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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孩子走出院门的时候,正好赶上胡老四走了过来。胡老四见三个孩子冒着大雪往外跑,急忙问孩子们去干吗,孩子们就告诉他是去找赵保国和刘满屯。胡老四疑惑的点了点头,也没想其他的,便径直往屋里走去。
胡老四脖子上挂着一个破旧的黄绿色军用挎包,挎包鼓鼓囊囊的,好像装了些什么东西。今天他是特意早些请假回来的,为了刘二爷的事儿。
一进门,胡老四就瞅见几个孩子围拢在炕头边儿上,聚精会神的看着刘二爷,一声不吭,似乎刘二爷正在给他们讲故事。
胡老四说道:“哟,二爷正在给孩子们讲故事么?瞅着这帮孩子们多老实。”
“哦,老四来了,快坐,坐,咳咳!”刘二爷说着话便想要起身,但是马上被胡老四给按住了:“二爷,您躺着,躺着,别起来。”
刘二爷说:“我现在还哪儿有那心思给孩子们讲故事啊,只是这帮可怜的孩子们啊,都听话,下雪呢,我不让他们在外头玩儿,这要是着凉了,可去哪儿看病啊,唉……”
“是是是,村里的杜医生都跑出去投奔亲戚了,唉,这吃人的年景哟!”胡老四叹了口气,说道:“刚才我看见梅丫他们三个孩子跑出去了,说是找保国和满屯了,怎么回事儿?俩孩子没回来?”
“嗯,正想着找你说说这事儿呢。”刘二爷又咳嗽了两声,便把刘满屯和赵保国俩人上西岗子土地庙偷供奉回来的事儿告诉了胡老四。
胡老四听了之后大吃一惊,怔了好半晌才说道:“二爷,那您就没瞅着俩孩子有啥不对劲儿么?”
“没啊,唉,我就怕他们俩出事儿,这不都没敢让他们俩吃这些供奉,唉。”刘二爷叹了口气,继而疑惑的问道:“老四,你今儿个回来这么早,找我有啥事儿么?”
“可不,我今儿个弄了点儿好东西,能治了你身上这病,专门儿驱邪的,吃了晌午饭就赶紧请假回来了。”胡老四点着头,从挎包里掏出来一个塑料布包着的东西,打开塑料布,里面是一大块儿泛着黑红色的肉疙瘩,猛一看黑糊糊的像是一块儿煤泥疙瘩。胡老四说道:“这是黑狗血,今天早上上班的时候,不知道打哪儿跑来只野狗,黑狗啊,那时候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呢,厂里人少。我和两个一块儿扫地的人就把那狗给堵在了墙角,一棍子下去就打死了,我让他们俩多得了点儿肉和骨头,我少得了点儿,不过我管他们要了黑狗的血,用只破塑料桶接的……唉,这年景找条没主家的野狗可不容易,黑狗更难找了,可惜这狗瘦的快不成样了,只接了这么一点儿血。不过这也够用了,得亏了这只狗瘦的皮包骨头,也没力气了,不然我们还真不好弄死它呢。我往血里面添了点儿水,不一会儿就冻成块儿了,这不,给您老带回来了。”
刘二爷看着胡老四满脸高兴的样子,心里就犯糊涂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你弄这黑狗血给我干啥?”
“咦,二爷您没听说过么?黑狗血可是辟邪的!”胡老四有些惊讶,好像刘二爷就应该知道黑狗血能辟邪的事儿,他见刘二爷疑惑的样子,便说道:“黑狗血辟邪这事儿,可不是偏方,正经的茅山道术中都有的。”
“那,怎么用?”刘二爷并不晓得什么是茅山道术,不过听胡老四这么一说,好像隐隐约约的也听说过黑狗血辟邪这事儿,不过他操心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黑狗血如果真的能辟邪那就好了……刘二爷先想到了赵保国和刘满屯,这俩孩子这次万一也跟自己似的中了邪,有了这黑狗血,岂不就是有救了么?
胡老四说道:“这还得我作法呢,可不像是人们胡乱说的那种偏方,用黑狗血浇到身上就能驱邪的,这得跟道术相结合,得有符纸啥的。”胡老四把黑狗血用塑料袋包好,放在炕头,站起身说道:“二爷,我得回去画符,黑狗血先在这儿放着,一会儿我拿着符纸和家伙什过来,给您老作法驱邪治病。”
“哎哎。”刘二爷急忙点头,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刘二爷,对于这种迷信的东西,他已经相信了,他说道:“老四啊,你多画点儿符纸啥的,咱们不急着作法,等满屯和保国俩孩子回来了,你也帮帮他们俩。”
“啊?”胡老四愣了一下,似乎这才刚想起来刘满屯和赵保国俩孩子,他皱着眉头说道:“这,哎呀,这点儿狗血要是救您老自己还成,挤兑挤兑,估计将就着还能再救个孩子,要是再救俩孩子,这点儿狗血不够用啊!”
刘二爷毫不犹豫的说道:“那就救俩孩子,我这把老骨头了,还有啥活头,不用管我了。”
“二爷,这……”胡老四看着刘二爷那坚决的眼神儿,急得猛一跺脚,咬牙说道:“成,您老别急,等我画符回来看到那俩孩子了再说,兴许俩孩子还没事儿呢!”说完,胡老四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顶着纷飞的大雪回家画符去了。
胡老四出去之后,刘二爷又重重的咳嗽了一会儿,躺好身子,半眯着眼看着泛着黑黄色的房梁和椽子。几个孩子围在旁边儿一声不吭,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完全想明白刚才两个大人所说的话都是些什么意思,不过他们明白一点,那就是这个胡老四,是来给二爷爷治病的。他们的小脸上就都露出了笑容,发自内心的高兴,他们知道,二爷爷病好了,这个家,就好了。至于为什么二爷爷病好了这个家就好了,他们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只是潜意识里,本能的如此认为。
刘二爷,就是这群孤儿们的依靠,精神上的支柱。
孩子们并不知道现在的刘二爷心里在想这些什么,更不会明白刘二爷的内心有多么的杂乱和难受。
这时候,刘二爷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老的都不能动弹了,没用了。如今的他竟然会信了邪,而且还中了邪,这还不算,还得听从胡老四的话,对胡老四感恩戴德,心怀感激……若是以前,倘若是在以前……刘二爷心里想着,自己总不会信这些的,而且胡老四也不敢来自己跟前儿说这些吧?真的是人老了,以前怎么就没有什么邪东西来招惹自己呢?
他有些不甘,可又能如何呢?
刘二爷又想起了刘满屯,这个可怜的孩子,他生来命就不好,这次又去土地庙偷了供奉,那神灵……哦不不,是邪物,脏东西,会怎么祸害他呢?
满屯啊满屯,真是个古怪又可怜的孩子!刘二爷有些昏昏沉了,刘满屯的命格在他的脑海里转悠着,矛盾着,命格硬,而命格又不好,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刘二爷做了个梦,梦见刘满屯满脸是血的拎着铁锹去了西岗子,像是去报仇似的。到了西岗子土地庙后,刘满屯二话不说,冲着土地庙就抡起了铁锹,噼里啪啦一通打砸。也不见怎么回事儿呢,土地庙就被刘满屯给铲成了一片废墟。积雪中又钻出了那么多的死人,张牙舞爪的向刘满屯爬去,刘满屯挥着锹又铲又砍,疯了一般。
看着刘满屯那气势汹汹,所向披靡的样子,刘二爷满心高兴,心里那股不安分的热血沸腾起来,他想要上前帮忙,却动弹不了身子,只得在一旁给刘满屯喝彩,加油!
……
沉睡中的刘满屯是被身子底下的一股剧烈的颤抖给震醒了。他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伸手摸了摸身子下面,厚厚的稻草因为他在上面长时间的躺卧,热乎乎的;他又掀了下那些稻草,几公分厚的稻草下面,是冰凉的硬实的土地,并没有什么东西,也没什么异样。
刘满屯有些迷糊,有些奇怪的挠了挠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着,和黑暗的天色互相映衬着,格外的分明。
“呀!坏了!”刘满屯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他想到了胡老四,一觉竟然睡到了天黑,胡老四早就回家了吧?兴许二爷爷已经找过胡老四把事情都说了吧?他赶紧摇醒赵保国,催促道:“保国哥,天黑了天黑了,快起来……”
赵保国揉着眼睛坐了起来,隔着敞开的门口一看外面飘飞着雪花的夜色,猛醒悟到自己是在等胡老四呢,连忙站起来拍打着身子,拔腿就往外走,一边说道:“晚了晚了,快,找胡老四去!”
就在这时,扑簌簌一连串细微的响声,屋顶上掉落下许多的尘土,哗啦一声,几块儿土疙瘩和半截折了的椽子砸落下来。
“咋回事儿?”赵保国停住脚步,诧异的抬头看向房梁。
“快出去!”刘满屯惊呼出声,一把将赵保国推出了屋子,自己也大跨步冲了出去。
赵保国被刘满屯推得踉踉跄跄跑出屋子两三米远,还没站稳回过神儿来呢,刘满屯从身后又把他推倒在地,紧接着便扑在了赵保国的身上。
咔嚓咔嚓哗啦啦……轰隆隆……两串的巨响声从身后传来。
破旧的小屋终于承受不住,被房顶上那一层只有一尺多厚的积雪压塌了……或许,是年限已到了吧?不然,这点儿积雪,确实也算不上什么。
房屋倒塌时溅起的碎砖烂瓦和一些椽子房梁折了之后的木屑,溅到了刘满屯的身上,打的后背生疼。
等房屋倒塌造成的巨响声彻底安静下来之后,赵保国才回过神儿来,急忙奋力撑身子,一边儿喊道:“满屯儿,满屯儿,你没事儿吧?”
“哦,没事儿。”刘满屯急忙从赵保国身上爬起来,心里却想着:***,又差点儿死掉。
俩人怔怔的站在大雪中,看着房屋倒塌后的那一大堆废墟。大雪很快便将废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银白,断裂的木梁和椽子撑起的缝隙间,露出漆黑漆黑的不成规则的孔洞,像是一只只奇形怪状的眼睛,幽幽的注视着两个衣着单薄的孩子。
“满屯儿,你咋知道这,这屋子要塌了?”赵保国忽然有些疑惑的看着刘满屯问道。
“嗯?我也不知道啊。”刘满屯很认真的回答说,然后他就想到了自己身子在沉睡中,被身子底下的颤动震醒的事儿,是什么东西把自己给震醒了呢?好像稻草底下也没有什么东西,自己是摸过了的。
赵保国还是有些疑神疑鬼,他嘀咕道:“不会是,土地庙里的神灵,想把咱俩压死在这破屋子里吧?”
“兴许……是吧?”刘满屯结结巴巴的点头称是,他心里却觉得这事儿和土地庙没关系,应该是自己的命,打小这类的事儿就没少发生过……还有可能,是不是赵保国也要死了?要被自己的命格克死了?刘满屯不敢想下去了,他急忙说道:“保国哥,咱赶紧去找胡老四吧。”
“哦对对,找胡老四去。”赵保国这才想起来,赶紧拉着刘满屯的小手往村里走去。
起风了,很大的风,在漫天飞雪的夜空中,凄厉的呼啸着,肆虐着。狂风将鹅毛般的雪花裹夹到一块儿,卷成大团大团的雪团,扑打着街道上低矮的土墙,破旧的房屋顶,光秃秃的树木……发出噗噗的声音。
两个瘦削矮小的身影,在风雪中的夜色下,低着头,顶着风雪,走的有些匆忙,有些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