟着。”
邵英如今正在发愁万一自己与太子早逝,年轻的太孙压不住老臣,听了太子叙述,也有不悦之色。似笑非笑道:“怎么?他们说沈栗的职司与教书育人无关,因此不得陪伴元瑞?”
太子低声应是。
邵英昂头想了一会,轻笑道:“那就教沈栗动动吧,他在鸿胪寺待的也够久了。骊珠,传朕的旨意,免沈栗鸿胪寺右寺丞,迁国子监司业,教他给皇太孙做个侍讲去。”
“朕早就在想,这些大儒确实学富五车,只是距离朝政太远,让他们教习元瑞书本上的学问便罢,这政事民情还要正在当差的大臣来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