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呪雪成灾。
这比单纯的雪灾更可怕。
自古吉为瑞雪,恶为呪雪。想要区分两者非常简单,若降下的雪花带着呪力,会被称为呪雪。
单从外表上,瑞雪呪雪间并无差异,都是轻飘飘的白絮,但呪雪融化后,带着呪力的雪水会污染大地,被污染的大地将寸草不生,更别提长出庄稼或棉麻桑。
八年前,大衍百姓经历的那一场惨绝人寰的饥荒,是由一场大呪雪导致。
这还不是呪雪最可怕的地方,呪雪最可怕的是,它能将一块肥沃的土地转化为魔域。
据说,曾经人族占据的疆土是大衍的数倍,但那些疆土都被魔域吞没,成为妖魔呪兽的栖息之地。
人族并非不想反攻回去,然而沦为魔域的土地河流都带上了呪力,无需妖魔在侧,常人行走其中,仅仅是脚下踩上被呪力污染的土地,呼吸被呪力污染的风,不消三日会发疯。
如果发疯的人没有因为什么原因死在魔域,来年妖魔呪兽攻打边关时,里面便又增加了一名杂兵。
这样的呪力,只有祝师才能用祝术相抵。
但世上有多少祝师?又有多少祝师能够使用净魔的祝术?维持人族目前的疆土已经勉强,哪里有余力去开荒魔域。
所以,对于世家门派来说,大衍或许是一块肥肉,在车山雪眼里,只看得到风雨飘摇,一片孤岛。
没人操心,只有他来操心。
“这样一来,能够将车山雪的主意从叛军身上引开了。”
将平府和桃府一分为二,位于桃府之西的武夷山脉的某个小山头,车山雪遍查不到踪迹的虞操行放下茶杯,这样对武夷楼楼主宿飞说。
武夷楼楼主宿飞身高八尺,面上一双粗眉让人见之难忘。但要说相貌,和青城掌门谌巍,甚至断刀门少门主焦言比,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门一派之主,反而更像是田地里辛苦大半辈子的庄稼汉。
打扮也是如此。
他头上裹着汗巾,身上穿着粗布短打,蹲在木椅上,牙齿咬着一根破破烂烂的烟杆,没点燃,里面是空的,舍不得放烟叶。
宿飞这样咬着摆设般的烟杆,含混不清地说道:“哎哟,虞丞相和大国师两位大神的斗争咱原本可是一点也不想卷进去的呀。”
“可惜宿楼主早卷进去了,”虞操行微笑,“之前我的人手搜索车山雪的行踪,几次三番在扬水边撞见武夷楼的人,宿楼主不要告诉我,你们去找车山雪只是为了帮助他寄居武夷楼的五弟子。”
“咳咳,”宿飞尴尬地敲了敲烟杆,道,“万子华这小子还是挺可的,对机关一道也很有天赋。”
“这样岂不是正好,”虞操行道,“车山雪死后,他的弟子也能够改投他人——”
宿飞眨了眨眼。
“等下!”他猛地打断虞操行,“虞丞相说东说西,不是想赖账吧!”
虞操行定定地看了其貌不扬的宿飞一眼,他本来要说出口的拉拢被打断了。
宿飞这个人油滑得像泥鳅,不过,泥鳅也只能在泥地里蹦跶,难道能真的逃出手掌心?
协助他引发大呪雪,还想在两方之间摇摆不定,算虞操行愿意给宿飞这个机会,车山雪也不会给。
但虞操行并没有说出这个大实话,宿飞想做白日梦那继续做好了,反正他还有其他准备。
虞操行拍拍手,他的仆役将一个小箱子放到宿飞面前。
宿飞拿起,掂量了一下重量,又将小箱子揭开一道缝,里面的黄金映着细细光线落进他眼珠,顿时让宿楼主笑颜大开。
“大方!痛快!”他对起身的虞操行道,“下次有生意还要选在武夷楼啊。”
虞操行已经带着人走出这个武夷楼这个隐蔽的堂口,闻言扯动嘴角笑了笑:“这是当然。”
两方告别,分别一行人步行下山,一只麻雀凑上来给虞操行打伞。
虞操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视线一瞟,突然停下脚步。
他停在一棵深山老树前,抬起头看。
老树布满皱纹的树皮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浸得湿透,沿着树皮上的裂缝,石灰般肮脏的颜色在这棵老树躯干上蔓延。一层浅雪铺在它的树根上,有几棵杂草从下面钻出来,颜色同这呪雪无异,也是苍白的。
一眼望过去,落雪茫茫,武夷山上似乎只剩下灰白两种颜色。
经历过上次饥荒的人并没有死绝,呪雪降落的地方,今夜大概哭嚎不止吧。
这样想着,虞操行的脸上,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
青城山,供奉观。
“桃府周边供奉观已经点燃烽火大阵,暂时控制住呪力顺风传播,大供奉院一队医祝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是圣上那边……”
“圣上心忧呪灾,一病不起,神志不清,能说什么?”
车山雪道。
他一边说,一边在指尖搓了团火苗,火苗对面是大国师留在鸿京的隐秘人手,他们听完命令后向车山雪一鞠躬,转身离开,去让车宏永“一病不起,神志不清”了。
鸿京里,原本失去主心骨,不得不潜伏的大国师一派开始活动。青城山上,车山雪如风一样大步而行。
他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中衣外面只披了件外袍,牢记林苑嘱咐的宫柔跟在后面蹦蹦跳跳,想给他披上毛披风,车山雪瞥了矮个子小姑娘一眼,扯过来自己穿上。
系上系带的时候,他隐约觉得这披风不像他的衣服,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压下,因为上山报消息的祝师已经站在了车山雪面前。
报信祝师稽首行礼,动作没能耽误他动嘴巴。
“呪雪覆盖桃府二十七城的西南二十城,发现之时范围还在不断扩大,淳安城姚祝师已经下令开启烽火大阵,但收效甚微。”
“不可能。”车山雪道。
“是、是的!姚祝师也这样觉得,”报信祝师,“但是不知道为何,直到现在,有十一座城的祝师没有去开启烽火大阵,甚至不接联络……”
吩咐了李乐成收拾行李,车山雪闻言一顿。
世家派的祝师只往鸿京钻,所以地方上的祝师基本都是平民派。
车山雪倒不是不觉得那些祝师不会被人收买,但天降呪雪关系重大,耽误开启能防护呪力的烽火大阵可是死罪。算他们死罪可逃,一生也要生活在世人谴责之下。
在这个时候,会有十一座城那么多的祝师不去开启烽火大阵吗?
车山雪并非不往好处想,可是他听到报信祝师的话,觉得那些祝师大概已经遭遇不测。
因为要是他,他也这么办。
落入算计了啊。
但车山雪也只能往陷阱里跳。
只不过,还有一件事忘记了。
车山雪又搓出只火精,吩咐手下去把供麻雀军的钱给停了。
虞操行手下没有擅长经营的人才,车山雪倒想看看,这位表哥拿什么去养这只刺客之军。
早耗空的虞家吗?呵。
下山的行李很快收拾好了。
车山雪没什么可收拾的,而李乐成和宫柔都才到青城山没多久,行李只拆开了一小部分,他们两人都不觉得自己会在青城山上久住,现在收拾起来非常麻利。
唯有闵吉一脸懵逼,他尚沉浸在林长老口里的惊天秘闻中,转眼看到堂中行李堆起来,想要上去帮忙,却不知道要干什么。
犹豫半晌后,见到报信祝师说完,而车山雪不再提问,闵吉小心翼翼地问:“先生,你要走了吗?”
一直没有注意到他的车山雪抬头,发现少年眼里的忐忑不安,又看到他腰间的佩剑。
虽然不记得闵吉曾经所做,救命之恩却是实打实。车山雪想了想道:“你虽然上青城学剑,但也不要放下祝呪的功课。”
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让闵吉愣了一瞬,然后他听到车山雪的第二句话。
“收徒一事,将来再说,另外,我不去见谌巍了,想必他也懒得见我,等你见到他,和他说看好王公公。”
这句话让闵吉愣了更久,一直到有人牵着马车来到供奉观前,宫柔闵吉以及报信祝师把行李一件件往马车里搬的时候,他才脱口而出。
“掌门才不会懒得见先生呢!”闵吉一着急拉住车山雪的衣袖,“下山还有点时间,道别不需要多久的啊!”
“见他作甚。”车山雪有些不耐。
闵吉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宫柔的大喊打断。
“师父,东西都搬上来啦,可以出发。”
闻言车山雪扫了闵吉一眼,小祝师浑身一颤,下意识松开了被他捏得皱皱巴巴的衣袖。
这可怜的小模样。
车山雪终于知道失忆的自己为何把这个傻乎乎的小祝师带在身边,绝对是郁闷时候拿来逗乐的。
可现在的车山雪没有逗乐的心情,只随手摸摸闵吉的头,转身直接上车。
从报信祝师来到,至车山雪一行人赶车下山,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马蹄声和车轮声一起远去,无数黑红鬼影翻过院子围墙,落入马车的影子里。闵吉觉得只是转眼,整座供奉观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个,连鬼都走了,顿时感到遍体生寒。
他抱着双臂,小声喃喃。
“也不知道要离开多久,掌门肯定想见您最后一面的啊,先生。”
哪怕知道天降呪雪一事万分紧急,闵吉还是觉得自家先生应该去和掌门道个别。
在小祝师眼里,这对冤家宿敌的关系明明很好,两个人脸上虽然冷淡,所作所为却一直都考虑着对方。
掌门知道先生离开却没能送别,心情一定会很差吧。
这可是大年初一,算分别,也要开开心心分别才行。
先生现在还没有走远,掌门追一追说不定能追上去呢!
这样想,闵吉转身冒雪往君子堂跑去。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君子堂,却发现里面只有值守的剑仆在。
“这位、这位师兄!”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口齿不清地询问,“掌门上哪里去啦?”
青衣剑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反问:“怎么,你还不知道吗?”
闵吉心里冒出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问道:“知道什么?”
剑仆回道:“在上午,掌门宣布闭关啦。”(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