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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赵永与众弟兄在家中欢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直到亥时才散。虽说赵永办这宴席,是为阿飞和不智和尚接风洗尘,但阿飞因为旅途劳累,甚是乏困,只陪着赵永吃了两碗酒,便回房歇息。而不智和尚则是被众人灌多了酒,醉得不省人事,宴席中途就被人扛进了屋子。所以,喝到最后,却只剩下赵永以及他手下那帮弟兄在闹了。
阿飞虽说是早早地回房歇息,但却怎样也睡不着。他一想起今天下午在江府后花园遇到的那两兄妹,就心里发堵。不管怎么说,阿飞也是杭州余家庄的小少爷,江南武林盟主余万霆的宝贝孙子,所以无论是谁,在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会客气些。就连那个自视甚高,常常对人颐指气使的秦尊,也不会拿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来和阿飞讲话。因而像江氏兄妹那样讲话的人,阿飞几乎从没遇到过,所以今天突然一下子碰见两个,当然是心中气不过了。“不就是有个当掌门的爹么,神气什么,你爹又不是皇上。”阿飞嘟囔道。
阿飞猜测那个穿白衣的青年是武林四公子之一的江三少,因为他记得不智和尚曾提过,江三少是江月笑的大公子。不过江月笑究竟有几个儿子呢?或许还有什么江四少、江五少的,所以那白衣青年究竟是不是那个有名的江三少,阿飞也拿不准。
除了那两兄妹之外,王铮不许阿飞随意在江府走动这件事,也让阿飞很是不满。阿飞寻思着这江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越琢磨越不痛快,猛地一拍床沿,在心中暗思道:“哼,这小小的江府,又不是衙门,有什么了不得,凭什么不让人随意走动?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不如再进去一趟,逛上个十圈八圈的,看你们能把我怎样!”
脑袋一热,阿飞便起身下床,穿好外衣。为了方便行动,他连紫金刀都没带,便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出。
此时已接近子时,路上除了巡夜的更夫,便只有那如水的月色。阿飞回忆着王铮下午带的路,在岳州城里找起江府来,但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怪了,我记得明明只是穿过几条街就到了,怎么走了这么久也没到江府?”阿飞心中奇怪,只好硬着头皮问起巡夜的更夫,才知道是自己走错了方向。
“又走错了。”阿飞心想,“不过这白天的路和夜里的路看起来很不一样,走错了很正常。再说了,我这初来岳州,人生地不熟的,搞错路也是在所难免的。”
既然知道了准确的方向,阿飞很快便到了江府。他瞧着江府的院墙,估摸了一下高度,助跑几步,用力一踏,踩着墙头跃入院中。
半夜三更,江府一片寂静。阿飞摸着黑在院里行了一阵儿,竟没见到半个人影儿,不禁有些失望:“还以为夜里会有人护院,逛起来还会有意思些。现在连个人都碰不到,那跟走夜路又有什么区别,真是无趣透了。不过这家人也真够大意的,都不安排人守夜,晚上遭了贼又该怎么办?”
其实,倒也不是江家人大意,只不过是因为那些梁上君子们都知道这江家的主人江月笑是潇湘派的掌门,又和洞庭十三水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敢来江府罢了。而江家的人对此事也是心知肚明,既然没人来偷,只需各自看护好火烛即可,自然不需安排什么守夜人了。
阿飞想着自己好歹过来了,总得做些什么才能显得自己不枉此行。可是琢磨了半天,他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于是就决定把后花园中的梅花全部打落,空留下那光秃秃的枝干来。“嗯,然后再用花瓣在地上摆出‘阿飞到此一游’这几个字来,才能显出我的与众不同,哼哼。”阿飞心想。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那个傲慢的漂亮女孩住的是哪间房,要是他知道的话,他是一定要在她门前摆这几个字的。
穿过回廊,过了月洞门,阿飞便进了后院。他见后院有间屋子还亮着灯,便赶紧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瞧着那昏黄的灯光在心中暗道:“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没睡的?”他见那灯光一直亮着,便壮着胆子凑了上去,却听见那屋里有人在谈话。
“三少,你在君山待了两天,都未见到蒋成义?”说话的人是一个老者,阿飞听那声音,便知是潇湘派的掌门江月笑。他喊另一个人“三少”,想来便是那个武林四公子之一的江三少无疑了。
那江三少答道:“是,那谭道忠只说蒋成义染了风寒,一直高烧不退,不便相见。孩儿曾提出要去探望蒋成义,也被谭道忠婉拒了。我找徐格师弟打听蒋成义的病情,徐师弟却说他也有几日不曾见过蒋成义了,所以并不清楚这病是真是假。不过依孩儿看,蒋成义八成没病,只是在躲着咱们。”
阿飞一听这江三少说话,不禁暗道:“果然是他!”原来这江三少的声音和阿飞下午遇到的那个白衣青年的声音是一模一样,这样一来,阿飞便对上人了。“武林四公子,我已经遇到了两个,都没什么好印象,也不知是谁评出来的,真是言过其实。”阿飞小心翼翼地蹲在窗外,边听着两人的对话,边在心中暗道。
“哼,蒋成义这是在过河拆桥啊!刚做了老龙头没几天,就想和咱们撇清关系了。他难道忘了,他是怎么住进君山的吗?”江月笑道,“我能让他住进君山,就也能让其他人住进君山。”
那江三少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道:“父亲,你今天找那赵永来,难道是想和他……联手对付蒋成义?”
“嗯,你认为此事如何?”
“难。我们之前帮过李振海,而李振海又杀了赵永全家,所以赵永一直怀疑咱们与赵家灭门一事有关。有此大仇在前,我想他肯定不会与我们联手。那赵永应该是拒绝了吧?”
“唉,没错,感情用事啊!你们年轻人都这样。那仇人李振海,赵永已经杀了,还要千里迢迢地从明州回来,不就是想借着他父亲的名望,在岳州积攒实力,争那老龙头的位子吗?可他回来后,蒋成义只给了一个鱼市让他打理。靠这个鱼市,他又能赚多少银子,又能养活多少人呢?他现在说破大天也只能算是个小龙头,拿什么和其他龙头争?要是有我潇湘派做靠山,他的实力便会大增,胜算也就多了几分,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会一口回绝,真是个顽固的人啊!”
“顽固吗?父亲,孩儿有些不明白,那赵永性子刚猛,就算做了老龙头,也不会任由咱们摆布。要论起听话来,他可能还不如现在的蒋成义,父亲又为何要与他联手呢?”
“那赵永是什么样的人,老夫还不清楚吗?当年他为了摆脱他那个强势的老爹,翅膀还没长硬,就一个人去了明州。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屈服于人,所以我又怎么会真心助他?只不过是想借他的手扳倒蒋成义罢了。”
“原来如此,是孩儿愚钝了。蒋成义把赵家原本的地盘交给柳定富一事,赵永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如果我们要找人对付蒋成义的话,赵永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哼哼,只可惜这小子不上套啊!看来我们要另择他人了……”江月笑的话语停了一停,似乎是在思索什么,随后又立刻说道:“你觉得谭道忠这个人怎么样?”
“谭道忠?他可是洞庭十三水帮的大总管,地位仅次于蒋成义,难道父亲认为他会有反叛之心?”听语气,江三少似乎很是吃惊。
“他这个人,很有能力,也很有野心,不是蒋成义这样的财迷能镇得住的。蒋成义这个水帮盟主,眼里只有银子。万英堂把分堂开到了江陵府,他竟然也能熟视无睹。再这样下去,像谭道忠这样的年轻有为之人,是肯定会生出异心的。你让徐格多和他接触接触,兴许会有什么发现。”
“是,那李振泽那边,我该怎么回复呢?几天前,他派信使来过,想请咱们帮忙,争老龙头的位子。今天傍晚,他又派了一个信使过来,询问咱们能否出手相助。”
“这个李振泽,和他哥哥李振海一样,猴急,做什么事一刻钟也等不了。你再压上几天,然后给他们个答复吧。”
“怎么说?”
“帮,当然要帮。哼,说什么想争老龙头,都是假的,他不就是想给他大哥报仇吗?咱们就给他壮壮胆子,让他瞎闹去吧。没准儿经他这么一闹,赵永觉得自己有危险,主动就来找咱们了。”
阿飞躲在屋外,懵懵懂懂地听着江月笑江三少父子俩议事,提了一大堆他不认识的人,但说来说去的,总是离不开赵永,不免有些心慌:“难怪一提到潇湘派,大哥他们的神色就变得不对头。这两个人肯定是想对大哥不利,我得回去和大哥说一下才行。”
可刚想离开,阿飞又听到那江三少道:“我听王铮师弟说,下午还来了一个和尚,自称是……陈朋师伯的徒弟。这个陈朋师伯又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阿飞一听似乎是和不智和尚的师父有关,便又耐住性子,回身蹲下。只听那江月笑长叹一声道:“陈朋,是我的大师兄,也是你师祖爷爷心中那个真正有资格接任掌门的好徒儿。”
“什么?”江三少似乎颇为意外。
“你陈朋大师伯是个武学奇才,不满三十岁,就习得潇湘派所有精妙武功,深受你师祖爷爷器重。当年,你师祖爷爷不止一次在人前提过,待他百年之后,要由你大师伯接任潇湘派掌门,继承他的衣钵。可惜因为一次比武,你大师伯离开了潇湘派,就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所以我才做了掌门。”
“因为一场比武而退隐江湖,难道大师伯输了?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师祖爷爷器重的武学奇才吗?”
“如果你知道他输给了谁,你就不惊讶了。”江月笑悠悠地说道。
“谁?”
“张方洲。”
得知陈朋是败给了张方洲,江三少和阿飞都是一惊。
“张方洲,是那个云庄的张方洲吗?”
“是啊,能打败你大师伯的人,也只有他了。唉,大概是二十年前吧,你大师伯在杭州花月庄败给了张方洲,然后他便离开杭州不知去向了。”
“花月庄?”阿飞听到这三个字,不禁心头一紧。“花月庄的庄主没有死,而是落发出了家。”张夫人交代他要转告徐云的话里,恰好提及了“花月庄的庄主”。阿飞不免胡思乱想起来:“原来那个花月庄,是在杭州,这我倒从没听爷爷说过。听这江老头的意思,大和尚的师父,似乎与花月庄有什么关系,而且他后来又在大慈恩寺出家当了和尚,难不成大和尚的师父就是那个花月庄庄主?不过他是潇湘派弟子,未来的掌门人,又怎么会无聊到要跑到杭州去建什么庄园呢?应该不是他。”
只听屋里的江月笑接着道:“今日,我见到这个法号叫做不智的僧人,才知道你大师伯因为败给张方洲,患了心病,在江湖上四处漂泊,疯疯癫癫地过完了下半辈子。”
“疯了?”
“是啊,疯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收了个丑徒弟,坏了咱们潇湘派的规矩。”
“只不过是输了一场比武罢了,大师伯竟然会……我实在想不通。”
“二十年前,那张方洲不过才二十岁出头,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而你大师伯,却已在江湖上成名多年,行走天下,未逢敌手。交手的两方,身份相差如此之大,但败的却是你大师伯,这样的失败,又怎么能让人心甘?我听那不智和尚说,你大师伯在弥留之际,还一直喊着张方洲的名字,想要和他再比试一场,可见他怨恨之深!”
阿飞闻听此言,想起最初遇见不智和尚时,那不智和尚听说自己认得徐云,便非要与自己同行的事来,心里隐隐地担忧起来:“我记得大和尚当时和我讲的是,他想见徐大哥,是因为他从他师父那里听到了许多徐大哥的英雄事迹,对他心生向往,所以想要见见他。可是,大和尚的师父,二十年前就因为被张叔叔打败,变成了疯子,而那时候,徐大哥也不过是八九岁的样子,又哪里有什么‘英雄事迹’?大和尚没和我说实话……他在骗我!大和尚师父临死前,还想着要和张叔叔比武,大和尚一定是为了完成他师父的心愿,要去找张叔叔比武,才到了江南。可是他没想到张叔叔会被人害了,所以他就想找张叔叔最厉害的徒弟比武,而这个人,就是徐大哥。难怪他死活都要拉着我和他同行,因为他想通过我找到徐大哥,和他来一场较量。”
想到此处,阿飞心中气愤,便起身而去,想要找不智和尚问个明白。怎奈他心绪杂乱,脚步失了轻重,一不小心踩断了一段枯枝,弄出了声响。
“谁?”屋里的江月笑和江三少都听见屋外的响动,大喝一声,便冲了出来。住在临近房间里的潇湘派弟子,听见有人大喊,便都披着外衣,提着灯笼出来瞧瞧出了什么事,院子里顿时就变得明亮起来。
“是你?”江三少见是阿飞,不禁有些诧异。
“是赵永让你来的吗?你来了多久了?”江月笑也认出,面前这个莽撞的少年,便是下午跟着赵永一起过来的那个孩子。
阿飞自然知道,方才听到的事情,大多是极为隐秘之事。若是让江氏父子知道,自己在外面偷听了许久,知道了许多不该知道的事情,那么多半是性命难保了。于是他便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道:“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们都睡了,没想到还是被抓住了。”
“小子,回答我,你来了多久了?”江月笑再次问道。
“我刚到啊,刚到就被你们发现了。”阿飞故作镇定地说道。
江月笑想着阿飞不过是个孩子,就算武功再了得,也不会高到哪去。要是他一直躲在外面偷听自己和儿子的谈话的话,早就被发现了,于是便相信了他的话,接着问道:“是赵永让你来的么,他让你来做什么?”
阿飞见刚才那一问似乎是混过去了,索性坐在地上,满不在乎地说道“没谁让我来啊?是我自己要来的。”他见江月笑脸上满是怀疑的神情,便接着说道:“今天下午,你和大哥在屋里说话,我在门外站得无聊,就想在院子里随便逛逛。可是那个叫王铮的,不许我随便跑,我心里有气,所以晚上就过来了。我本打算在你家院子里多走几圈的,可一圈可没走完,就被你们发现了。”这一段,阿飞倒是实话实说,并没有骗人。
“胡闹!我江府岂是你这个娃娃撒野的地方?来人啊,给我抓住这小子!”江月笑大喝一声,众弟子便一拥而上。阿飞一见情况不妙,起身便要逃跑,没想到那江三少竟如一道白虹一般闪到身前,拦住去路。
阿飞心里着急,想要快些逃出去,便直接挥拳而上,打向江三少。那江三少的武功自然要比阿飞高明太多,只见他灵巧地避开阿飞的拳头,然后右脚在阿飞的腿弯轻轻一磕,阿飞就站立不住,单膝跪地,被冲上来的其他潇湘派弟子擒住了。
“放开我!你们这么多大人欺负我一个小孩儿,羞也不羞!快放开我!”阿飞高声喊着,不停扭动着身子。
“找间屋子,把这小子关起来!让他知道知道,咱们潇湘派可不是好惹的!”江月笑怒道。
“是!”众弟子领命,便拖着阿飞离开。
“父亲,不过是小孩子胡闹罢了,干嘛要和他一般见识,还把他关起来呢?”等到众人散去,江三少问道。
“我才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我关着他,是想看看赵永的反应。”江月笑捻着长须道,“如果明天天一亮,赵永便跑上门来要人的话,那么这小子今夜来咱们家,就是赵永指使的。如果明天赵永没来要人,那我就暂且相信这小子说的是真话,相信他是闲来无事,跑到咱们家来找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