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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小眠亦在静德堂闻过媚毒,计算时间,木槿送去解药时他正该被这绿藻给缠得厉害。难为他不但忍耐住没碰她,还不知怎的哄她烹了茶,送到这边找死...
这时候这二位显然心情都不会好,且都是看着温存和气,实则刁滑异常。
于是,他一声不响便把自己的灾难转作了绿藻的噩梦,轻轻松松借刀杀人,自己依然素袖随风,纤尘不染...
好吧,十个男人九个渣,还有一个是呆瓜...
木槿磨牙许久,才能道:"这当然不能怪楼大哥。怪只怪那泾阳侯一肚子坏水,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呆会可叫人细细查查这女子底细。"
她再想了想,又忍不住真诚地赞道:"楼大哥定力真好。那绿藻生得的确美丽,换个人绝对把持不住。"
比如,她眼前这位,平时目高于顶,看都不看她一眼,今天却一反常态,软硬兼施迫她行什么周公之礼,居然不嫌她容色寻常了...
许思颜听得她语带嘲讽,不冷不热地说道:"我不觉得我需要把持。现在也一样。"
木槿噤声。
半晌,她起身打开她的百宝囊,寻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儿,递与许思颜。
许思颜接过,看了一眼,"什么东西?"
木槿道:"伤药。对外伤很有用,且不留疤痕。"
"又是你母后的秘制良药?"
"是。"
木槿疑惑地察看着他冷沉下来的脸色,"你不喜欢母后制的药?还是...不喜欢母后?"
许思颜捏紧玉盒儿,手背的青筋突突跳动,忽一扬手,猛将玉盒掷了出去。
白玉温润的光泽划过细碎闪亮的琉璃帘子,"啪"地摔在墙上,然后掉落,发出呻吟般的破碎声。
"许思颜,你..."
木槿连忙奔去捡时,那玉盒已经裂作两半,里面的深褐色膏体正缓缓淌出。
清清淡淡的药香便无声无息地溢了出来。
木槿拾起,急急擦去外面灰尘,先用一只空茶盏盛了,才瞪向许思颜,"你...什么意思?"
许思颜低头喝茶,"没什么意思,我讨厌她。"
木槿双手按紧桌缘,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才从牙缝中挤出字来:"你...讨厌我母后?你...你可知她是...她是你..."
"知道又如何?"
许思颜忽然再克制不住,一甩手又将手中茶盏砸了。
"我从来就知道她是我母亲!四岁!我只有四岁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们以为我小,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可我早就已经知道...如今这位大吴的慕容皇后,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木槿所有的怒意和恼恨,忽然间淡了下去。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瞬间失态的男子,"四...四岁?"
"是,四岁。"
许思颜平时处事,或温文含笑,或雷厉风行,总透着股令人折服的雍容淡定。
可此刻,他的面容如凝冰雪,深眸寂若寒潭,有着如此明晰的恨,还有...痛。
"从我记事里第一次看到她,看到父皇那样失态地奔过去,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落着泪,我便知道她是不一样的。"
他握紧拳,眸心那泓深潭如有漩涡转起,慢慢地旋出了某日某夕,那无声飘落的雨丝,和点点如血红枫。
那时,父亲许知言尚是锦王,前往沧浪城赈灾。
四岁的他被嫡母慕容雪抱在怀中,玩着脖子下挂的金锁,好奇地看着如浪潮般一波波奔来叩拜的人群,然后便看到了远处那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姑姑。
她半掩在红枫后,痴痴地凝望着他,凝望着他的父亲,泪水一串串地往下掉落。
他不觉便丢开金锁,傻傻地回望她,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越觉得难过,忍不住推他的父亲,"父王,父王,那里有个姑姑在看着你哭,看着我哭!"
父亲从人群里抬起头,"那里?"
"那里!"
"欢颜!"
他失声惊呼,推开众人便飞奔过去。
"父王,父王等等我..."
许思颜迈着小短腿穿过人群,气喘吁地赶上了父亲,却已不见了那个黄衫的姑姑。
他的父亲落着泪,从枫下捡起一方丝帕,正是原先那姑姑拭泪的。
他去摸父亲的脸,不解地问:"父王,你为什么哭?"
"因为父王又错过了想寻找的人。"
"就那姑姑吗?她是谁?"
"思颜,她是我们的亲人。"
"为什么我们不认识她?"
"因为那时,你没有记忆,我没有眼睛。"
父亲抱紧他,有热泪滴在他的脖颈,声音哑得仿佛压在喉嗓深处。
"欢颜,欢颜...要怎样的情深缘浅,才会这般相念不相见,相逢不相识..."
于是,便这样悄无声息地错过了么?她只是他们父子生命中这一瞬间的过客?
许思颜迷茫地看向那位欢颜姑姑离开的方向,却什么也看不到。
后来,回了吴都,她居然一次又一次地又出现在他们父子跟前,却都和另一个叫作萧寻的男子在一起。
每次,父亲在她跟前都是若无其事,寡淡如水;却总在她转身离去的那瞬间,紧抱着他沉默许久,那本就不甚健壮的身体甚至会微微地发抖。
他抱着他,一笔一画教他写字。
"记住,你叫思颜,思念的思,欢颜的颜。"
他教他写自己名字,却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思念欢颜。"
然后,他的手抖了抖,笔尖一滴墨重重滴落,慢慢在那个"念"字上洇开。
同时滴落的,是他那双明如镜、亮如珠的眼眸里滚落的泪水。
"父王..."
他惶惑地去擦时,父亲侧过头避开他的小手,将写了"思念欢颜"那四字的纸揉了,丢到角落里,微笑道:"父王写错了,父王重新教你。思颜,意思是...时刻要思量着,日后若有出息,可建起广厦千万间,庇佑天下寒士俱欢颜..."
父亲离开后,他捡了那揉皱了的纸,去问据说跟了父亲很久的宝珠姑姑。
宝珠姑姑瞧了,居然也落下泪来,脱口便答道:"哪有别的意思?王爷一直只记挂着你亲娘,想她回来而已!"
她说完,自己也慌了,怔了片刻,忙将那纸收起,说道:"我信口胡说的,小世子千万别和人提起,不然宝珠姑姑只有被打死的份..."
他应了,自此果然从未提起,只是在和父亲独处时,悄悄地问父亲:"我们可以把欢颜姑姑留下来吧?"
父亲便神思恍惚,"也许...可以试试..."
他曾以为,他们可以把她留住。
在父皇刚刚平定诸王之乱登基为帝后,她留在了皇宫,而总是跟在她身边的萧寻不见了。
有宫人传说,萧寻走了,不打算要她了。
他暗自庆幸,然后发现父亲似乎也很开心。
父亲向来对母后极好,但从不曾像看夏欢颜那样温柔清亮,煦阳般仿佛要照到人的心里去。
可原来他们只有那一小段的时光,可以和她时时相见,日日相处。
她病了好一阵,待病好了,便带着她的大黄狗和小白猿在宫里四处游荡,然后在承运门外候他散学归来,携了他的手陪他说笑玩耍。
可母后怕他不够用心,时常亲身过去接他回昭和宫询问功课。
那时候她便站到稍远处看着他们,仿佛有些伤心,又仿佛有些宽慰。
母后也曾邀她一起去昭和宫,一边将他抱在怀里,问他今日学了什么书,书房里热不热,行在路上冷不冷,一边殷勤热心地让宫人为她倒茶拿点心,问她蜀国和塞外的风土人情。
而她向来心不在焉,答非所问,谁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些什么。
待父皇闻讯赶来,便只能坐到母后身边,接过母后预备好的补药,谈论些朝政之事。
而这时候,她便彻底沉默了。
她对着他们,抱着渐凉的茶盏魂不守舍。
待她走后,母后向父亲叹道:"皇上,看来,咱们留不住欢颜姐姐啊!她记挂着萧寻,只怕..."
父亲没有说话。
这天夜间,父亲将他抱在怀中,遥望着夏欢颜住的殿宇,哑着嗓子向他道:"思颜,父皇恐怕留不住姑姑...你帮父皇将她留住好不好?"
父亲忧戚的神色里开始透出绝望,却又隐隐有着不甘。他的手指伸出,抚上他的琼响古琴。
"嗡"的一声,琴音凌乱而破碎。
他的手颤抖着,没有再弹下去,重重的一掌拍在琼响之上。
"欢颜..."
他仿佛呻吟般压抑着呼唤一声,眉梢眼角缓缓漫开的,尽是苦涩之意。
父亲不开心,为的是留不住他这个所谓的欢颜姑姑...
许思颜虽然小,却已隐隐觉出,若是留不住她,父皇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开心。
而他...似乎也会很不开心。
这时他虽极年幼,却已是太子,布置给他的功课也越来越多,虽时常想着去看望她,可每日读书习武之外,还得学习琴棋书画,每次都要等到母后发话,他才有空随着母后一起去看望她。
而夏欢颜看着他和母后,有时还有父亲,虽然应承着勉强陪他们说笑,神色越发寂寥落寞。
他得空便悄悄问她:"姑姑,你为什么不高兴?"
她抚摸他的脸庞,失神片刻才道:"思颜说什么呢?看着你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我怎会不高兴?"
他们一家三口开心吗?
可他的父亲明明不开心。
母后虽然每次看到她笑容满面,可也不见得如何开心。每次看望她回宫后,只要父亲不在跟前,她便会沉吟许久都不说话。
有一次听闻父亲在姑姑那里说话,许久都不曾出来,她静了许久,忽扬手,把手中的茶盏掷得粉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