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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太子留在民间的女儿嫁给镇国公, 对皇帝来说, 是个两全其美之策,既成全了这个私生女的名节又能皇权的巩固出一份力。
虽然认回她,会让故去的太子脸上无光, 但比起能带来好处,坏处便显得无足轻重了。况且同样一件事, 就见人怎么说了,往好了说, 甚至可以说是皇室厚恩, 善待孤女。
皇帝犹豫中,见夏宣还在伏地叩首,心道, 他能想到娶卓雨楼, 想必也是怕了,才愿意主动迎娶的。知错能改, 善莫大焉。皇帝再看夏宣, 也就不那么生气了。
不过,作为皇帝,最重要的是隐藏自己的感情,不管息怒,都不能让下面的人猜到。他扬起声音问夏宣:“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微臣之言句句发自肺腑。”
“……”皇帝放慢步子, 在殿内踱了一会,对夏宣一扬手:“现在论及这些,为时尚早, 且等锦衣卫们查证卓雨楼的身份。”
“是,微臣告退。”夏宣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腰缓缓退去。就在他退出殿门的时候,就听皇帝警告道:“此事,朕知你知,没有定论前,朕若是听到任何流言,都是从你这儿传去的,拿你是问。”
“微臣不敢。”就算皇帝不警告他,他也会把牢自己的嘴巴。在皇帝拿定主意前,若是让自己的父亲和太后娘娘知道,事情就不那么好控制了。
夏宣面圣归来,心中百感交集,欢喜的自然是皇帝应该被他说动了,十分可能抱着打击夏家的目的把卓雨楼赐婚给自己。悲伤的自然是,他这么做的,算是彻底得罪了卓雨楼,她就算嫁过来,想必与自己也是一对怨偶。
可是,他如果不这么做,这辈子真的见不到她了。
不管怎么做,都是错。
回到府内,夏宣魂魄仿佛又飘去了登州一般,浑浑噩噩的甚为无精打采,吃饭味同嚼蜡,到了晚上,则是夜不能寐。睡不着的时候,便爱胡思乱想,她都亲口承认有那么点喜欢自己了,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把自己赶走了,有没有那么一点点伤心。如果能有那么一点,他这颗心好歹也算得到了安慰。
如果她没有……
那么也不能怪她,都是他的错。谁叫他当初丧心病狂的想出那种法子,害她至此。正所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假如当初他能拿出这时候十中之一的耐心和善意,从邂逅时就对她以礼相待,以情相处,想必早和她生了一儿半女,过上好日子了。
三年前的自己,脑袋一定是在京城去南京的路上进了雨水,才会做下阴损缺德的事。
望着挂在半空的残月,夏宣深感孤寂,忽然理解了季清远的父亲写日记的心情了,内心无比内疚,又无处倾诉,只能付诸笔头,把秘密埋进纸墨里,让自己内心好受一些。
夏宣整晚整晚待在书房,这引起了他爹的重视。儿子这两年时而正常,时而疯癫,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怔。尤其是读书这一块,自从侥幸通过乡试,就很难把夏宣的牛头按到书桌上了,上一次会试失败后,他高高兴兴的放弃了读书,再没碰过书本。所以最近他宿在书房,着实让人难以理解。
凭借对儿子的了解,夏庆庚绝不相信夏宣是在苦读圣贤书,终于逮到一个机会把儿子叫过来盘问。
夏宣嘴巴极严,任凭怎么问,就是不吐露半个字。
在皇帝下旨赐婚前,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等待。
自从上次皇帝召见他,过去了近百天,皇帝再没提及过任何关于认回皇室血脉的事。这让夏宣忐忑不安,如果皇上改变了主意,不再过问卓雨楼的事,任由她自生自灭,他就无计可施了。
这三个月噩梦连连,明明每日都惦记着卓雨楼,但又必须每日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简直是备受煎熬。
仲夏天气,天气闷热,更叫人烦躁。练军又苦,内外交困之下,他一个没撑住,竟在练兵时昏了过去,送回国公府后,一群人围着他哭天喊地,其中真心担心他的屈指可数。夏宣休息了几天,除了嗓子仍旧疼的说话不大利索外,七七八八的好得差不多了。
本来平时就烦躁的了,有病一闲着,便更烦闷了,所以确定自己无事后,他就张罗着要回营地去。大病未愈,就要回军营去,无异于自杀,可怜夏庆庚就这么一个嫡子,且是最有出息的,自然不能放任这么糟践自己,没等夏宣出门,就被他爹派人拦住了。
他被下人抱住大腿,阻拦着不放行的时,宫里来人递来了消息——太后娘娘召见他,叫他立即进宫一趟。
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太后知道了婚讯,要当面质问他。夏宣便立即回到自己的院子,重新换了身得体的衣裳,忐忑不安的进宫去了。
太后的态度如何至关重要,最好的结果是太后赞成这门亲事,让他毫发无损的迎娶卓雨楼。
可惜太后的第一句话就戳破了夏宣的幻想。
她见了他,便怒声呵斥道:“跪下!”
太后身边此时只留了两个老嬷嬷,皆是她的心腹,亦是看着夏宣长大的老宫人,她们都朝夏宣眼神凝重的微微点头,示意他不要违背的意思,今个,她老人家心情不大好。
夏宣老老实实的跪下,等着太后训斥。
“你干的好事!”太后指着他道:“你怎么会想娶那个私生女?”
“……”他小声道:“您见过她了?”
“前几天,皇后领她到哀家这儿来过,一身的小家子气,畏畏缩缩。”
看来太后是不喜欢卓雨楼了。他理解,太后出身夏氏,平日最看不上出身微寒,想凭美色上位的女子,卓雨楼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恨屋及屋,她对雨楼有微词很正常。
夏宣不吭气,垂头跪着,做出知错的样子。
太后讯吃完夏宣,抛出她的决定:“不许你娶她。夏家不能要做过官奴的女人当主母。哀家不管你想娶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总是哀家不会同意。你尽早回了皇上去,就说你改变主意了。”
夏宣这才出声,声音沙哑的道:“我娶她,不仅不会辱没门庭,反而对夏家有益。”
之前夏宣说话不多,听不出来他嗓音异样,此时他说了一串话,句句低沉,用破锣嗓形容不为过,太后一怔:“你是怎么了?”
“……我……我……”总不能说是相思病:“我已经瞧过大夫了,说我是风寒,吃过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你啊你——”太后到底是心疼夏宣:“行了,先起来说话吧。”夏宣暂时得了宽恕,可以站着回话了,他谢过太后之后,道:“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道:“这里没有别人,你想说什么便说。”
“您想必也知道,现在三王相争,尤其以康王和皇孙闽江王势力最大,我姐家已出了一位王妃,外界纷纷都猜测夏家是否是支持康王的。自从康王成亲后,闽江王殿下看到微臣,亦变得冷淡了许多,自古皇位相争,牵连世家大族,最后血流成河的不在少数。眼下这样的局面,我想……就算卓雨楼不是闽江王的胞妹,但她毕竟是太子之女,是闽江王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我若是娶了她,自然能和闽江王走的更近些,不管日后几何,夏家都能平安度过,世代荣华。”
太后被夏宣说动了心,不想让夏宣娶卓雨楼原因,归根结底是为了夏家的长久利益。但如果娶了她,也有好处,倒是可以考虑。
见太后迟疑,夏宣送了一口气,不枉费他说的口干舌燥,嗓子发紧,想要咳血一般的难受。
不过太后又提出了另一个可能:“闽江王嫡妃的妹妹尚未嫁人,真想不得罪闽江王,哀家给你做媒,你娶他的妻妹不是更好?”
夏宣嗓子极疼,忍着难受劲,道:“太后娘娘,水满则溢,夏氏过于强大了,若是再娶一个出门望门的女子,我怕重蹈霍氏覆辙。储君未定,时局不稳,夏家应该韬光养晦,而不是过于强大……引起皇上猜忌啊。”说完这番话,他又跪下,哭丧着脸道:“我口不择言了,请您降罪……”终于嗓子的疼的受不住了,他捂着嘴巴不停的咳嗽,来不及摸帕子,就呕了一口血沫在手心里。
这可吓坏了太后,顾不得责怪夏宣了,立即派人去传御医。一时把夏宣留到宫门快关闭前,才不放心的派人送他出宫去了。
夏宣虽咳了血,嗓子里面想插了一把刀似的难受,但说服了太后娘娘,他从心底高兴。从宫里出来后,欢天喜地的骑马回府。
雨楼已经进宫了,可见皇上已经准备认下她这个皇孙女了,估计认亲的事就在最近几天,他回去后要调养好身体,这个节骨眼决不能病下。
哎?她进了宫,她的妹妹雨堰怎么样了?托付给那对奴仆夫妇了?还是交给季清远养了?
对了,不知道季清远这家伙知道他为之牵肠挂肚的妹妹,竟然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他会是个什么表情?!谁叫你从中作梗,这种失望的滋味也得叫你尝尝。
慢着……若是知道雨楼和他没血缘关系,他会不会也对她……
夏宣越想越纠结,不觉得捏紧了缰绳,他被自己的猜想气到了,心中怒道,姓季的,不管你怎么想,总之你想也是白想。
……总之,卓雨楼嫁给自己差不多可以定下来了。
说动了皇上,劝动了太后,现在他还剩下最难的一道关——他爹。
他爹不比太后,太后可以相信他是为了家族利益娶卓雨楼,但他父亲未必肯信,不、是一定不相信。
他亲自数次对父亲说出过,他迷恋卓雨楼的话,父亲能信他是为了家族娶卓雨楼的话,才奇怪。
于是夏宣又纠结了,先是后悔当初不该嘴欠,把自己对卓雨楼的感情讲给父亲听,然后是懊悔自己不该让卓雨楼知道扶乩的阴谋,如果她不跟父亲戳穿扶乩的阴谋,现在抬出扶乩的谶语,事情就迎刃而解了——父亲相信卓雨楼这个郡主是夏家的福星,一定欢欢喜喜的让她入门。
现在……难了。
夏宣大病未愈,一纠结起来,只觉得脑袋昏沉,若不是随从眼疾手快扶住他,他下马时险些跌伤。
才进府门,就有人下人来报,说大小姐回来了,老爷叫他过去。
他姐回娘家,从来没有好事,想必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到了客厅,见父亲和继母高坐在正位,大姐夏宓绷着脸,立在父亲身后,表情冷若冰霜,眼神冷酷,如同想活刮了他一般。
夏宣朝各位长辈施了礼,然后等着挨训。
夏庆庚先道:“太后娘娘叫你入宫是为了什么啊?”
不等夏宣回答,夏宓便道:“你已经跟爹说了,你瞒不住了!”
夏宣装傻:“什么事?”
“若琏派人跟我报过信,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夏宓气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能瞒这么久?!你真以为你的婚事,只关乎你自己吗?!”
继母王氏在一旁叹气,实则等着看热闹。夏宣娶的妻子地位越低,对她和自己的儿子越有利,这屋子里,她是真心想成夏宣和卓雨楼的。
夏宣继续装傻:“姐,您知道什么了?”康王的消息够快的了,他的好外甥女康王妃立即做出了反应,找她母亲告状,打算从中作梗了。
“你还装傻?”夏宓紧握拳头,咬牙切齿道:“你几月知道那卓雨楼是太子遗腹子的?你又是何时跟皇上请婚的?今日若琏知会我前,我居然一点风声不知道。”
这时王氏开口叹道:“别说是你了,就是你父亲和我也一点不知啊。”
夏庆庚脸色铁青,等着儿子解释。
夏宣愁眉不展的装可怜:“我也早想说的,可是皇上当时没有查明她的身份,不许我对任何说。我也是无……”奈字没出口,就迎面飞来一个空茶盏,他闪开躲过,继续把话说完:“我也是被逼无奈……”
“少来这套!你当我不知道你小子?!”夏庆庚拍案而起:“你当初为了她魂都丢了,现在她是郡主,可把你高兴坏了罢。想娶她的意思,是你自己主动提出的吧!好啊你,贪恋美色,竟然连夏家的脸都不顾了!这个府里谁不知道她做过你的通房丫头,上上下下千余口奴才面前,你把夏家的脸丢了彻底!”
夏宓是支持康王的,在她面前提闽江王不合适。况且假如在父亲和继母面前,摆出他是迫不得已娶卓雨楼的模样的话,对她以后入府的地位十分不利。
她没有背景,但至少得让继母知道,他对她十分看重,与她为敌,就是与他为敌,下手前最好掂量掂量自己。
夏宣叹了一声,道:“是我对她执迷不悟,想娶她进门。”
夏庆庚气的眼前一黑,遂即挽起袖子便出了门,不一会,就亲手拎了一根木棍进来,对夏宣怒喝一声:“孽障,给我跪下。”
见父亲亲自取了家法来,自知在劫难逃,夏宣一言不发,跪下任打。
“我不如打死你,也好过你让她进门!就当我从没生过你。”
一下下打在脊背上,夏宣大病未愈,正是虚弱的时候,挨了一阵,有些撑不住,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夏宓想给弟弟一点教训,之前并未拦着,但见父亲越打越凶,忍不住心痛,对夏宣道:“你还快点跟爹认错?”
夏宣不吭气,咬牙任打。 后背出现了道道血痕,血粘着衣衫贴在后背上,疼的他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终于,喉头一甜,猛地咳出一口血,溅了满衣襟。
“别打了——”夏宓骇然间,急忙扑过来,抱住弟弟,对父亲喊道:“那个女人未必会进夏家的门。”
夏宣擦了擦嘴角,狐疑的看着姐姐。
夏宓道:“若琏说,那个卓雨楼恳求皇上,想削发为尼,为亡父祈福,终身不嫁。说不定皇上会同意让她出家。”
夏庆庚适才放下家法:“真的?”眉间露出一丝庆幸。
夏宣不想再挨打了,借机下巴往他姐肩膀一搭,佯装昏了过去,却暗自得意。
虽说君心莫测,但对皇帝,他却深知一点,那就是你求的,他未必肯给,倘若你让步,他说不定会让你获得嘉奖。就像他请求去边疆从军,反倒被留在了京城,步步高升。
卓雨楼肯为太子出家祈福,只会让皇上觉得她是个至情至孝的好女子,配得上以郡主的名义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