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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好吃吗?”媛媛姐的脸凑过来,像个审问官。
我嘴里塞满了苹果,迟疑地点点头,心里却惦记着她脸上的黄褐斑,是月经不调,还是长期没有性生活?
“脆?”她离得更近了,我能看清她稀疏的发际线。
“不,是面的,我特意选的面的。”我含糊不清地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脆的苹果跟小脸尖下巴的姑娘一样,占据了审美金字塔的顶端。为了挑面的苹果,我辗转了好多家超市,终于挑到这稀世的面苹果,三十多元一个,我用优惠券在麦当劳可以吃一天。
好吃,真好吃,面的苹果让我回想到小时候。四合院门口,我围着布兜坐在小板凳上,我妈拿铁勺刮红富士的果肉喂我,耳边是鸽子哨,及邻居对我妈饲养能力的惊叹。
天好蓝,夕阳好美,我好肥……然而陷入回忆,并不会对我的消化能力有所帮助,在胃里装了仨苹果,嗓子眼儿里塞满了苹果肉时,我终于喷了出来。我使劲挤了一个笑,“噎,噎到了。”
媛媛姐从办公桌上拧开一瓶原产自法(一定要读四声)国的矿泉水,指挥旁边俩助理编辑,“你俩把她按住,我灌口水给她顺顺,不把这箱苹果吃完,她就甭想再干下去。”
〔二〕
插播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
今天是《时尚风潮》拍摄九月刊的大日子,人物总监媛媛姐拼尽了老命,邀请的是名满国际的超一线女明星——肉弹女王,我爸的梦中女神。她红那会儿,北京还用粮油本儿呢,结果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名气仍然硬挺如当年,只要她出场,不管多红的女明星都变成丫鬟。
肉弹女王虽然是演技与性感并存的女神,但工作态度依然精益求精,我受益匪浅啊。封面拍摄方案终于在建国百年前最终定稿,我大概才写了半本儿红楼梦。体重才长了十斤,头发竟然没掉光,头上愣是还留有七根头发可以掩饰我面如脸盆的美脸。更让我感动的是,她拍摄时要求特别少,清场时没要求我杀光方圆十里的乡亲。所以,在拍摄现场只让准备一吨高档食物,随时投喂她,这种要求不过分。
我运气好,女王从那堆食物中临幸的第一个食物,就是本中年少女我,从进口超市买的三十元一颗的进口红蛇果,我专门挑的不脆的。
肉弹女王的性感红唇咬了第一口苹果时,开始是面色正常,再嚼时表情疑惑丛生。
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就是面的苹果的魅力,口感绵密如她和某国际大导演的初恋,如我家永康细皮嫩肉的身体。
她很快适应了这种口味,咬了第二口时,突然一惊,把苹果扔在了地上。只见那苹果被咬的横断面上,有半截虫子的身体藏在里面,摇曳着迷人的身姿。
哎,我这人吧,总是很急中生智,绝非池中物。为了挽救局面,我一个小象飞身,捡起苹果,脸上堆满讨好的笑。趁所有人都在想这坨肉干嘛呢,我一口把苹果上的虫子吃下,气壮山河地咽下了罪证。
所有人都吐了,肉弹女王甚至吐在了她的衣服上。
还好我反应快,我扑过去要服侍她,可大概是我的速度太快了,惯性让我的龙爪手抓错了地儿,直接把她裙子给撸了下来。
她明晃晃的胸部就这样展现在拍摄现场的几十号人眼前。
在她捂住胸发火之前,我迅速地跪了下去,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承认错误——我发誓我是发自肺腑的!
“女王我错了您原谅我吧我爸特喜欢您呐……”
〔二〕
插播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
今天是《时尚风潮》拍摄九月刊的大日子,人物总监媛媛姐拼尽了老命,邀请的是名满国际的超一线女明星——肉弹女王,我爸的梦中女神。她红那会儿,北京还用粮油本儿呢,结果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名气仍然硬挺如当年,只要她出场,不管多红的女明星都变成丫鬟。
肉弹女王虽然是演技与性感并存的女神,但工作态度依然精益求精,我受益匪浅啊。封面拍摄方案终于在建国百年前最终定稿,我大概才写了半本儿红楼梦。体重才长了十斤,头发竟然没掉光,头上愣是还留有七根头发可以掩饰我面如脸盆的美脸。更让我感动的是,她拍摄时要求特别少,清场时没要求我杀光方圆十里的乡亲。所以,在拍摄现场只让准备一吨高档食物,随时投喂她,这种要求不过分。
我运气好,女王从那堆食物中临幸的第一个食物,就是本中年少女我,从进口超市买的三十元一颗的进口红蛇果,我专门挑的不脆的。
肉弹女王的性感红唇咬了第一口苹果时,开始是面色正常,再嚼时表情疑惑丛生。
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就是面的苹果的魅力,口感绵密如她和某国际大导演的初恋,如我家永康细皮嫩肉的身体。
她很快适应了这种口味,咬了第二口时,突然一惊,把苹果扔在了地上。只见那苹果被咬的横断面上,有半截虫子的身体藏在里面,摇曳着迷人的身姿。
哎,我这人吧,总是很急中生智,绝非池中物。为了挽救局面,我一个小象飞身,捡起苹果,脸上堆满讨好的笑。趁所有人都在想这坨肉干嘛呢,我一口把苹果上的虫子吃下,气壮山河地咽下了罪证。
所有人都吐了,肉弹女王甚至吐在了她的衣服上。
还好我反应快,我扑过去要服侍她,可大概是我的速度太快了,惯性让我的龙爪手抓错了地儿,直接把她裙子给撸了下来。
她明晃晃的胸部就这样展现在拍摄现场的几十号人眼前。
在她捂住胸发火之前,我迅速地跪了下去,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承认错误——我发誓我是发自肺腑的!
“女王我错了您原谅我吧我爸特喜欢您呐……”
〔三〕
媛媛姐当时没在休息室,但想到这一幕,举着法国矿泉水往我嘴里灌的她,现在就跟跳大神一样的暴躁。
“你怎么不把自己的手也吃了!那样不是更吸引注意力!还你爸特喜欢她?你怎么不说你爷爷是看她电影长大的!”
我的求饶声号成了命案现场,嘴里的水却一滴都不敢漏出来,多贵啊,不能浪费。
主编要下班了,晃动着屁股,一脸嫌弃的表情,“媛媛你干嘛呢,干嘛呢!要杀猪你去屠宰场,在办公室起什么劲!”
其实干时尚杂志的人,没传说中那么光鲜。干执行的,都是像媛媛姐这样的地道中年妇女,以及我这样的伪中年少女,擅长灰头土脸。但我们主编,就是样板书一样的人物:特能捯饬一女的、训人跟魔怔一样、装逼界的头牌。哎,简称女魔头,穿着V到肚脐眼的V字裙的V脸女魔头。
女魔头转头看看一嘴苹果的我,像看一个马桶一样,“长得还挺坎坷的,你叫什么来着,哦,胖沉是吧?”
媛媛姐今年新招的俩助理,长得跟水葱似的,《时尚风潮》的人都说,这俩妞儿跟咱们福子摆在一起,就是沉鱼落雁啊。我刚听到时,想把最瞧不上我的姥姥从坟头里拽出来,您听听,您听听!干嘛一辈子与人民群众的审美大相径庭?但好在我没去刨坟,同事们后来说,沉鱼落雁的意思是,“沉、鱼、落雁。”在下不才,就是沉。
在《时尚风潮》扒了三年,我真名愣是没在领导的脑回体上产生痕迹,这是职场上的大忌啊,我站起来说:“主编,我叫福子,今天都是我的错……”
媛媛姐伸手止住我说,“行了你,别叨叨了,主编,今天出了这么大事故,要不是G老师跟我有交情,换别人,这封面早黄了,让这帮助理丢人现眼的。”
主编拿着镜子补妆,“哟,我还得感谢你呐,这总监当得够轻巧的你,出了错都是下边人的,好儿全是明星给你面子,她懂什么呀,你眼光low,招助理跟找保洁大妈似的,派不上用场,跟谁起劲呢。”
主编翻了个大白眼,又挪着大肥屁股,走了。
确定主编进了电梯后,办公室这仨人才炸了,炸的点不一样。
鱼比较敏感:“谁像保洁,我这长相,做外围都得是十万一次的头牌。”
落雁跟我私交比较好:“这么说福子我就不乐意了,福子就是气质大妈点,也不像保洁啊,谁家保洁这么白胖。”
媛媛姐又开启祥林嫂模式:“杂志的江山是我打下的,谁不知道她是怎么上位的,她哪一点比我强……”
我默默地啃着苹果,不敢吱声。胃里的苹果似乎被消化了,饭点儿到了,该下班了吧。
〔四〕
我搬着半箱没吃完的苹果冲出时尚大厦的时候,忽然像有人在天上按下了开始键,下雨了,而我没带伞。
我条件反射似的看了一下天,想目测一下雨有多大,有一滴雨好死不死不偏不倚地落入了眼中,我揉了揉,结果把右眼的美瞳给揉出来了。我的世界,一下子变得一半清晰一半模糊。拿出手机贴在左眼看一眼时间,六点十分了。
我把美瞳含到嘴里,往地铁站冲去,还好,雨没有很大,我甚至觉得自己很滋润。我可不能迟到,永康最讨厌我迟到了。
我仿佛坦克一般挤进地铁里,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在颤动,我仿佛一条濒死的鱼,喘个不停。
身上的汗仿佛趵突泉一般冒着,我把那半箱苹果踢到一个瘦弱的男生脚下,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和他的座位,希望他赶紧滚下车。他自然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然而一个短暂的交锋过后,他戴上了耳机,开始闭目养神。
快起来,快下车,好让老娘坐,我微笑着,内心却有个声音如此嘶吼着。下一站很快到了,他并没有下车,我好想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甩下车。刚刚可能冲得太过瘾,我的小腿开始隐隐的疼,伴随些许的抽筋症状。
此时,坐在旁边的一个大妈狠狠地拍了他的后脑勺,“屁股涂502了?起来!”
瘦猴被打,挺生气的,但看是坐地下就能变身为重型碰瓷儿生物的大妈,他又瞥了我一眼,只能艰难站起身,把座位让给我,口里还嘟嘟囔囔的:“倒霉,还碰到个怀双胞胎的。”
我盯着座位,捏了捏肚子上的肉,犹豫了三秒钟,还是毫不犹豫地坐了上去。自尊算个屁啊。
大妈关怀地问几个月时,我迅速编织了一个幸福孕妇的假想人生。
是,我怀孕七个月了,在人民日报当记者……我老公是东北人,在劲松中学教语文的……房子买在劲松,八十平,房本儿写我名儿……今天车限号,只好挤地铁……生活可幸福呢。
除了永康是东北人,这种幸福人生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五〕
终于到了雍和宫地铁站,我应该是睡着了,车到站的一刹那,我结束了无梦的睡眠,搬起半箱苹果,跃起后冲出了车厢。我的后脑勺看见了瘦猴和热心大妈的惊讶。
一路小跑直奔雍和宫金鼎轩,哦,不,我太饿了,是星光现场。
在星光现场楼下,我没看到永康,我有些怕,又有点庆幸。怕的是我真的迟到了,永康跟我约了六点半啊,虽然演出七点才开始。庆幸的是,我知道我一定出汗了,我可以趁机拿出包里的香水,旁若无人地喷一喷,把自己弄得香一点。
看四下无人,我躲到门的侧边,翻开包,拿出那瓶樱花味道的香水,这是我从彭松那边抢来的,三十毫升,方便携带,听说很贵。
哦,忘记说了,彭松是我的男闺密,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弟弟。叫他小弟弟他肯定会不开心,他肯定会翻着白眼说,小六岁就是弟弟了?哼,在姆们的世界,小一分钟也是弟弟。不过说归说,松松比我本事多了,他是人生赢家,年纪轻轻的就开造型工作室了。
刚喷完香水,电话就打来了。
“福子,你又迟到了。”
“我已经到了,就在门口呢,你在哪儿呢?要不要喝水?”
“不用喝水就被你气饱了,演出不用看了,我也不想看了。”
“看啊,为什么不看呢,票很贵的,不要浪费呀。”
“你知道浪费为什么还要迟到呢?为什么还要惹我生气呢?”
我知道解释无益,赶紧低头认错,“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现在立即就出现在你面前。”
“你说说你哪里错了。”
“我不应该迟到,我应该早点出发。”
“就这么点儿?”
“啊?不然你提示我一下……我有错就改。”
“呵呵,”永康发出了一声冷笑,“你都意识不到自己哪里错了,我说又有什么用呢?”
“你尽量批评,我虚心接受。”
“好,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你,吃得多,起得晚,不思进取,无所事事,死皮赖脸,毫无廉耻心。最近半年你竟然开始打呼了,三短一长,还带停顿的。半夜有几次我被你吵醒,你停住的时候,我都以为你死了你知道吗?”
原来永康这么关心我,我有些感动。“永康,我……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你是很担心我死是吗?”
“我巴不得你死!死了反倒一了百了,死者为大,还能多留下点儿美好回忆。福子,你是吃什么长大的?为什么我都说到你脸上了,你还是不生气,还是不能自省?”
“……”
“你沉默是什么意思?”
我是沉默了,我也是有脾气的,你这样讲我,我还能怎么样,就地自爆吗?我的脾气上来了,我愤怒的小火苗开始燃烧了,我要让夏永康知道我福子也是一个有气性的北京女孩,我可是正经的八旗后裔!
“你别说了!”我一使劲儿,美瞳被我吞了下去,但我已然不管不顾,“永康,你告诉我你在哪儿,你见面骂我不是更好吗?你饿了吗?要不要去吃金鼎轩?”是的,我是一个孬种,在爱的世界里,福子不是一个格格。
“……”电话那头的永康沉默了,他一定是感动了,一定。
但很快,他说:“你没救了福子,我没去星光,我们分手吧,你一会儿回来拿你的东西,我已经给你打包好了。”
电话挂掉了,我感觉脸上有点湿,不对啊,我没哭啊,哦,是下雨了。上天对我真好,适时的赐雨,让我片刻间有了一丝偶像剧女一号的感觉。
嗯,暴雨,太棒了。我在三十秒内,仿佛被整个太平洋的水浇灌了。
此时此刻,我有点儿饿了,我应该去金鼎轩吃一碗红油抄手吗?我头顶着苹果箱子,这样想。“哗啦”一声,被雨水打湿的纸箱散架了,苹果们砸完我的头,散了一地。
完美。
〔六〕
我在金鼎轩怒嗑了三斤瓜子,终于等到位,服务员递给我菜单,我冷艳,我拒绝。“红油抄手、皮蛋瘦肉粥、韭菜盒子、流沙包、虾饺皇、豉汁蒸风爪、蟹柳烧麦、斋肠粉……”一口气顺下来,连个逗号的空隙都没敢留。
给我一个悲伤的饭点,我能吃下整个地球——阿基米德·福子。
“是不是太腻了?再给我来个白灼菜心,再来瓶茅根水,甜品没点吧,就胖大海炖雪梨了,今儿例汤是什么……”
点菜完毕,服务员多嘴问一句,“是现在上,还是等人来齐了再上?”
“现在上!”
服务员惊恐离开。
菜很快就上了,但我没动筷子,等菜齐了,我才拍了拍手说了句日语,“一打一骂死。”就是我开动了的意思。永康嫌我吃饭不雅,我得时刻警惕别把饭桌当食槽。
电话响,最烦吃东西时电话响。但会不会是永康打来的?他肯定要关心我吃没吃饭。
我咬着一个虾饺,把包倒在座子上,在一堆薯片、QQ糖、张君雅之中,终于找出电话。呵呵,不是永康,是彭松打来的,so sad。
话筒那边特别吵,彭松特别开心,“我吃饭等位呢,特别逗,十米开外,有个女相扑,自己一人点了一大堆菜,跟你长得忒像了!你吃了没?来金鼎轩,跟我们一起吃饭,顺道跟你孪生姐姐相认!”
我爸是开出租的,但天生一副男中音,在北京的哥艺术团拿手的歌,叫《那就是我》,此刻,我也很想唱给彭松听。
挂下电话,彭松奔过来,掐了掐我的脸,“又胖若两人了,你爸妈还能认出你吗?”
哎,不是认不认出来的问题,是想不想认。我妈嫌永康是外地人,又比我小,自从我跟他搬过去一起住,老太太就跟我冷战。
彭松后面跟了个五颜六色的小崽子,对着满桌子菜发出小鸭子一样的叫声,“天啊,这也太能吃了!”
小公鸭嗓的腰也就跟我大腿一样细吧,衣服各种撞色,但一眼就能望穿他男儿身里藏着的那颗少女心。
“又换男朋友了?”我问松松。
彭松生气,“新找的助理!”
那小公鸭嗓也是个八卦货,特自来熟,一屁股坐我身边,“姐,他真是弯的啊?我们都猜呢。”
一想起彭松小时候,我心中的雾霾就被吹散了。彭松自小就秀气得跟丫头片子似的,挨胡同串子的大嘴巴都不敢哭,回回都得我给他报仇去,他常常像跟屁虫一样跟我后面,在母系社会耳濡目染的。他成长的环境也是问题,知道我们以前住哪儿吗?东吉祥胡同!老北京时就是给太监养老的,阴气太重。他上初中就长开了,好多女孩给他写情书,他谁都不搭理,就爱一个人扮孤僻。毕业后他一个男的又从事化妆师这种高危职业,活的女朋友没见他领过,身边的男助理倒是一水的山清水秀,还成天换。英文名叫什么不好,还叫十男九弯的Kevin。我让小公鸭嗓评评理,是不是从小弯得有迹可循?
彭松本来专心致志地吃着我的担担面,听到这里,他一摔筷子。
“够了吧你,还来劲了,从我发育那会儿就变着法儿地让我看《霸王别姬》、《蓝宇》,我变弯了你还拿提成啊!”
“电影记得够熟的啊,孺子可教,我是让你找到真实的自我啊,小时候我给谁画红嘴唇,谁睡觉都舍不得擦啦?谁小时候就爱往我妈胸上趴,就因为我妈胸口衣服上绣了一朵大花?香港回归咱们胡同搞联欢会,谁细着嗓子给街坊邻居唱《红灯记》‘奶奶你听我说’?”
“福子!八百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叨叨个没完了!我告诉你,我笔直笔直,最烦同性恋了!”彭松声音有点大,周围静了,都看我们这桌。彭松要面子,自觉失态,连忙猛扒眼前的担担面。
好脾气的小公鸭嗓跳出来调和气氛,说他们本来要去星光现场给人化妆的,结果那个刚红的民谣歌手觉得化妆太商业了,不符合他的音乐精神。
我不忿,“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他一南城的,跟我们东城土著可不一样,low着呢。以前在后海他唱酒吧,给他一百,他能给你唱一晚上我和你心连心的。他那首成名作叫啥来着,就是痛诉南方没暖气挨冻、歌颂北方暖气太足的歌儿,是人家选秀翻唱翻红了,也不是他唱红的,还音乐精神,德行!他知道精神住大兴还是景山吗?”
小崽子相见恨晚地握住我的手,“他什么玩意儿,知道我们Kevin哥是谁吗,下午可刚给郝泽宇化完妆。”
“啊,你啥时候接的郝泽宇?听说他整容,一路傍富婆傍上来的,上回在电视剧里光屁股演戏,是他亲自上阵吗?”
小崽子也附和说我问到广大人民群众的心坎里了。
彭松撅断了筷子,特郑重地跟我说,“利用这个伸手不见六指的好天儿,跟姐妹们说一下:无论如何,不要问我关于艺人私生活的破事儿,我真不知道,他整容不是我领着去的,床戏不是我帮着脱的衣服。”
我不甘心:“那他是不是弯的啊?这是你领域范畴的。”
彭松急躁得抓头发,“谁都没跟我睡过,是不是弯的我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弯的!你说你又睡不到人家,这么关心人家干啥?睡我吧你又不愿意,把你贱的!”
我摇摇头,对小公鸭嗓说:“你看看你老板多心虚,一提是不是弯的,就激动地暴露自己。”
彭松把头扔在饭桌上,摔得跟皮球一样,湿炮仗点不着,彻底没声了。然而他被我气成这样,晚上这顿饭还是他买单。
趁着他去换发票,那小公鸭嗓对我赞不绝口,说他Kevin哥干活时那叫一个大牌,明星有时候都得忌惮他脾气,没想到在我面前这么无力招架。
他问:“姐,你可真神,你哪儿蹦出来的?”
就等他这句话呢,我从包里翻出名片夹,故意露出上面的LV的花纹,掏出名片,“嗨,瞎混。”小公鸭嗓看到我《时尚风潮》的名片,哭着喊着要跟我义结金兰。
彭松却在后面贼心不死地补枪,“拉倒吧,她一个月赚的钱还没你多呢。”他把发票递给我,“工资还靠发票换呢,压根没编制。”
这一枪真扎到我肉少的地方了,我虚弱地争辩,“媛媛姐说明年就给我转正!”
小公鸭嗓不哭着喊着了,把烂苹果和打包袋递给我,去雍和宫坐地铁滚回大通州帝国去了。真现实的小崽子。
好在我家小松松不现实,我让他开车送我回家,上个月信用卡我还没还呢,我又不想坐地铁。而且我家永康裸辞在找新工作都半年了,我要为他省点。
彭松不干:“算了吧,你那儿都快到河北了,不够费油的,又没电梯,我还得帮你搬上楼,你家那位又得给我一黑脸。”
“你换个角度想,是因为他在乎我。”
想起永康那小鼻子小眼,我还是涌起一阵柔软,手里要是有根黄瓜当话筒,我就一口黄瓜,立马就能那英上身为大家带来一首《心酸的浪漫》。
“得了吧,他心眼跟你家厕所一样小,你这么肥,他心装得下?”
也是,今晚不能回去,按照永康跟我分手八百多回的经验,估计气还没消呢,回家我不找电呢!
“不是,今晚你见不到他,我回我爸妈家。”
“得了,走!”彭松迅速答应,“你要是天天回家住,我拉你上下班。”
“你是有多不待见他啊!”我无奈了。
“我就恨两件事,一是你的没皮没脸,二是他不用铁链子搁东北拴好,放来我们北京破坏市容。”
〔七〕
晚上,东吉祥胡同被停着的私家车挤得跟上班点儿的二环一样。彭松找了个跟我面积差不多的地儿,利索地把车倒进去。
我正给永康发微信,告诉他我晚上回爸妈那里睡,他没理我。
彭松在车后座翻了半天,我纳闷儿,“干嘛呢你?”
“都到家门口了,我怎么可能不进去。”
他乐滋滋拎着东西跑进四合院,七拐八拐地开我家门,迎接的是一阵狗的撒欢叫,及山一样巍峨的我妈。
我妈跟我冷战这几天,看来身体康健得很,那中气十足的:“儿子啊,你怎么来了?”
彭松那叫一会来事儿,还亲我妈一下,“想您了呗。”
“瞧瞧你,都累瘦了。”
彭松举起手臂,让我妈捏他的肱二头肌,“结实着呢。”
这母子二人拉着手亲昵地进屋了,亲妈愣是没正眼看我。妈咪啊,你命里是多缺儿子,请你看我一眼,我这么大体积,这么显眼。
彭松家是山东的,四岁时跟他爸搬到我们大杂院,他爸是个鳏夫,工厂画图纸在行,照顾孩子却粗枝大叶,拉扯得跟豆芽菜似的。我们两家住得近,饭点儿他爸煮清水挂面呢,他闻着菜味就钉在我家门框上,怎么拉都不走,就这样,他愣是把自己处成了我家的编外人员。
初中那会儿,他爸再婚,搬去了亚运村,彭松跟他继母不太对付,索性住校了,周末基本不回家,就爱往我家跑。工作后,他按照四季见他爸,按照天气变化回我家。
本来我们家这片儿一直说会拆迁,据说我们家这几间小破房能换好几间回迁房,我当时铁了心地要辞掉地铁售票员那职位,我妈还跟我吵吵,说将来房子都留给彭松和鸡贼。忘了说了,鸡贼是我们家的京巴狗。
知道我在我们家的地位了吧。我默默地进屋,冷眼旁观彭松对我爸妈的各种舔腚行为。
彭松先掏出一件彰显他性取向的基粉色衬衫给我爸,“去欧洲拍片买的,欧码,您穿合适。”
我爸也不说客气一下,脱了背心,立马给换上了,张嘴就说合身且舒服。舒服?三尺的腰把扣子都快崩开了,睁眼说瞎话!
彭松又甩给我妈一套护肤品,我妈脸笑成一朵菊花,“上次你给我的还没用完呢。”
“那些扔掉,或者淘汰给福子吧。这套更好,国外买还四千多呢,您别不舍得用,明星送我的,这便宜咱不占白不占。”
“哎哟你也太出息了,上回你给我化那个妆,我出门买菜,人都说我看得像四十。”
“我妈哪是像四十,就四十!”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笑声,传遍了这小屋。
我咳嗽了几声,还是没人理我,我只好伸出双手,跪求关注。“Hello,要不塞呦,您一家三口,理我一下行吗?”
我妈眼皮都不抬,“你谁啊?”
“我是你如假包换的亲闺女啊。”
妈转头问爸:“她说是咱家亲闺女。”
“听声像,但怎么可能是福子呢,她出息大着呢,跟了个好姑爷,找了个好工作,天天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着呢,才不像她一脸丧气样。”
“也是,姑娘大了,被野男人一钩就像进紫禁城当皇后了,指望不上,还是我儿子好。”
不愿陪这老两口演了,“行了行了,您二老别说话一捧哏一逗哏了,他是你儿子?二位贤伉俪加起来四百多斤,生得出这么苗条的儿子吗?我这身家族遗传的肥肉盖着家族勋章呢,上法院都没法跟我脱离关系,想跟我划清界限,没门儿!”
妈说:“你还有理了,看看人家彭松,光送东西,都把屋子堆满了,你除了能气死我们送我俩上西天,你送什么了?”
“我这回带东西过来了……金鼎轩!爸,有你最爱的榴莲酥!妈,有你最爱的韭菜盒子!您摸摸,热的,跟我火热的孝心一样热乎。”
爹妈脸色好点,彭松咧嘴看半天好戏了,这时候突然英勇打小报告,“这是她吃剩的,她说没吃饱,给自己当夜宵的!”
“彭松,你皮痒了,今晚让我睡到外边,你有什么好处!”
我伸手就要打彭松,彭松连忙躲到妈后面,妈还护着他,指着我骂。
“我说你哪有那么好心,那点儿心都用在那小子身上了,要是用到最后人家娶你也行,娶你了吗?没房没车,比你小五岁,你也眼巴巴住过去当老妈子,说我缺儿子,是你缺儿子吧!”
彭松看妈越说越气,连忙拿出车钥匙,递给爸,“我换了辆新车,您还没看呢吧。”
“哟,奔驰啊,多大排量?”爸问。
“六点三哒,长得特普通,但可是跑车的发动机。”
“嗬!这排量牛,我一辈子都没开过这么带劲儿的车。走,媳妇儿,我带你娘俩夜游二环去。”
这仨人一块走了。
“爸,我还带了苹果呢,真心特意给你驮回来的……你梦中情人啃过的,口水味还在呢!”
没人理我。
我哀伤地打开金鼎轩的打包袋,拿出了一个榴莲酥,此时鸡贼过来了。鸡贼,家里只有你对我好,给你吃我珍贵的榴莲酥。鸡贼闻了闻,不满地唔了一声,也跟着他们跑了出去。
真的,连狗也嫌我!
〔八〕
但我还是亲生的。
晚上,妈还是给我铺了床,松松软软,阳光的味道。
我嘟哝饿了,爸给我做了碗炸酱面,看着胖十斤的我,还是嫌我瘦。他收下肉弹女王啃了一口的苹果,我没告诉他真迹已经被我啃坏了,更没说这些被摔得坑坑洼洼的苹果被雍和宫的土地亲吻过。
爸边看我吃面,边细细问我,肉弹女王现在老不老,她对人好不,工作顺利不,我缺钱不,永康对我咋样……
我的回答分别是:不老,好,顺利,不缺,棒。
其实肉弹女王细看脖子上都是纹,永远拿鼻孔看人。我在公司蠢笨如受气沙袋,十分缺钱。永康对我冷暴力半年了……但这事儿不能跟爹妈说,谁要真实,生活不就是哄哄自己开心过来的吗?
少女时,我坚信自己会女大十八变,我会瘦下来,我拔过智齿后脸会小,我会考上好大学,在职场上叱咤风云,倍儿有钱,真爱会把我宠成珍宝,三十岁我何止会成为爹妈的骄傲,整个东吉祥胡同都会鸡犬升天,划片成福子故居,最终挂牌:东城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但我还是胖,更胖了,脸跟个面板差不多大,我只是个民办野鸡大学毕业的,还是要倒贴才不会变成单身。三十岁的我,很穷,还跟着一群九零后助理,在《时尚风潮》专职给人定外卖。
挺惨的,是吧。没事,我卷了卷被子,翻了一个身,还是香甜地闭上眼睛睡觉。生活不遂我愿又怎样,只要有地儿睡,有班上,有饭吃,胖女孩总会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