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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心中一阵酸楚。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现在自己扔下老婆孩子不管,到人家家里受气,他在水月家里真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那种罪恶感和漂泊感时刻伴随着他。他感到自己的渺小。
一天一天地过日子,图个平稳,那么最终他会像一切年纪大的人一样,在这地球上消失,而在这之前渴望得到的便永远得不到了,他永远不相信有来生,人只有一生。庆国觉得,还是照旧过日子省心,让离婚见鬼去吧。
水月一大早起来,与其说她睡不着了,倒不如说是让阳光晒起来了。也许是晚上困了,窗帘没拉好就上了床。
庆国醒来不见了水月,其实水月已上了三楼,她习惯性地拉开绿色的窗帘,发现姑娘们还在酣睡。姑娘们太累了,每天给客人做皮肤护理做到十点甚至十二点。水月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她早上做得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给儿子做饭,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觉得苦自己也决不能苦儿子。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无法改变,儿子的早饭其实很简单,两盘小咸菜,一杯牛奶,一个鸡蛋,外加一个馒头。腾腾和妈妈吃着饭,一抬头发现妈妈眼角有点发红,他说:“妈,我还是到学校吃饭吧,不缺这一顿呀。”
“腾腾,你不懂,妈妈得保证你每天一杯牛奶呀,在学校没这个条件。”腾腾不言语了。
中午和晚上,腾腾在学校吃,水月的饭就不按时了。每顿饭有一个女孩子去做,市场上有什么菜就做什么菜,从没讲究什么样营养,以填饱肚子为准。庆国有钥匙,他下了班后径直向二楼走去,厨房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他瞅了一圈,心里有点不悦。早上起得晚了点,没吃饱饭,这时肚子早叫开了,好不容易到下班,谁知……
“水月!水月!”他朝楼下喊。
“啊,回来了,等一等,正忙呢,要不你自己做。”水月穿着淡绿色的工作服,雪白的西服领,手里拿着剪子镊子,仰着头朝庆国说。庆国心里有些恼怒,转身回了卧室。
肚子还在叫,他在沙发上坐不住,起身去了厨房,地上杂乱地堆着一些青菜,一个小筐里放着几斤挂面,几个干馒头散落在塑料框里。庆国皱起了眉头。
他数不清多少天吃面条了,看到面条有些反胃。他以前常犯胃病,淑秀做饭比较讲究,每天每顿饭变着花样给他吃,出差前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的,有时他都觉得烦。现在不烦了,挨饿的次数多了。他越想越生气,三五天这样的生活能忍受,可是都半年了,还是忍受这种不堪忍受的生活。他生了一阵子闷气,起身上班去了。
没人喊他,没人知道他是否吃了饭,他在这里不如顾客重要,再加上他特殊的身份,女孩子们异样的眼光也常使他很不舒服,如同他的胃,不是发胀就是发酸。他到离单位远一点的水饺店里要了斤白菜馅的水饺,喝了点汤感觉很好。下了班回来,店里生意照常很红火,他见外间里有三个妇女在长椅上坐着等,庆国没有那种看见顾客就喜悦的心情,他还在为中午的事不开心呢。上了楼看到水月正在液化气灶上忙活,以为晚饭早做好了,心里想:“这是水月将功赎罪呢。”心里气消了大半,他为自己的小肚鸡肠惭愧,不料水月说:“庆国,正在给毛巾消毒,特忙,你中午吃了饭吗?我们半下午才吃了饭,晚上还不知道吃到几点,你还是凑合着吃点,小姑娘们买的油饼还有。”
“姐姐,张阿姨的面膜到时间了,你快一点啊。”一个小姑娘在叫她,水月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庆国简直忍无可忍,他披上大衣出了门,这算过什么日子。他往快餐店去。
市里的人这几年做买卖也摸出了点门道,比较讲究的小店也出现了几家。中心路上店多,他看到门前车子多的门就往里进,吃的人多不光说明这家店菜好,还表明菜肉都新鲜,这一点很重要。这家快餐店显然是新开的,他进了门,眼光一张桌一张桌的扫过去,发现没个空座,正尴尬着,一个服务小姐过来了:“你请来里面坐。”进了一个小门,别有一番洞天,这里比外面装饰得好,一个桌一个桌地用花色玻璃墙隔着,安静优雅。他坐下来,又进来一个老者,看着面熟,才想起是在姨家见过的杨医生。
“哟,是杨医生呀,我看着就面熟,来这里边坐吧,我反正是一个人。”年纪大了怕孤独,有个伴是求之不得的事,杨医生就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庆国本来只要两个菜,又叫过小姐来加了三个菜一个汤。男人坐成块都不小气了。斟上酒,两人碰杯喝了一口,杨医生说:“我常找你姨夫玩,我一拉我的事,你姨就说到你,她为你着急呀,我作为过来人,老想跟你谈谈,还真碰上你了。”
庆国又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这也是他获得老年人喜爱的原因之一。“杨医生,以前,我虽然不认识你,可常听说你呀,你可是响当当的外科一把刀啊。”语气里有十二分的羡慕。杨医生马上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专注地倾听庆国的恭维,一边抑制住内心的兴奋,一边摇头一边说:“不提当年了,人老了,就谈不上讲究了。提当年干什么?”话是这样说,但杨医生的精神上好像打了一支兴奋剂,一下子精神了许多,脸上的表情又亲热了几分。
快餐店上的菜也快,转眼间菜上齐了。
“喝!喝!”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渐渐地一个脸红了,一个脸黄了,话都多了起来。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往外倒。“老弟,你的离婚还顺利吧?”杨医生害怕工作白做了,先投石问路。
“顺利什么,在咱这个小城,离个婚比结婚还麻烦,不光政府部门管着你,亲戚朋友,同事领导,一夜之间都成了教育工作者,不谈上几句离婚的危害,仿佛他们没有良心似的。我就奇怪,在这商品经济社会,凡事离不开钱,而他们为了我的事,跑了腿,磨了嘴,费了工夫,还一分钱也不要。我这一年来可领教过了。”庆国也抱怨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医生准备好的话在嘴边说不出来。
他见庆国不说话,又拉着说:“我是过来人了,当初和自己老婆再吵吵,过去了就没事了,再找的这个,吵过去人家还记仇,不是一个心眼啊。”
他伤感地说:“回想这一辈子过得也挺快,当初结婚,仗着自己有份好工作,找咱的人多,回家脾气大了点,她都忍了。现在想想她凭啥怕咱呢,还不是为了孩子和家。有段日子,看着她就烦,看什么烦什么,讨厌透了,连碰都不想碰她一下,闹矛盾,闹了好长时间,也有过离婚的想法,可孩子多呀,那念头一闪就没有了。年轻难免有荒唐的时候,可是,庆国你知道吗,我年龄越大越同老伴亲,她一下子查出病来时,我先倒下了。”杨医生说不下去了。庆国想:“不是你来劝我,倒是我听你诉说来了。”
“庆国,她要是活着就是给我钱我也不会同她闹呀,我真后悔,想起同她闹的别扭来就心痛呀。儿女们不理解我,他们不知从哪个好事者嘴里,听说我和现在的伴儿过去有点绯闻,看她过来得又早,就认为我对他们母亲无情意,他们就回家少了,也不给我好脸色看。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
庆国一个劲地点头。杨医生又说:“听人劝、吃饱饭。庆国,有的事能试,有的事不能试,你可记住啊,离婚是不能试的,如果你的媳妇对你不好,我们不会劝你和好。我听你姨说了她是少有的贤惠,这样的媳妇你再不满意,你还想什么样的,千万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她长相一般,但我可告诉你啊,女人老了都一个模样。关键是人品好。”
杨医生还要说下去,庆国站起来想走,他领教了老年人教育人的厉害。他也承认,姜还是老的辣,杨医生虽然掺着醉话,但经验是可以借鉴的。
庆国矛盾得厉害,他觉这一辈子,要官,官不大;论钱,钱又挣得不算多。媳妇不称心,心里总是欠缺的,女儿是他唯一的心头肉。可对母亲对整个家族来说,女儿也是不完美的,不如儿子是顶天立地的。但父子之间的亲情是谁人也不能替代的。他欲发觉得女儿不能割舍,一旦离了婚,女儿不是缺父亲,就是缺母亲,一想到这儿,他就心如刀绞,很难下定决心。他内心有很大的抱负,自己不认为这是事业的顶峰,他觉得自己还有潜力可挖,他要在事业上干出个样子来。
尝到了恋爱的销魂滋味,庆国觉得再罢手也相当艰难。若不离婚,把水月放置不管,这日子又会风平浪静,但从此自己会消沉下去。一天一天过日子,四平八稳,平平淡淡,那么最终他会像一切年纪大的人一样,在这地球上消失,而在生前渴望得到的便永远得不到了,他永远不相信有来生,人只有一生。
水月做好了再婚的准备,儿子已经转学过来了,八十年代,北海市的升学率全省第一,现在注重素质教育,市一中的教育还是一流的。她对这一点比较满意。谁知一切就绪后,水月的前夫刘淼思儿心切,后来拉着娘俩去了趟上海,把庆国气个半死。庆国才知道,那婆娘是人家的,虽然离了婚,但孩子是他们这两截断藕的丝线。真正属于自己的是女儿玲玲和老婆淑秀。
与杨医生分手后庆国一步三歪地往家走,上了二楼,直进卧室,倒头便睡。睡意正浓,就觉得有人推他一把:“起来!庆国,看你喝的。”。
“你干什么呀,我困了明天再说不行吗。”
水月犹豫了一下说:“不行,非今天说不行。”
“到底有啥事?”庆国吃了一惊,害怕有什么料不到的事发生。
“他要来,十点钟到这,让腾腾去接他,你暂时回避一下吧,他看到了不好。”
庆国料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他顿了一下说:“水月,他常来电话,年后来了几趟,前几天又同腾腾和你去上海,这些我都忍了,可深更半夜地他要来住下,要我回避,你是不是拿我不当人了?”
坐在床上,他脖子扭在一边。这是他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水月自知占理不多,便停了一会儿,见庆国不动,又说:“我是怕他当着孩子的面,啥也说。再说,我们还没登记,让他抓住把柄也是很难看的。”庆国嘴上不说了,心里想想也对,就胡乱地穿了衣服,脸上十分不悦。
庆国走在夜幕里,任料峭的春风吹进领口,吹进心里。身后传来水月低微焦急的喊声,他听出这喊声的虚弱、无奈和卑微。是的,两人在一起,连在大街上喊也像做贼似的。他忽然痛恨起这种生活来了,他听见了水月的叫喊,却并不搭理,那声音绝望地消失在风里。庆国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竖起衣领子,朝四周看看,到哪儿去呢?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自己家楼前,可他没有勇气上楼。仰头看看明亮的灯光,他想去娘那里。小院里已黑了灯,只见月下熟悉的树的枝干直立向上,一丛一丛的,好似一幅幅的水墨画。
他不忍心去打扰娘,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硬着头皮往家走去。
他轻轻地、轻轻地敲了敲门,心怦怦直跳。好像他走错了地方,敲错了门一样。他使劲咳嗽了一声。
“谁?”传来淑秀警惕的问话。
听出是庆国的声音,淑秀快速地开了门。
淑秀眼中闪出一丝喜悦,虽然一闪而过,庆国还是捕捉到了。淑秀猜不透庆国忽然回来的意图,她不敢多说话。只要他肯回来就是好兆头。庆国坐在沙发里,淑秀忙倒了杯水,放在他的面前。庆国端详着面前这个熟悉的带有花纹的茶杯,一股温馨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端起来,一饮而尽,庆国太渴了,尤其是酒后。
他喝完水,等待着淑秀抢白他,讽刺他,奇怪的是淑秀什么也没说。淑秀像换了个人一样,没了话语。
见庆国在沙发上坐着不动,淑秀指指庆国的房间说:“去睡吧,你屋里的被子我隔两天晒一次,天不早了。”说完转身去屋里开了灯,伸好被子。
脚下又放了一盆温水,一双拖鞋放在盆子边。庆国洗了脚,上了床,用鼻子嗅了嗅,有一股太阳味。他很舒服地吁了一口气,关上了灯。
早上,睁开眼,天已大亮,听到房间里有轻微的动静,庆国知道淑秀肯定做好饭了,他从容不迫地起床。
玲玲见庆国在餐桌边坐着,过去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庆国愉快地笑了,在女儿额头上弹了一下,玲玲摸了一下额头开心地笑了,家里弥漫着和谐的气氛。庆国觉得世上唯一一个对他这么亲的人就是自己的女儿。
女儿上学去了,淑秀过来坐下平静地对庆国说:“你也不用担心我跟你要多少钱,半辈子都过来了,我还图什么钱,你挣多少钱我又不是不清楚,只要你供着咱女儿上学就行。”庆国静静地听着。
“再说了有件事我很对不起你,我平常节省,你也嫌我算计,我额外还存着五万元钱,就是房子集资时我也没拿出来,总觉得手底下不存个钱心里不踏实,一旦有个事不好应付。现在我想过了,平时你挣得多,这钱还是你说了算,你看怎么分法?”淑秀说完将存折递了过去。
庆国没料到淑秀会这样做,他机械地接了过来,看着最早的一张存折,那是七九年的,总额是二百六十元,淑秀说当时仅存了二十元。庆国的眼里的有了泪花。他真的不知说什么了。
盆碗交响曲中,没有爱情。只有没完没了的磕碰和忙乱。那次闹不愉快后,水月再也没有解释,庆国也不需要解释,都老大不小了,面对现实,没有理由不明白事理。
“你先吃着。”水月将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语气是关心,动作却是不耐烦的,那碗底碰击桌子的声音敲打在庆国心上。“顾客都是些有钱人,我不能失去她们。”水月说完先去忙生意了,庆国却听得刺耳。是的,我与顾客相比算什么东西,庆国自嘲道。他对这无规律的生活,感到无奈和失望。
不喜欢多话的庆国看着桌子上的两个菜正想心事。进来两个小姑娘,那瘦的说:“庆国大哥,还不吃愣着想什么?看菜要凉了。”那个胖点的说:“大哥,我们嘴快,过会儿你可捞不着吃了。”庆国笑了笑:“小姑娘吃多了可不好,成了大胖子可不好看了。”他就拿起筷子,一看盘子里的菜,心凉了半截,一盘是尖青椒,一盘是青椒炒芹菜。辣椒如针,刺着他的胃。他从三十岁就有胃病,正如姨所说,在家里,淑秀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而在水月这里,吃饭绝对服从干活,除了早上按时外,其他两顿,没按时过。
在水月眼里,庆国的钱是零花钱。起初,庆国觉得自由自在,时间长了,他有种被轻视的感觉。腾腾是轻易不同他谈话的,更不向他要钱,也不向他撒娇。在自己家里时,玲玲常常拽着他的胳膊说:“爸爸,给我五元钱,买本书。”庆国佯装生气说:“小孩子别胡乱花钱,不知道挣钱不容易吗?”最后掏出五元钱,递到她的手里,看到玲玲心满意足地走了,他就有一股满足感。现在这种情况没有了,腾腾都是向他妈妈要钱。
“大哥,为什么不动筷子呀?”瘦姑娘问。
“我吃不了辣椒,胃不好。”的确,这一阵子,他老觉得肚子发胀,背上青筋发痛。他越想越恼怒,一口饭也没吃,就上班去了。
星期五下午是固定的学习时间,大家凑在一起,开玩笑。就是没人同庆国开,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的事情。玩笑就是这样,当你什么样事也没有时,别人也许开得过分;你真有那事了,人家还要避嫌,没人愿意赚个讨厌。学习完文件没什么事,大家就早一点回去了。水月楼房前停着一辆车,后车盖还开着,显然刚回来的样子。庆国不知道水月又出去干什么了。上了楼,听到说话声,还有笑声,推开门,客厅里坐着刘淼,刘淼和腾腾正在说着什么,那刘淼高兴得摇头晃脑,水月站在那里双手交叉,微笑着望着刘淼。庆国猛然被刺了一下,他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还是水月麻利,她转向庆国让他坐下来,说:“这不又到星期六了,刘淼来叫腾腾,腾腾奶奶要见见他。”她说完又出去拿东西了。庆国看到沙发边下堆了一大堆礼品,定是刘淼带来的。刘淼也不理庆国,只顾和腾腾聊,腾腾见庆国在旁边,话少了,神情也不自然,庆国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等水月取回东西,庆国说:“我今晚上到我母亲那里有点事,就不回来了,别等我。”水月欲言又止。
庆国心中一阵酸楚。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现在自己扔下老婆孩子不管,到人家家里受气,他在水月家里真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那种罪恶感和漂泊感时刻伴随着他。他感到自己的渺小。
他毫不犹豫地向母亲家走去。庆国进去时,娘正躺在床上,淑秀将她身后的四个枕头垫高后,又端起盆子出去倒水了。庆国娘对庆国说:“庆国呀,别嫌我啰嗦,我躺在床上没事反复考虑,啥时候用人呀,就这时候,淑秀都替了你们,你爸爸病了那阵子,也是淑秀盯着。你爸老了,淑秀面对面地给他穿衣服,谁不夸她儿媳妇做得好。就是现在,我病了也是她带头凑钱,你们不如老二家钱多,可拿的比他们多,淑秀作为一个老大,做的事咱都挑不出毛病来,谁知你们闹离婚,我也跟着瞎掺和一阵子,真丢人。”
娘抬头看着庆国,给了庆国一脸的皱纹。庆国觉得娘真的老了,儿子不能再惹娘生气了。
娘的话使庆国无言以对,他说不出自己嫌弃淑秀的理由。那理由是不便向外人说的,那只是一种感觉,一种不只是只求吃饱了饭的感觉,生活上的体贴,那是一种精神上的需要。说出来就会变味,犹如夜晚的星光一样,它们只在夜里闪闪发光。
“庆国,看你这一阵子又瘦了,你弟弟庆军说你犯了好几次胃病,我说呀,你现在赶快收回心来,好好调理一下身体。过了这个年你都三十八岁了,淑秀哪一点对不起你?啥重要呀,身体重要!我说,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不准你离婚!”
庆国心收得很紧,别人的话都可以当耳边风,娘的话不能不听,三叔的话也不能不听,姨的话也不能不听。一个会落不孝的恶名,一个会落忘恩负义的嫌疑。
“娘,你也是一时一个想法,当初你为啥收水月的钱?我还以为你很同意呢。”庆国脱口而出,他埋怨道。
“谁没个糊涂时候,还提那档子事干啥。”淑秀拿着涮干净的盆子进来了,庆国娘赶忙住了口。
淑秀将盆子放入床底下,把婆婆身后的枕头抽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子放平。
“我这个病真不长眼,拖累你们,我心里真不好受。”庆国娘说。
“奶奶,多亏你长病呀,要不我爸爸还觉不出我妈的好来。”刚放学回来的玲玲说。
“你胡说些啥?小孩子说话没深没浅的!”淑秀斥责道。
玲玲吐了一下舌头。
庆国娘身子不能动,脑子可以动,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淑秀好,人丑点俊点,有钱没钱都不是好媳妇的标准,她也不回避淑秀了。她对庆国说:“吃饭不按时,或者凉,对胃不好,以前淑秀对你多好,吃饭的时候,她喝一口你碗里的汤,察觉有点凉了赶快去给你热一热,这一点我都做不到,你早忘了。”
淑秀吃惊地望着婆婆,神情惊愕,嘴巴睁得老大。婆婆的几句赞美话,使她眼眶一热,掉出豆大的泪珠。酸甜苦辣……所有的人生滋味纷至沓来了。她想:“我挺住了,我挺住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勤劳、贤惠,遭受的苦难和折磨,婆婆总算说句公道话了。不管我们将来是否离婚,婆婆她老人家我一定要照顾好。”
庆国低着头坐在那里,毫无反抗的意思。他把头埋得低低的,连看一眼淑秀的勇气都没有……
两天后,庆国回到家里,淑秀、玲玲和丈母娘都在家,谁也没表现出惊异的样子,庆国觉得有种主人的感觉,还是自己家里的饭菜可口。庆国吃饱了饭,就有了表现欲,他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元说:“这是季度奖,你们花着。”淑秀没接他的钱。丈母娘气愤了:“庆国,你觉得俺淑秀跟你是图钱吗?她跟你的时候你想想,你家有什么,淑秀跟你要过什么,你们结婚时,你家就是做了一个小厨子刚刷上的漆还没干,你们连件新衣服也没给她买,她穿着你的旧军装到部队和你结了婚。”她由于气愤,脸色发红,“你还问她要多少钱就离,她跟你是为了图钱的话也不找你,告诉你,她平时省吃俭用的还为你家存了五万。我闺女本分,能吃苦,哪一点上你能挑出毛病来。”淑秀妈很少这么责备女婿。
淑秀只觉得有万种委屈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抽咽起来。
“妈,你说这些干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他想走就让他走,我有玲玲,我让玲玲大了也当兵,不,考军校,替我争口气!”淑秀叫喊。
淑秀不会笑了,她愤怒之极。
“我有玲玲,我就有希望,我就不会倒下。”她说。
丈母娘坐在椅子上,见庆国进来:“啪!”地一声,庆国惊讶地抬起头来,他从没见过丈母娘如此可怕,丈母娘怒睁着眼睛:“庆国,我实话告诉你,这一年多来,我忍够了,淑秀精神不正常,这是剜我的心呀,我不要活了,我过不好,我也不让你好过,我已写好了告你的材料,你看看!”她啪地摔过去,三页纸,庆国汗涔涔地,当过语文教师的丈母娘,只老师一词就令人生畏,何况是发怒呢?丈母娘哪容他细看:“我就不信,共产党容忍搞婚外恋的人提拔,我去问纪委书记,问组织部长,这样怎么的人当上干部,当上后对大家有什么好处,干部要不要得才兼备!我就不信,共产党不给我个答复,我就不信没有正义!”
庆国呆在那里。是呀,他与淑秀没有爱情有亲情,他已经在回心转意呀,就是丈母娘不告他,他也想回归家庭,与事业相比爱情算什么呢?
“妈,我知道错了,我想改!”庆国小声说。
“别开空头支票,都一年了,多少人给你做工作,你什么时候改过,是不是等当上局长再改呀,骗鬼去吧!”丈母娘火气十足。
好端端地女儿呀,当娘地泪水涟涟。
“我改。”
“那你写下保证书!一试三份,一份给我,一份你自己留着,一份我上交纪委!”
庆国想:在婚姻里寻找浪漫的爱情是错误的,婚姻里的爱情是一种责任,而不是你想要的浪漫激情。
身心疲惫的水月忽而记起了有个叫楚楚的女作家说过:“据说爱情是永远失败的,不是败于难成眷属的无奈,就是败于终成眷属的倦怠。”她觉得现代婚姻真是那么回事。
可是她又想:女人没个家怎么能行呢!家是幸福的港湾呀。
“庆国,你怎么这么小心眼,我恨他一辈子,怎么可能向着他呢?只是牵扯到孩子的事,我没法讲理,你不要冤枉我,为了你,我都来盖房子了,孩子也过来上学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水月带着哭腔说。
“水月,是我不好,我有胃病,近来不好受,心情不好,说句实话,我不适应你这种生活。”庆国慢慢地说,好像早有思想准备。
“庆国,假设你愿意,我可以不开店,咱的钱又不是不够花的,行不?”水月语气里有了乞求的成分。
“水月咱还是现实点好。你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你不会放弃你的工作而专为我活着,我清楚你。”庆国说。
“这……”水月无语,庆国还是非常了解她的。
“庆国你是想回到淑秀那里去呢?还是同你办公室小齐有了什么?告诉你,我不是淑秀,没有事能瞒得了我。”水月说。
“你可别跟着外人踩我!小齐谈着对象,她就是活泼点,对谁都一样。”庆国忙辩解。
“我听说你将离婚诉讼书撤回来了?有事你就直截了当说,你也知道我是为你来的。”水月说。
“唉,一家人都做我的思想工作,我受不了了。我想等等再说。”
“啪!”一杯水重重地摔在地上。水月明白了,她怒不可遏地说:“庆国你也太欺负人了!”她气得直打哆嗦。
这是他俩第一次冲突。
“你让我如何做人。”水月质问他。
庆国不语,他知道当两个人决定在一块时,早就不准备做一对正常人了。
很多天了,庆国躲着不见水月。水月发信息,他不回;打手机,她不接。水月开着车到单位去找他。庆国见了她第一句话是:“你来干什么?”庆国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潜台词是:你不要来。水月心里好像当头被人浇了一瓢凉水,从头凉到脚后跟。但她不露声色,轻言细语说:“庆国给我一次机会,咱们谈谈好吗?”
庆国坐在办公桌旁没动。他沉思了一会儿,发现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随着水月出来,上了车。
水月抱住庆国一下子哭起来,说:“庆国是我不好,这些日子我对你照顾不够,可我又是忙惯了的人,一不干活,我就难受。总想多挣点,挣下了再过好日子,其实,我没有冷落你的意思。”
见庆国不言语,水月又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们不能这么闹别扭呀!我怕失去你。”庆国将头仰在靠背上,闭目不答。
“水月,过去的咱不提了,我对不起你。”庆国有时想,不是我,也许会有另一个男人来,摧毁这个家,不能只怨恨我。
感情不是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它十分微妙,补救是没有用的。
水月见庆国态度冷淡,她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好结果,干脆她不说话了。庆国说回去,她也没拦他。
第二天下午,庆国来电话说要过来。水月苦恼消了一半,她轻快地走到卫生间,化了妆,她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着庆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