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盅婆

微醺浅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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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西虽然是丘陵地带,山脉不像川贵境内山样高险,却也森木蓊郁,连绵起伏。在一处茂盛的灌木丛中,钻出两个苗族女人,一位年近五十妇人,一位十几岁少女,苗族便装打扮,裹着头巾,蓝衫下摆袖口都绣着简单的花样。

    “这是七叶草,可治蛇伤。”妇人弯腰一指草,并不动手去挖,任少女自己在草丛中辨别。见少女准确利索地用药铲将草挖起,扔进了背篓中。妇人赞许点头:“要小心,有蛇草的地方一般会有蛇出没。——在野外若被蛇咬伤,其实不用紧张,一般都能在附近找到蛇药,人若没惊到蛇,蛇也一般不会主动咬人。其实蛇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利用蛇毒去害人,人心才是最毒的!紫苏,一定要牢记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少女正是紫苏,妇人则是王盅婆。

    “师傅,我听说土家寨有人会用笛召蛇虫,一召一大群,是真的吗?”

    “恩,湘西有很多巫术,比如定鸡,赶尸,上刀山下火海等等,每种巫术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是一对一代代相传的。我是我们沅陵一带正宗盅术传人。其他也有盅婆,其实都是巫医,很多人说是中盅其实都是食物中毒或中了山里的雾瘴。我们盅婆非深仇大恨不会轻易下盅的。”

    “师傅,我跟你六年了,从来没见过你抓过毒虫制盅。盅到底是种什么东西?”紫苏一边用柴刀劈开一条路,一边回头问王盅婆。她这问题憋了好久了。这些年来,王盅婆只教她采药救人,咒语也只有救落洞女时用,从来没有传说中的死咒。

    “抓几十种毒虫在一罐子里,任它们自相残杀,看最后活下来是最毒的那只便是盅。你是听人这么说的吗?”

    “……”紫苏低头不语,这种话师傅不说,她的确不好问别人,只不过这好像在湘西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会谈论。她不知不觉就知道了。

    “要真正保住一个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成为公开的秘密。那种办法其实是古代唐门炼毒器用的,我们盅婆全被人说成恶毒煞命,是因为我们盅婆全都是苦命人,在成为盅婆之前就被认定是煞星了,克死了所有亲人的女人最容易成为盅婆。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无亲无故的女人才更能保守秘密,她们被所有人孤立,不会轻易向自己所信任的人透露出去。”紫苏思索片刻回答。

    “的确如此,我收你为徒也正是因为你被所有人当成妖异,更主要的是你从不向人提起往事,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你不是真的失忆了,你是不想跟人提起,你能守住自己的身世,心志本身就比一般人坚强……”王盅婆长叹一声,看向紫苏的眼神里满是怜惜疼爱。

    “原来师傅早就看出来了……”紫苏正想接着问王盅婆问题,突然她感应到了有人正向她们走来,而且不止一个,虽然距离还很远。

    “师傅,好像有人在找我们……”王盅婆侧耳仔细听,果然隐约听到有人在喊:“王神婆,王神婆……”

    她们快步向声音跑去,紫苏一边回应:“我跟师傅在这……”

    “王神婆,快,翠翠昏迷过去了,早上到现在一直都叫不醒,我们听人说你们上山采药了才找到这来了。”乡里人背地里虽然都称她们为盅婆,当面时却称谓恭敬,毕竟她们此时是救命活菩萨呢。

    “翠翠?她昨天都到了哪?”紫苏一听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然更为着急。跟着王盅婆这些年,她也学会了些问病程序。

    “昨天,我们全都去县城了。紫苏你没去吗?”她们一边急急沿山路往回赶,一边了解情况。

    紫苏喜静恶闹,自然没去,倒也听说了。新中国成立,县城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放烟花,跳大戏,还放了电影。据说那电影非常神奇,在墙上挂一块白布,一个机器里射出一道光,白布上就出现了好多人,会跑会跳,还会说话。比以前台上演的戏逼真多了。好像放的是战争片,刚开始炮弹炸响时,吓的好多人都躲到凳子底下去了。

    “早上我跟师傅上山前,放牛的树娃子拉着我说了半天。听说很热闹,看完电影回来都半夜了吧。”

    来找紫苏的是翠翠的邻居们,虽然平常对翠翠冷嘲热讽,但一旦有事却都非常热心地帮忙,说话的正是从前落洞的张桃花。

    “是呀,昨天我跟翠翠一伙有七八个人一起回来的,我们都没事,不知道为什么翠翠一个人出事了,早上我去向她借点石膏磨豆腐的,才发现她昏睡到现在。”

    “先去看到人再说吧……”众人加快脚步,不多久来到翠翠家中。

    “师傅,这次,让我来,好吗?”紫苏主动要求,她希望是由她亲自将翠翠救醒的。毕竟这六年来也不是白学的。

    王盅婆点点头,坐在了床边的矮凳上。

    “桃花,你去帮我准备一个熟鸡蛋,快!”

    紫苏向前仔细观察了下翠翠的脸色,脸色并未发青发紫,排除中毒的可能。她又死劲地掐了下翠翠的人中。翠翠只嗯了一声,本能地摇了摇头,并未睁开眼睛苏醒过来。

    不一会熟蛋来了,紫苏将鸡蛋剥掉壳,放在翠翠的颈后,盯着鸡蛋看。慢慢地,鸡蛋上出现了一条很明显的黑纹,旁边还有些略淡的细丝,就像用茶叶煮过的茶渍痕一样。

    紫苏又从斜挎在身上的布包里取出一包药,吩咐桃花用水煎了,让翠翠服下,等半响翠翠果然苏醒过来。

    “紫苏,你什么时候来的?”翠翠惊喜地拉着紫苏的手。

    紫苏开心地望着王盅婆笑了一下,再转头向翠翠:“我是来帮你解盅的。”

    王盅婆却看的一愣。这六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看紫苏笑,自打跟自己学盅术来,她一直保持着出奇的冷静,若不是平常的敏捷反应,聪明伶俐的劲,那从没喜怒哀乐的小脸蛋还真平静地令人有些担忧。这孩子心里到底装了什么往事,竟然如此地深沉,却又能做到如此平静。

    王盅婆教紫苏解过三种盅,看鸡蛋上不同的图案配不同的药,都无一例外,药到病除,却从来没跟她说过原理。紫苏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许师傅还不完全信任自己吧。紫苏只能如此想。

    “师傅,你说翠翠的盅是谁下的呢?我们沅陵一带不是只有您会下盅吗?”回来的路上,紫苏明知道不该这样问,但她坚信王盅婆不会无故害翠翠,还是忍不住问道。

    “孩子,你觉得师傅像害人的恶毒盅婆吗?”王盅婆停下脚步,定睛望着紫苏。

    “我就是相信师傅不会,才有这样的疑问的。”

    “恩,师傅十几岁时就没了父亲,母亲带着弟弟改嫁了。我被送到黄木匠家当童养媳,谁知道,黄木匠的儿子也在十六岁那年在沅江淹死了。黄家把我赶出了家门,乡里人都说我是克星……”紫苏还是第一次听王盅婆讲起自己的身世。

    “我早上说过,当盅婆的都是苦命人,解放前更苦,连卖到地主家当丫头,人家都嫌晦气不敢收。当盅婆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个生计——湘西巫术盛行,盅婆出身就邪,学了盅术就更人人自危,不敢接近。所以我们盅婆基本都是注定一生孤苦伶仃的。”王盅婆声音哽咽,悬泪欲滴:“难免有些盅婆就会心生怨恨,若有人招惹到盅婆,一旦中了毒,盅婆自己就会跳出来说是自己施的盅所致。那人必定会磕头求饶,送财封礼,盅婆再去将人治好。其实翠翠这类的病,是种看不见的虫子咬了她,毒性不强却专门迷人心智,若不救治,会一睡不醒,醒来也会痴傻呆笨。这类的虫子有好几种,因为它太小,看不清楚形状,无法分辨,就统一叫它盅虫。”

    “原来这样,那么是不是以前也有过盅婆能训练这类盅虫为己所用呢?”紫苏心想乡人如此惧怕疏远盅婆,却又不得不依赖盅婆救人,真是种很奇特的关系。

    “我父亲在世时,我是这乡里唯一念过私塾的女子。我读过四书五经,圣贤哲理告诉我应该如何为人处事。师傅我从不会做此缺德害人的事,而且我师傅也没教过我这类的邪术。紫苏,你要记住,不管世人如何看待你,只要你自己心里清明,坚守信念,就不怕流言诽语。比如翠翠,她虽然沦落风尘,心地却如观音菩萨一样,一样能得到乡亲们的爱戴。”

    她们说话间,来到一个渡口边,沅江有很多这样的渡口,乡里出钱请个人常年住在江边,用船只迎来送往,摆渡两岸过往的人们。

    但今天那船被拴在对岸,船上空空,船夫不知道去了哪。

    “这怎么办?绕到大桥那过去要半天,到家都天黑了,这摆渡的早上还在的,有事也不说声。”

    “师傅,我有办法,不过,你得闭上眼睛……”紫苏突然神秘兮兮地说。

    “那我蒙上眼睛,行了吧。”王盅婆自看到紫苏嫣然一笑以来,心情似乎也跟着轻松起来。她用手掌蒙住眼睛,却悄悄地从指缝间往外偷看,看紫苏这小丫头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却惊异地发现紫苏连鞋子也没脱,直接就往江面走去,如履平地般就走到了江对岸!然后跳进船仓,将船划过来接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