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阴谋(中)

郎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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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直是混账!班超心里骂了一句,觉得小蟊贼固然可恶,廷尉也是麻糜不分。这时高子陵拉了他一把,问躺在地上的小蟊贼为什么爬到别人家房顶,蟊贼说为偷牛;问为何要偷别人家的牛,答说自己家牛死了。高子陵冷笑几声,说别人脑袋丢了,是不是也可以来取你的?见蟊贼不语,转而问其父母和三个兄弟,你们是不是仗着自己家人多才欺负事主?来呀,让这蟊贼的父母当庭脱光苟合,给他儿子看看。那两口也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了,说牲口才能在别人面前交配,人是要背过人私下里才能进行,堂上这么多人如何做得,求大人万万开恩!高子陵又问贼父,儿子从小到大是谁在养育,谁在教化?答说母亲养活,父亲教化。高子陵再问,庭外的胡杨树上有一窝喜鹊蛋,你敢不敢上去掏?贼父说当然敢,掏了蛋能吃。高子陵再问,要是一脚踩空摔死了找谁偿命?贼父支吾了半天,说那就认了,总不能找喜鹊偿命。

    高子陵拍案而起,怒斥贼父:你自己摔死不找喜鹊偿命,为何你儿子上房摔伤要找主人赔钱看病?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语。你自己也知不同于牲口,有羞耻,两口子关起门的勾当不愿让外人看见,为什么你儿子要偷窥别人隐私,难道人家就是牲口、没有羞耻感吗?再者,养子不教,为父之过,你教化出品行不端的儿子,你首先就要替他受过!建议将贼父收监,施以黥刑,将蟊贼弃之荒野,让狼叼狗咬,这样年纪轻轻不学好的东西,留着何用!

    廷尉照着高子陵的话宣判,那家人这才慌了,一起跪下,哀求大人饶命。躺在地上的蟊贼也一骨碌翻身起来,说其实腰脊没断,就是有点疼,想讹点钱,以后再也不敢了!班超气愤地离开了,高子陵也跟着离席。成大觉得廷尉是故意拿这个案子试探他,下令将其撤职查办,让勿雷兼任廷尉。后来勿雷将此案子重审,叫来许多居民旁听,最后判处蟊贼和他的父亲黥刑,送到煤窑下井,判令蟊贼的兄弟给事主赔礼道歉,维修房屋。事主家叫上邻居敲锣打鼓,给廷尉府送了一个大大的木牌匾,上书“公道”两个大字。

    廷尉府上下都觉着脸上有光,把牌匾端端正正挂在门头上。可是没过几天,牌匾就被人给偷了。气得勿雷直跺脚,一面命令底下的人严加追查,一面禀报成大。事被高子陵知晓,劝成大不要查了,那是老百姓有气,说明还有冤案。高子陵建议尽快颁布新法,依法治国,对老百姓多施怀柔,经济发展了,老百姓日子好过了,那些怨气自然就会消除许多。他为姑墨编撰的法典草案,是在他为于阗编纂的法典的基础上修订的,主要是对商鞅以来的秦汉法典的移植,根据西域的情况做了增删,在于阗实行这几年,效果不错。

    班超已经看了高子陵的新法,认为非常好,建议成大颁布实行。同时实行大赦,对以前判处的罪犯,重新审理,凡有杀人抢劫重罪的,继续服刑,没有什么大危害的交保释放,确系冤案的,予以昭雪,让老百姓感到新王与以前的国王是不一样的,比他们好得多,仁义得多。成大最近一直忙于日常事务,光是各部落个衙门的奏章就够他看的,这时被班超一提醒,立即召集官员审议,不日便予颁行法典,审决冤狱,实行大赦。勿雷顶着压力昭雪了一桩冤案,在城里城外引起了很大轰动。

    案起一个军侯,看上了一家大户的庄园,非要强行贱买,人家不愿意,就收买了一帮混混到庄园捣乱。庄园主家里也有护院的壮丁,两家厮打起来,军侯的人故意把带去的一个乞丐杀死,嫁祸主人,然后贿赂廷尉府的人,把主人全家男人下狱,说是要杀人偿命,逼得事主女人托关系往衙门里使钱,钱花光了,还没有结果,只好将庄园贱卖给军侯,这才由军侯出面保释了庄园主的家人,但庄园主的小儿子被定为“过失杀人”罪,至今还关在里面,而那个军侯,现在还在军营任职,逍遥法外,并未受到任何惩罚。

    这件案子审清后,给那军侯判了腰斩,将庄园交还给了主人。班超让甘英亲自到监狱监督放人,然后护送到家里,过了几天又同成大一起去慰问。庄园主感激涕零,围观的人群堵塞了庄园前后的道路,以至于勿雷身边维持秩序的狱吏不够用,跑去都尉府求援。等到霍延带人赶来,班超和成大都盘腿坐在葡萄架下,吃馕饼喝奶茶,和居民谈地聊天。霍延耳语道:你也不怕这里边有亡命之徒,出了事咋办?班超笑着说,老百姓是载舟之水,最善良了,只要当官的为他们办一丁点事,他都会记一辈子的。和自己的百姓在一起,能出什么事呢!霍延又说,齐黎来了,我已安排住下。班超正在嗑瓜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一个混蛋,死有余辜,来了就来了,还要本司马迎接他不成?”

    班超早有所料,自从军队班师回到莎车,莎车王齐黎就忐忑不安,一刻也坐不住了。尽管都尉江瑟对出兵姑墨的事情汇报得轻描淡写,也很婉转,说是当时联军势大,要是莎车军队不配合就会被联军消灭,还原原本本的描述了康居骑兵射杀俘虏的场面,和处死马弥的情景,把齐黎吓得往后一仰,直抽冷气。西域人常说,身体有病的人,四处乱求医;心里有鬼的人,做饭忘放米。齐黎不用做饭,但他在听官员汇报时动不动就走神,人家都说完了,就等着他做决断,他突然愣过神来,然后呢,然后呢,问个不停。有时他也会突然提出一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匈奴会不会突然袭击莎车,汉朝的皇帝会不会催班超尽快卷铺盖卷儿。

    齐黎一次又一次向江瑟询问战场的细节末梢问题,好像要做一次战役总结似的。他也让人找一些中高级军官,试图从这些人的嘴里得到和都尉不一样的情况。问来问去,他越发认定了自己的判断,就是班超打一开始就知道他与姑墨人暗中勾连,要不然也不会派祭参来指导训练。他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都尉身上,还是出在密使身上,而现在追究泄密人既不明智,也没有了意义。不管是谁出卖了他,他都已经成了班超的目标,这个动不动就提人头说事的汉军司马,迟早要找他算账的。他经过反复权衡,决定主动出击,而主动的选择有两个,一个是公开宣布与汉朝决裂,然后就等着与班超作战,但班超既然能将遥远的康居铁骑都调来,踏平姑墨,他再组织一次对莎车的围剿,也不是什么难事,一旦真的城破,也就剩下人亡了,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项。还有一个是杀掉匈奴籍的妻子,嫁祸于她,说与姑墨和匈奴的一切勾当都是她背着自己干的,自己也蒙在鼓里。

    满腹狐疑的齐黎估计,班超肯定会识破自己的把戏,但表面上总是说得过去。以班超目前的处境,也不会彻底翻脸,他这个国王的位子还是可以保住的。只是这个挂着王妃称号的妻子,这些年来与他耳鬓厮磨,床笫交欢,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也算于家有功,突然给人弄死也确实是冤枉。冤就冤枉吧!谁让她是匈奴人送来的呢?谁让她是本人同匈奴人联系的纽带呢?谁让她的丈夫现在遇到了坎儿,不把她牺牲了就过不去呢?她有此三个理由,似乎就死的不冤了。

    齐黎可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他想好的事情很快就会付诸实施。这天晚上,他在王宫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久久不肯安寝。家人叫他,他就说些天上地下互不搭界的话,突然倒在地上,身体不停地发抖,嘴里还往外吐白沫。内卫人员赶快抬到屋里,报知管事。管事叫来医官,医官忙活了半夜,也没查出什么病因,分析是宫里有魔鬼,要请巫师来驱魔。巫师一来,齐黎就示意其辞退身边所有人员,悄悄告诉他,王妃是魔鬼附身,今晚必须打死,不然会殃及王宫,殃及莎车全国。巫师当然是遵旨办事,将齐黎头缠白布,放在榻上,盖上黄布单,周围挂上牛骨、铜铃、桃木棒、小刀小铲之类法器,然后招呼一帮妻妾进来排成队,口里偷偷含上松香粉,照着手中的火把三喷两喷,呼呼地燃出一团一团火苗,再端一碗凉水放在地上,弄两根小桃木棒往水中直立,转来转去,在一个方向立住了,正对着王妃,就嘴里念念有词,用一块黄布子忽闪忽闪抖几下,蒙住王妃脸面,说魔鬼就附在她身上,已经被他用法网罩住了,招呼外面的卫士赶紧拖出去打。

    卫士当然是忠心可鉴,为了国王健康什么事情都做,迅速将王妃拖到院子里,用桃木棍棒使劲捶打。可怜那匈奴女人原本无辜,因为错嫁了郎君,便做了齐黎的替罪羔羊,只留下一声声凄惨的哀叫。齐黎听到外面消停了,“噌——”地一下坐起来,扯掉白布缠头,咳嗽了两声。巫师马上跪地磕头,说魔鬼已经打死了,恭喜大王痊愈。齐黎故意问:什么魔鬼,在哪里?巫师说就在外面,大王跟我出看。巫师打着火把,照见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根本不忍卒睹,那个昨晚还和齐黎搂抱共枕的女人,只一天便阴阳两界,悄无声息躺在地上,也是悲惨。齐黎真心挤出几滴眼泪,哭丧着脸,大骂巫师混蛋,驱魔就驱魔,怎么能杀了王妃呢!骂着骂着,突然从卫士腰间抽出长刀,一刀割断了巫师的喉管,似乎还不解气,又下令把两个卫士捆绑下狱,谁让他们倒霉!

    齐黎借刀杀人又灭口,这场戏是演给王宫的人看的,包括他的家人。他要让孩子知道王妃是被魔鬼附了身,被巫师驱魔致死的,并不是他的本意。都说“伴君如伴虎”,看来西域这些小国的国王们,也是嫔妃的老虎,不光吃奶,哪天不高兴也是要吃人的。平时那些芙蓉帐里的恩爱,到了无情政客的世界,也是随时就会见鬼。齐黎虽然表演得伤心,却让亲信将尸体拖到隐秘地方,取了脑袋,装入木匣,然后找一团烂布疙瘩,权充头颅与尸体缠裹严实,草草下葬。他从坟地一回来,马上将国相且运和都尉江瑟叫来,说参加联军攻打姑墨,是莎车义不容辞的义务,以前都是王妃那个匈奴鞑子被魔鬼附身,祸乱宫中,害得本王没有亲自挂帅出征。这次人家疏勒出力最多,却只分了与莎车一样的战利品,司马大人明显是照顾莎车,咱们应该体谅司马大人的良苦用心,我要亲自把那些战马送给疏勒,再送一些粮草作为补偿,当面向司马大人贺捷,要不然本王的心里也过不去。

    这一番话说得更真的一样,都尉江森差不多都信了,兴国且运也觉得一头雾水,不知齐黎是吃错了药,还是忘记了自己是谁,只好唯唯诺诺,答应在齐黎和江瑟外出期间,打理好国政。回到家里,他那聪明的大脑袋一转,就觉得这里边有大名堂,联系到王妃和巫师无厘头的死亡,八成是齐黎是在演苦肉计,试图瞒天过海。他觉得有必要戳穿这个阴谋,就派了一个亲信扮作赶粮车的车夫,随齐黎到疏勒给女婿祭参送信,提醒汉使,千万不要相信豺狼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