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天上宫阙

唐门幼主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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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方的天边染着一抹长长的朱霞,夕阳返照的余光穿云而出,流露金黄,苍苍茫茫地笼罩着整片山际。高澄和韩风登上西山峰顶,坐落于山脚下的蓟城一览无余。

    “这座山庄真的有必要存在吗?”韩风道,“属下记得在两年前,咱们就已经撒下网了,况且,姓陆那丫头不也来过吗?”

    “无妨。”高澄微微一笑,“她来西山的时候,这里也就只有几间破屋子而已,她一定想象不到两年多的时间,这里就变了样子。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当时我是看中了她的聪明伶俐,才将她留在身边听差。两年时间过去了,她也知道了我不少事情,虽然我不相信她会翻出天去,不过有其父必有其女……”高澄的眼神忽然冰冷起来,“有陆高飞那样的老爹,咱们对她也不可不防。”

    说罢,高澄眺望着山下古老的蓟城,感慨一叹:“‘平定天下,澄清宇内’是我父亲一生的志向。当年他从信都起兵,一路摸爬滚打,九死一生,最后也只不过是做了丞相。对他而言,虽然皇位早已是唾手可得,但迫于时势,他最终也没能得到那个位置。可我高澄不一样。”说到这里,高澄的脸上飞扬起一抹自信的神采和少许戾气,“我可不会管那么多,等我将那傻皇帝的心腹一一剪除干净,便是该改朝换代的时候了。”话音落地,高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寂的山中回响了许久。

    而此时,邺城还依旧笼罩在一种异样的气氛中,连皇宫也不例外。御书房内,孝静帝元善见正紧张地来回踱步。这元善见身材挺拔,年轻俊朗,若是处在一个属于他的时代,定会成为一名有作为的君王。只可惜在高欢的压制下,他也只能乖乖地做一名傀儡。

    “朕听闻再过几日,高澄便要回到邺城了?”元善见紧张地盯着站在面前的两名心腹大臣,散骑常侍荀济和祠部郎元瑾。

    元瑾点了点头,一脸担忧之色:“臣本想趁着丞相病倒的机会,联合众大臣,清除高家在朝中的势力。谁知高澄竟然先我们一步动手,他命手下的侯官对大臣们威逼利诱,现在已经控制了许多人,连江大人都被他们杀了!”

    “这下可如何是好?”元善见急躁地在书房里到处走动,活像热锅上的蚂蚁。忽然,他停下脚步,低声道,“高欢真的还活着吗?”

    荀济叹息道:“臣已往晋阳城派遣了十几路探子,可丞相府被封锁的比铁桶还严,那些探子不是失去踪迹,就是一无所获。”

    听了荀济的话,元瑾的脑中倒是灵光一现:“或许这恰恰说明了丞相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若非丞相已死,高澄何至于将消息封锁的如此严密呢?”

    荀济思忖了一阵,道:“元大人的话有理,若是丞相真的死了,咱们倒也不必如此惧怕高家的人马了。”

    元善见闻言,精神一振:“二位爱卿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动手了?”

    荀济和元瑾相互对视一眼,却纷纷露出迟疑之色。

    “怎么,二位爱卿莫非是怕了?”元善见的容颜因怒火和恨意变得有些扭曲,“十几年了,朕一直被软禁在这宫中,处处仰人鼻息,看高欢的脸色。朕不要再做人偶,朕受够了!”

    “陛下,事关重大,切莫急躁啊!”元瑾急忙劝道,“现在还不能确定高欢是否真的已死,若是我们贸然动手就有可能踏进人家的圈套里。那高欢虽然不曾要求陛下禅位于他,但以他的野心又怎会只甘心于丞相之位?若是我们行动失败,这岂非是给了他一个逼陛下退位的绝好借口?到时候,臣只怕陛下想保全性命都不能啊!”

    元善见呆呆地站了半晌,跌坐下来,失魂落魄地道:“难道朕的一生都要这样度过么?难道朕就只能乖乖地做个傀儡一直到老么?”突然,元善见凄厉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到眼泪都淌了下来,“可怜朕连能不能活到老都不知道,兴许某一天,就会有人从门口递杯毒酒,递条白绫给我。等我死了,他们就会踏着我的尸体坐上皇位。”

    “陛下……”荀济和元瑾跪了下来,两人老泪纵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面前这位仅有二十三岁的皇帝。

    “朕其实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帝,朕登基的时候,连皇帝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元善见踉跄着爬起来,“朕想要的,只不过是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一天而已,为什么连这么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呢。”

    元瑾沉默了一阵,道:“臣有一计,或许可以一试。”

    “什么计策?说来听听。”

    元瑾道:“高澄回到邺城后,陛下可以以为他接风为由,在宫中设宴,臣会暗中安排刀斧手埋伏在两侧。席间,陛下可以以寻问丞相病况为借口试探于他,一旦确定了高欢的死讯,我们就立刻将他控制住。”

    一听这话,元善见的眼中立刻焕发出光辉,但没过多久光辉又黯淡下去:“若是试探不出又如何?”

    元瑾道:“陛下尽管询问他,只要陛下相信臣和荀大人的判断能力。”

    元善见点了点头,又问荀济道:“高家在宫中耳目众多,二位爱卿安排刀斧手的事宜当真不会被发现吗?”

    荀济道:“请陛下放心,宫里还是有许多人愿意效忠陛下的。”

    元善见感激地拉起二人的手:“朕有二位贤卿,夫复何求啊!”

    当下,荀济和元瑾便悄悄离开皇宫,各自暗中安排去了。

    四月初六,高澄回到邺城,进了大将军府没坐片刻,便奉诏进宫赴宴去了。陆鸿影想跟他说张念之的事,都没有逮到机会。

    傍晚时分,一众达官贵人陆陆续续到场。接风宴设在太极殿,此时,宴会还未开始,官员们有的进入殿内等候,有的则三三两两地站在宫殿外围,聚在一起寒暄着。

    高澄从永阳门进入皇宫,他没有乘坐马车,只是一路慢悠悠地步行。邺城皇宫被春意尽染,树木郁郁葱葱。宫女们也脱掉了厚重的冬衣,尽显曼妙身材。高澄恣意地打量着她们,嘴角浮起一丝邪魅的笑容。

    “大哥!”身后忽然传来喊声。

    高澄转过头去,只见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男子正在向他打招呼。那男子生着一张圆盘大脸,小眼厚唇,面貌丑陋。

    “二弟!”高澄笑道,“好久未见了!”

    “弟弟见过大哥。”那丑陋男子走了过来,朝着高澄行了一礼。这丑陋男子正是高欢次子,高澄的同母弟弟,高洋。

    高欢有十五个儿子,大多都生的英俊挺拔,玉树临风,唯有次子高洋丑陋不堪,因此高洋一直不为其母娄昭君所喜。高洋生性孤僻,沉默寡言,在众兄弟中只与大哥高澄交好,而其他兄弟却一直暗中嘲笑他是鸡立鹤群。

    “洋弟,没想到你也来了。”高澄道,“大哥记得你一向不喜欢出现在这种场合的。”

    “若是换了别人,我也就不来了。”高洋微微一笑,更显丑态,“但是今日是为大哥接风,小弟怎能不现身呢?”

    “来吧,我们兄弟边走边聊。”高澄和高洋并肩向太极殿走去,一路上,高澄询问了其他兄弟的情况,又说了许多自己在巡查各州时的见闻。而高洋只是在一旁静静聆听,很少插话。两人走着走着,前方不远处又经过一队手中端着果品的宫女。高澄目视她们走过,哈哈笑着对高洋道:“刚才那些宫女里面有几个人姿色还不错,你要不要挑几个,领回府里去?”

    高洋听罢急忙惶恐地道:“请大哥先挑。”

    高澄看着弟弟一本正经的模样,一下子被逗乐了:“你尽管放心,大哥不和你抢,大哥对那些宫女不感兴趣。”

    “那么大哥对何人有兴趣?”高洋不解地问道。

    “大哥有兴趣的人么,那当然是……”高澄抬头望向太极殿的方向,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这时,高澄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眯,看着高洋,“洋弟,聊了那么久,你为何不问我父亲的情况呢?”

    高洋道:“父亲有大哥照顾,又岂需小弟操心。”

    高澄看了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洋弟,你还是这么讨人喜欢。好了,宴会快开始了,咱们也该入席了。”

    太极殿门口人声鼎沸,此时,还有很多官员留在殿外没有入内。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大声谈笑着,可不知为什么,那笑容却多多少少有些僵硬,谈话的内容也是有一搭无一搭,仿佛只是为了闲聊而闲聊。有些人的眼睛则一直瞟着通往太极殿的那条路,显得颇为心不在焉。

    忽然,太极殿外在一瞬间寂静了下来,仿佛是什么人按下了某种开关,让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高澄和高洋缓步而来,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登上大殿前的台阶。高澄负着双手,嘴角挂着浅笑,走路的样子吊儿郎当,晃晃悠悠。高洋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头颅低垂,一脸平静,双目古井无波。

    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谁都没有理会旁边站着的大臣们,径直走到大殿门口。这时,一名卫士上前一步拦住高澄的去路,想让他解下腰间的佩剑。岂料高澄不吐一字,动也不动,只是一记森寒的眼神扫在那卫士的脸上。顿时,那卫士吓得倒退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悻悻地退了回去。于是高澄大摇大摆地剑履入殿,连身后的高洋都跟着沾光享受了这一特权。

    见本次宴会的正主现身,殿外的官员们也不再闲聊,老老实实地走入大殿,端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过了半晌,一名内侍步入大殿,高声宣道:“陛下驾到!”

    只见身着龙袍的元善见当先走出,身后跟着两位风姿绰约,明艳动人的宫装丽人。其中一位是元善见的皇后高氏,也是高澄的亲妹妹,另一位是元善见的宠妃穆贵妃。元善见入座后,文武百官开始参拜,接着便是上菜,奏乐,献舞。元善见为了方便试探,特意将高澄的席位安排在自己旁边。

    悠扬的乐曲声响起,元善见暗示侍女不断地给高澄添酒,自己一边揣摩着时机,一边时不时地和高澄扯一些闲篇。酒过三巡,大殿里醉人的香气开始浓郁起来,人们感觉身上暖烘烘地,乐曲声入耳便化作靡靡之音,那些扭动着身躯的舞女们似乎也比刚出场时娇媚了几分。

    这时,高澄已经不知喝了多少杯下肚,英俊的面容上醉态尽显。元善见心中一动,不露声色地问道:“晋阳已经数月未有丞相的消息传来,不知丞相身体如何?朕甚是挂心呢。”

    话音刚落地,高澄的脸上瞬间变了颜色。浓浓的悲伤之色转眼间爬满了整张脸庞,高澄愁苦地叹息一声,沉痛地道:“既然陛下问起,臣也不敢再隐瞒了,家父早在数月前便已经过世了。”说着,眼中还有两行泪水淌下。

    “什么!”元善见险些惊呼起来,他环视四周,见官员们都在埋头喝酒或者欣赏舞乐,暂时无人注意到这边的谈话,便小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家父是正月初八过世的。”高澄用袖子拭了拭泪水,道,“臣担心宇文泰会趁机来犯,所以才一直隐瞒不报,请陛下恕罪。”

    元善见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压制住心中的狂喜,话说出口还有些微微颤抖:“这可真是……嗯……大魏朝的损失啊,大将军要节哀。”

    舞乐丝竹声掩盖了两人间的谈话,坐在大臣席位中的荀济和元瑾不时交流着眼神,奈何他们的位置离得太远,根本听不到元善见和高澄都说了些什么。正在忐忑时,身后一位添酒的宫女低声在元瑾耳边轻语道:“陛下请元大人出来一下。”

    元瑾看了荀济一眼,便找了个如厕的借口走出殿外。这时那名宫女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脚步匆匆而来。

    “陛下那边情况如何?”元瑾问道。

    于是,那宫女便把高澄的原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元瑾听罢,两道眉毛紧紧地拧成一团。这情况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如果高澄刚才是想方设法地向陛下隐瞒丞相的死讯,那就说明丞相的确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可他现在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就有些奇怪。老成持重的元瑾毕竟不像元善见那样沉不住气,如果这是高澄为引诱他们出手而故意设下的圈套呢?

    一阵冷风吹来,消散了元瑾身上全部的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