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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则柳檀云小小年纪就自己要东西总让人觉得怪异了一些,但因她要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吕氏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叫人都拿给她。
府上其他人瞧着柳檀云每日悠哉模样,心里觉得怪异,但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味。因柳绯月跟柳檀云年岁相差不多,府里人就拿了柳绯月跟柳檀云比,夸柳绯月可人的时候,顺道捎带上一句“三姑娘可不似二姑娘那般刁钻。”
对这些话,柳檀云也略有耳闻,到底这些话不伤她什么,于是只嗤笑一声就不理会,只厨房里的人每每对她要东西时推三阻四,叫柳檀云心存不满,最恼人的,就是那些婆子动辄说柳绯月吃什么,劝柳檀云也吃那些,如此也便宜她们做饭菜。
那些婆子敢这般,也是叫吕氏惯的。吕氏进了柳家,便事事随着柳太夫人、戚氏。那时候吕氏年纪轻,厨房里的婆子抱怨说府上那样多的人,这个说要吃那样,那个说要吃那样,叫她们从早忙到晚,自己个连口饭都没有功夫吃。
吕氏因年轻,又才管家,怕事的很,唯恐叫旁人知道她没有管事之能,就以身作则,随厨房里做什么,她就吃什么。
虽旁人未必如她这般,但厨房里婆子瞧见吕氏退让了,也就乐得息事宁人。
是以如今那些婆子也想故技重施,拿了那法子,逼着吕氏叫柳檀云随着柳绯月吃用,如此也省了她们的事。
柳檀云想着这事虽是小事,但不可助长,不然日后穿着种种,自己都要随着柳绯月的例子了。
因此,柳檀云早先都是叫人去跟吕氏那边说自己要吃什么然后叫吕氏的丫头去跟厨房说,如今就叫自己的丫头过去说。
果然,吕氏的丫头不过去,原本就想着吕氏不喜柳檀云的婆子、媳妇更有了话说,都道:“那样小的孩子就急赶着挪出了自己个院子,可不就是大夫人恨云姐儿不是小子,不喜欢她嘛。”
厨房里的婆子媳妇更是长了火眼金睛一般,越发搪塞的厉害,个个都说小孩子哪里会知道要吃什么,心里想着定是柳檀云的奶娘丫头想吃就撺掇柳檀云要的,又觉柳檀云未必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于是就省事地只拿了厨房里现有的东西给柳檀云。
柳檀云瞧见厨房里送来的东西,叫耿妈妈去问了问,那耿妈妈被先前柳檀云撵走陈氏的事吓着了,很是听柳檀云的,去打听一番,回头对柳檀云道:“姑娘,那菜果然是三姑娘那边要的。”
柳檀云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就知道。”心想她们当真是便宜了,每日照着柳绯月要的东西做两份,剩下的给她。
耿妈妈见柳檀云年纪虽小,却通透的很,竟有些将人情都看透的样子,心里想着有些孩子天生就会记事,越发不敢逆了她的意思,唯恐不知何时又叫柳檀云记了她的仇。
饶是厨房里拿了现有的东西搪塞了柳檀云,厨房里的婆子媳妇却还有话说,先不拿了柳檀云要的东西给她,回头却又跟柳太夫人、戚氏告状说柳檀云日日就拣着稀奇古怪的东西要。
柳太夫人听说了,就叫人跟吕氏说了一回,对她道:“柳家素来节俭持家,不可助长了云丫头的骄奢习性。”
吕氏也隐隐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大抵是她管家,就假公济私,纵着柳檀云日日吃些稀罕的东西,将好东西藏私给了柳檀云。于是吕氏就吩咐柳檀云屋子里的人,若是日后柳檀云再要什么东西,只不替她传了出去。
没两日,柳檀云就察觉到身边的丫头妈妈虽恭敬,但是自己吩咐出去的东西却全没有拿回来,见那些奶娘丫头阳奉阴违,她心里自是气恼的很,暗道自己又不是真的四岁小儿,哪里能叫吕氏玩弄与股掌之上,吕氏有这个功夫跟她耍心机,还不如正经地降服了底下的丫头媳妇们。因暂时寻不到能够闹开的由子,只得先忍着。
那边厢,戚氏难得地跟柳老太爷闲话家常的时候,似褒似贬地对柳老太爷说道:“云丫头太机灵了些,如今也会看兰花了,听说云丫头嫌她母亲给的兰花不好,问她母亲要更好的。如今又闹着每日早上喝黑豆浆。”
柳老太爷笑道:“她要喝,就拿去给她喝就是。”
戚氏本是趁机告状,见柳老太爷不以为意,就笑道:“这原本不难,只是一早厨房里忙乱的很,磨豆浆总要费上一些功夫,难免耽误了太夫人吃饭。”
柳老太爷冷笑道:“难不成为了不费工夫,我们就不吃不喝不成?若这般,还养着她们做什么?”
戚氏见柳老太爷这话也是包庇柳檀云的意思,就笑道:“到底费事,府上旁人又不喝那个,每日只做了一碗出来……”
柳老太爷道:“我喝。”
戚氏听柳老太爷这般说,也就无话可说。
柳老太爷近日也听人说过柳檀云刁钻古怪的很,心里想着一个小丫头能刁钻到什么地步,于是一日早饭后就逛到后头柳檀云那边去。
吕氏听说柳老太爷过来了,忙要去迎,见了柳老太爷,柳老太爷也只叫吕氏自己忙去,就进了柳檀云的院子。
进去了,就见小小的一间院子里堆满了花花草草,院子一角架了个秋千架,秋千架上悬着的是个结实舒坦的躺椅,此时柳檀云就躺在躺椅上睡回笼觉,由着两个小丫头拿着拂尘驱除蚊虫,一个小丫头在秋千架后头轻轻地推着秋千。
柳老太爷背着手走过来,看她那舒坦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再看过去,一时怔住,见她琼鼻丹口,额头上刘海儿细碎卷曲,不由地就想起了欧氏,暗道果然是从欧氏那边传下来的血脉,心里想到“少年夫妻老来伴”一句,又忍不住叹息一声,暗道当初若不是与欧氏太过情投意合,兴许柳太夫人就不会设计令他休了欧氏。
柳檀云睁开眼睛,瞧着柳老太爷那怅然模样,先歪着头纳闷地看他,转瞬就想到柳老太爷是想到自己的结发妻子欧氏了。上辈子就有人说过她长得像欧氏,为了不叫柳太夫人因为这厌烦她,她费了很多功夫修整眉毛刘海。
“祖父。”柳檀云唤道,从躺椅上下来,就拉着柳老太爷道:“咱们去钓鱼。”说着,望了眼天上,见天开始阴沉下来,却没有落下雨点。
柳老太爷笑道:“改日去钓,今日叫祖父给你修剪修剪你的花草。”说着,就向一旁的花盆看去。
如今虽是盛夏,但半个院子遮蔽在凉棚之下,风吹来,满院花香四溢,也不叫人觉得燥热。
柳老太爷从小丫头手中接过剪刀,瞧见院子里花草是任由其生长的,暗道旁人果然是言过其实了,这么个小丫头哪里会侍弄什么花草,于是就拿着剪刀,将多出来的枝杈剪掉。
修剪之后,就剪下一盘子花朵来。
桂妈妈拿了盆子过来,将剪下来的玫瑰、牡丹、蕙兰等花朵浸泡在盆子里,然后提点柳檀云道:“姑娘,这些花不如送给夫人姑娘们簪戴吧。”
柳檀云回头望了眼那盆子里姹紫嫣红的花朵,心想自己上辈子倒是周全,有了好东西都要不偏不倚地四处分出去,如今嘛……
“这些都是祖父剪下来的,自然要留着。回头叫小一折了柳枝做了花篮,将这些花插上去。”
柳老太爷正将一片兰叶剪去,听她这般说就回头,对着柳檀云的笑脸,也回之一笑,笑道:“是祖父剪的就珍贵了?”
柳檀云仰着小脸道:“那自是当然。”
过会子,柳老太爷又听柳檀云要吃炒莲子,那莲子要非常青涩的,于是问:“做什么要吃青青的莲子?”
柳檀云笑道:“那青莲子去了皮,里头的仁嫩得很,就跟汁水一般,比老莲子要甜得多。”说着,又嘱咐婆子跟厨房:一,她只吃里面的仁水水嫩嫩的莲子;二,剥莲子的时候,不能弄烂了里面的仁,一盘子莲子仁全要完整无缺的;三,不能炒老了,里面的仁吃起来,还该跟生的时候一样水水嫩嫩;四,不能炒生了,不然会吃坏了肚子。
柳檀云之所以要这道菜,不是因嘴馋,而是因这道菜难做。青莲子要现去采摘才有;采摘的时候又要注意只摘极嫩的;里面的仁鲜嫩非常,剥皮的时候又要非常小心才不会将里面的仁弄烂;炒的时候又极易炒老,如此又要折腾着费上好大的功夫。
这番,她就要柳老太爷评评理,瞧瞧她一个姑娘有没有那个资格跟厨房里要东西。但看那些人日后还敢不敢拿着她要香椿芽、豆浆这等小事说嘴。
既然顶了个刁钻的名,她就刁钻到底,再刁钻她也是主子,谁逆了她的意思谁倒霉。
柳老太爷听了,就问桂妈妈等人:“这是你们教的?”
桂妈妈等人忙道:“奴婢并不曾跟姑娘说过这个,这还是头回子听说这事。”
柳老太爷笑了笑,心想柳檀云倒是嘴刁,又瞧着她一本正经地将一二三四说给婆子听的模样十分有趣,竟似个小大人一般,就对桂妈妈道:“回头叫人将姑娘的菜也端到前头去,叫我也尝尝那青莲子是什么味道。”说着,又觉有了花香,必定要有鸟语才好,又叫人弄了各色鹦鹉给柳檀云挂着,然后就领着柳檀云往前头他自己个书房去了。
却说桂妈妈为难地将话转给吕氏,吕氏也为难起来,她虽当家多年,但一来没有儿子傍身,二来,吕家算不得高门大户,三又有柳太夫人、戚氏、小顾氏三代婆媳为难她。虽柳孟炎如今官运亨通,但下头人还多是对过两年就要袭了国公府的柳仲寒一系忠心,说到底,下人也知她这家不过是替小顾氏暂时当的罢了,比起小顾氏那正经的夫人,自己这管事当真名不正言不顺。
因此,吕氏心知除了有柳老太爷看在柳孟炎的面上给她撑腰外,旁的她并没有可依仗的,若说当家的能耐,戚氏、小顾氏也不少这个,因此这也不算是能服人的事。是以吕氏平日里小心的很,不敢太为难下头人,免得有人抱怨,此时见柳檀云张嘴要了道叫人大费周折的菜,且柳老太爷也跟着胡闹,于是心里一边怨着柳檀云多事,一边又叫贴身丫头画扇亲自去跟厨房里人好声好气地跟厨役说。
却说画扇跟厨房里说了后,果然厨房里炸开了一般,那些婆子媳妇不敢不给,但自己个也不敢保证说能做出那道菜来,有的道:“便是太夫人也不会要这样为难人的东西,莲子多的是,不吃莲子羹偏又要什么炒莲子,炒莲子就罢了,还要吃极嫩的莲子,我活到四十八岁也没听过有这道菜。”
又有人说:“二姑娘的嘴越来越刁,这日后岂不是要吃龙肝凤髓?”
有的说:“就与老太爷说咱们不会做吧。”
……
说了一圈,众人又七嘴八舌地撺掇厨房里的领头媳妇蔺婆子去跟柳太夫人闹。
那蔺婆子暗道这些人都叫她去说自己做不了,这岂不是显得她本事不够?想国公府里头什么珍馐佳肴她做不出,年前还因她做得一道汤得了柳老太爷的赏赐,如今若说不会……
蔺婆子尚且没拿定主意要不要放手一试炒出菜来,又或者赔了颜面说不会,那边来厨房里替小顾氏看菜的丫头玉楼恰在一旁听了众人的话,就笑道:“自古有云法不责众。据我说,你们就去给二姑娘弄,先将太夫人的饭菜做了,给太夫人送过去,也别跟太夫人提这事。回头你们全出了厨房,厨房里不留人。跟大夫人领了钥匙开了库房抬了船、桨出来,叫了船娘船工去摘莲子;再去瓷器处、银器处各处库房里翻一翻,就说非要银锅子来炒,玉盘子来盛,不然这莲子就弄不好;等着家伙都齐了,就在厨房里炒,一遍不行就两遍,闹得沸沸扬扬,也显得你们尽心尽力了。到时候就算没炒好,没有功劳不还是有苦劳吗?”
蔺婆子笑道:“她是姑娘,我们是奴才,若是闹大了……况且耽误了老太爷、夫人们的饭菜……”
玉楼伸手捋了下头发,笑道:“嫂子忘了我说的了?法不责众,难不成还要将你们都撵了不成?若是这样,厨房里没人,府里的老爷夫人总有家财万贯,也要饿肚子喽。”
蔺婆子听玉楼这样说,又想这事闹大了,将罪名落到吕氏身上,夺了吕氏的管家之权,也算是她的功劳一件,待小顾氏接了钥匙,论功行赏她也能排得上号。于是慷慨道:“既然是老太爷发话了,咱们没做好就是罪过,不如就拼了一身老骨头,给老太爷、二姑娘弄一盘子炒嫩莲子过去。”
玉楼听蔺婆子这般说,忙去与小顾氏说,也好叫小顾氏、戚氏知道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