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回 野狐铺正言折王进 大名府巧计救关胜

陈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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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燕青挑行李的厮被剪径的闷棍打死杨林、卢成将他埋在庙背后。正值金兵经过前去不得问酒保走出路。到金鸡岭下听得雷声轰激的一般原来一道瀑布泉从高峰上冲到石潭内放溜下去那碎石阻住水势激怒故这般作响。将要上岭见大坟莹内两个人厮打听得一个道:“你这没人伦禽兽怎么把嫂子占了!今日又要独吞这两担行李!”那个也骂道:“没廉耻!甚么嫂子!白欺占的!自然公用。两担行李是我动手的理该多些。”杨林听得道:“这两个得诧异。”卢成仔细一看便道:“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就是打死厮的。”杨林挺朴刀赶去大喝道:“你们这两个毛贼!打死我厮在这里分赃不明吃我一朴刀!”那两个见了放了手便走。一个走得远的却先倒地。杨林把这个砍中头颅跌在一边。那先倒的是燕青放弩箭射中心窝口吐鲜血而死。

    那坟宝有座祠堂杨林推门进去见行李俱已打开一个村庄妇人闪在床背后。杨林扯出妇人跪下道:“奴不是那两个贼人妻子是城内乡宦人家看守坟莹的丈夫名唤井大。因这旷僻去处并没有邻舍那两个是弟兄叫做郎富、郎贵不知是哪里人。黑夜赶来把丈夫杀死轮占了我。这郎贵要与哥子厮并今日为这两担行李故此相闹。”燕青道:“乡村妇人不知节义责备不得许多饶他起来。我且问你。被他欺占几时了?还有宗族可回去么?”妇人道:“不上一个月。日间锁我在屋里晚间去剪径。我有个哥哥在城里因兵荒马乱几时不来若无人构管自会去寻。”燕青见日色平西问道:“过这金鸡岭到野狐铺有多少路?”妇人道:“差不多七八十里。那岭上虎狼极多晚了上去不得。”燕青对杨林道:“真是晚了去不得且到酒店宿了明日过岭罢。”妇人道:“多亏了官人们杀了那贼与丈夫报仇。我这里害怕也住不得明早去寻哥哥。官人们就在这里宿了这两个是猎户出身有腌腊野味在此。”燕青笑道:“我们也不是好人你要仔细。”妇人道:“看来是斯文君子不比这两个贼头贼脑的。”燕青道:“他把我厮打杀了抢这两担行李。因大路上金兵经过抄出路却偿了厮的命可见天理昭彰。”叫卢成把两个死尸拖过。燕青、杨林玩那瀑布泉多时回来妇人整备了两瓶烧刀子几品獐、兔、野鸡之类。吃饱了把草柴铺在饲堂内将被窝打开睡了一夜。天明妇人又整顿早饭吃过杨林道:“今日我要挑这行李了。”妇人拜谢。

    燕青三人上了金鸡岭远望大路上金兵还未过完看了一回急急下岭到野狐铺已是申牌时分。杨林一看道:“前日来时闹嚷嚷是个大市井。想经着兵火一家店房也没有。今夜到哪里安歇?”只见市内结一个营寨有五六百人把守。杨林、燕青是金朝服色一队兵赶来鹰拿燕抢的来捉。杨林便要动手燕青摇头道:“不可。去见将官自有分辨。”三个被扯至中军见一员老将坐在上面。燕青看时:

    头戴金扎额蓝缎包巾身穿龙吞肩绿绸战袄。腰紧九连环挺带脚踏三接云鞋。苍白髯还赛黄忠老将;渥丹颜色常同伍相忠心。

    那老将军升帐两边摆列刀斧手甚是威严。中军官禀道:“拿得三个奸细在此听候落。”老将喝问道:“这等大胆敢来做奸细!”燕青道:“不是奸细是被难的良民。”那老将大怒案上一拍道:“若是金朝人还可恕是百姓其实难容!推出辕门斩讫报来。”刀斧手便来扭拽燕青全无惧色道:“我们不怕死的要杀便杀!只是你得不明白怎么百姓倒容不得?”老将笑道:“金兵是本国人自然要遵制度。若是大宋的百姓受列圣惠养之恩不思报效一见金兵便争先投顺改换服色反去挟制乡民你该杀不该杀?”燕青也笑道:“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朝廷设兵以卫民若敌国犯境忠良壮士当捍御疆场使百姓安堵才是道理。那骄兵惰帅平日受了大俸大禄畏敌如虎不敢一矢相加以致京都失陷二帝蒙尘。建旄拥纛的元戎倒戈归顺。比如老将军算有忠心犹能建立宋朝旗号。然仅逍遥河上逗留不进坐视君父之难只算得以五十步笑百步。这几个细民如何拗得过!老将军见了难民还该矜恤反要加刑岂不是责人则明恕己则昏了!”老将见得有理没有半个字回答便道:“且慢我且问你是哪里人氏?到何处去?姓甚名谁?”燕青道:“本贯东京要到大名赎回被掳的亲戚。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梁山泊上浪子燕青。已受招安为朝廷征讨方腊建立功勋过的。”老将又问道:“可晓得梁山泊上有个史进么”?燕青道:“九纹龙史进是天罡星数同聚大义从征方腊没于王事了。”老将便唤校:“去请凌将军来认一认看。”

    不多时走出一个将官见了燕青急叫道:“乙哥为何在此?”老将连忙下来施礼道:“久仰大名!适才冒犯望乞恕罪。”燕青即便回礼又与那个将官相见便是轰天雷凌振凌振也与杨林作揖老将问:“这位是谁?”凌振道:“也是结义弟兄锦豹子杨林。”老将便请燕青上坐。凌振问向来踪迹燕青把多年隐逸前日在驼车冈朝见道君皇帝进献青子黄柑御赐白纨扇今日到大名赎回卢二安人的话了:“方才与老将军辨难甚是得罪!”老将道:“足下英才明辨果不虚传又能忠君为友一可敬了!老夫便是九纹龙史进的师父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为高俅怀先父旧恨思量报仇逃到老种经略相公处。屡立战功授兵马指挥使。勤王到京圣上命梁方平领二万兵我们指挥使十员守御黄河渡口。不意汪豹献了隘口金兵渡河抵敌不住尽皆损兵折将。老夫剩得五六百兵正在进退两难权屯在此相机而动。凌将军在梁太监中军管火药梁太监败还故留在此。”燕青道:“这里无险阻可守是四冲之地金兵大队不日到此还该移营。”王进谢道:“承教。”命设宴相待夜间凌振同帐各诉心事次早燕青、杨林别去王进有依依不忍舍之情。

    卢成挑了行李次晚到了大名府。戴宗先在店中等候:“李应差军汉押送银子在此一路上带了银子不好走得紧道:‘往大名赎家口的。’倒无人敢动。众头领致意事务若完请到寨中相会。”燕青致谢当晚店中歇宿。次早燕青道:“我同院长、杨哥先去城中一探可拿银子进去。”叫卢成看行李。戴宗道:“我连日辛苦在此将息不进城罢。”燕青、杨林自去不题。

    却斡离不大兵不到大名竟回北去只把助饷的人犯与大将挞懒收管、证足。有三万兵守着大名府太守姓刘名豫是个狡猾之徒。见宋运已衰金朝兴旺率先归顺钻刺营谋。金朝见他能干就把河北地方属与他立为齐帝。看官你金朝百战得的地方为甚么把河南与张邦昌为楚帝、河北与刘豫为齐帝?有个缘故:宋朝已历二百年深仁厚泽惠养百姓人心思汉未易摄服康王即位两河豪杰往往有响应的故把虚名笼络他两个要他捍卫边疆使他自相攻击到后来可收渔人之利。这是极巧的计策。这张、刘二贼睡在鼓里被他愚弄全然不知。那刘豫就妄自尊大兴造宫殿建设百官立皇后、太子这般做作起来。

    内中只有那大刀关胜原是大名府正兵马总官心中不忿纳还官诰乞归故里。刘豫骇然道:“孤家应天顺人称霸一方尊居河北正要授你征南大元帅扫平宋孽何故乞归?”关胜道:“末将先人扶立汉鼎流芳万古某虽谫劣亦不敢污了清白一身改事二姓。”刘豫便厉色道:“你既怀忠义何故上梁山落草为寇?”关胜道:“一时误陷终受招安已为建功立业。台相受天朝宠命出典大郡自该固守封疆如颜常山建立义旗兴复唐室。怎遽自称尊贻讥后世?孟太后颁诏康王承统即位济州河南、淮北尽归麾下兵势大振。时张邦昌亦受金命册为楚帝宗留守统兵恢复张邦昌随即诛了。前车之覆请自三思。”刘豫大怒道:“这厮大逆不道反指斥孤家!”唤武士牵出通衢斩号令:“如有违阻朝令者以此为例!”关胜道:“自甘一死九泉可见太祖列宗之灵不似你这逆天悖理碎尸万段!”武士即将关胜捆绑押出朝门。

    当下刘豫大怒便有丞相、枢密一同启禀:“关胜虽是不识天时出言狂妄但是河北一员上将有万夫不当之勇。目今用人之际斩此似为可惜。请主上暂息雷霆把他监候待臣等慢慢将好言劝慰自然畏威感德以为后用。汉高封雍齿群臣息沙中之语至今称为豁达大度。愿主上听允。”刘豫沉吟道:“既是卿等保奏暂时监禁。”文武大官领命而去。

    却燕青、杨林进城要问到金营只见市曹内金鼓齐鸣一簇刀斧手绑一人在法场上。燕青、杨林挨身一看惊骇道:“此是关胜正忘了他是大名府正兵马总管为何绑在法场?”甲兵围住不好问得暗自叫苦。监斩官挥动红旗刽子手要关胜跪下好用刀关胜不肯怒骂道:“我一片忠贞不料为逆贼所害死去定为厉鬼杀贼!生为大宋之臣当南面受刑怎么肯向北而跪?”监斩官与刽子手都敬他为忠臣又为平日情面不甚催迫看的人尽皆下泪。俄延间传奉官飞马到来叫:“刀下留人!奉殿下令旨在东司监候。”连忙松了绑甲士拥护去了。

    燕青、杨林也跟到东司已收进去把门封闭了又不好进去。问守门的道:“方才法场放转收进监的是甚么人?”守门的道:“难道你不认得?这是蒲东解梁关爷爷之后为河北正兵马总管为人忠勇百姓都感戴的。”又低低道:“刘太守归顺金朝册封齐帝那关总管正言规谏激怒了刘太守故要斩他。幸有人保奏监在东司正是天翻地覆好人难做!”燕青道:“原来如此。”慢慢走开对杨林道:“若是方才坏了虽要救他也难措手。今已监候还须计较救他出来。”杨林道:“除非去山寨里引兵来方可救得。”燕青道:“挞懒有三万大兵在此攻城不得。且看机会。”取路到金营前见贴晓示:“助饷人等限三日纳足放回过期不准取赎。”燕青道:“既有晓示不必进去问明日带银子来便是。耽延半日且去吃杯酒着。”

    走到一个大酒楼上。那上座头先有一个金营的官、两个承局打扮的在哪里饮酒附耳低言的了一回那官在腰袋里摸出一尺多长一条木夹上面烙着许多字迹与那两个看了顺手插入腰袋里。一个斟大碗酒奉与那官只顾吃。燕青、杨林坐在对面座头酒保搬上酒馔燕青、杨林也吃了一会。那承局打扮的生得鲜目疏眉身材瘦三十左右年纪把眼瞧着燕青开口问道:“足下莫非是东京雍丘门外开绒铺的米舍么?”燕青是乖觉人含糊应道:“便是舍亲。足下也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那人道:“在下是殿帅府前过东牛皮巷内第三家姓柳任开封府勾当。有一敝友为些事在齐王府中要救出来用无数周折弄得方才这个木夹请那位爷去提人。”燕青道:“要这木夹何用?”那人道:“金朝的法度不用文书凡钱粮、兵马、要紧人犯全凭这木夹照验即刻行再无隐弊。”燕青道:“倒也简便不要费纸札繁文。”那官酒喝多了踉踉跄跄立起便走这两个人还要留他也随下楼。燕青看见这木夹掉在楼板上连忙捡起藏在身边。原来那官插入腰袋落了个空外面有皮套子所以不听见响声。吃得醉了就走下楼。燕青拾了木夹扯杨林急走下楼到柜边取一大块银子丢在柜上道:“明日来算。”抄路如飞走出了城。杨林不解其意道:“要这东西何用?这般慌促!”燕青笑道:“自有用他处明日便见。”到店内对戴宗道:“刘豫立为齐帝关胜正在他标下做正兵马总官。忠言谏诤激怒了刘豫绑出法场处斩。我两却好撞见无计可救幸有人保奏监候东司了。”戴宗道:“我们不知便罢了既然监在东司去探望一番也见昔日交情。”燕青道:“探也无益。有个机会不知做得来做不来?且赎回二安人母子再处。”

    次早叫卢成背了银子再和杨林到金营。寻见在驼牟冈收银子的头目与他明将印票验过就补上六百两银子一毫也不少燕青道:“如今也没得了。”头目道:“你这人倒也能干。凡饷户先印票的在这里回赎。若不讨得印票又要营内领一木夹到齐王府内照验才好领回。只这木夹又要费一二百银子还把礼物酬谢掌管的官。有这许多周折所以这班饷户虽父母妻子只好弃下了。”燕青道:“那木夹只好讨助饷的人别样事情还可用得着么?”头目道:“金朝全凭这个木夹信验随你钱粮、兵马、机密军务就是在法场上要杀的重犯见那木夹立刻便放。”燕青听了心中暗喜。当下头目收清银子就领出莫氏、卢氏交还。

    二安人见了燕青悲喜交集感激不尽。燕青雇两乘车子同杨林到店中央主人家媳妇烧香汤沐浴买几件新衣服与母子二人换过。二安人又谢道:“乙哥你真是天下第一个好人我母子性命得以重生。无恩可报二员外在日几番要招你为婚你百样推辞。我母子无路可归毕竟把这女儿婚配终身倚靠你了。”姐见满面娇羞低头走了进去。燕青道:“若是这样、我乙无私也有私了。不要东人情分安人遭这般患难便是路人也惨伤的。有些积蓄尽数拿出来不勾又央这两位长兄那借将来方得完美今叫卢成在此伏事自然安顿安人、姐选一东床孝养便了。”二安人致谢。戴宗、杨林道:“乙哥你忒杀古板!二安人自然要知恩报恩但不是今日讲的。成美事都在我两个身上。”二安人又谢了进去。戴宗道:“明早起程且到山寨。兵戈扰乱内眷们安顿在哪里。”燕青道:“自然如此。再消停一日待救出关胜一同回去。”笑嘻嘻摸出木夹来道:“天假其便!有这东西可以救得了。”戴宗接来一看花斑斑烙成许多异样篆文道:“这是甚么物件要他何用?”燕青:“酒楼上一个官儿掉下我拾得了。恐怕来寻不及会钞丢银子在柜上连忙出城。今日营中又讨了实信明日可依计而行。那姓柳的无端告诉我也是关胜合当有救。只是他们没有了木夹不知怎地哩!这也顾他不得。”杨林道:“你真是天巧星有这许多机变。”大家欢喜安歇。

    次日燕青装做金营里官戴宗、杨林扮承局进城又打探得刘豫虽然册立每有大事务俱要禀过挞懒方好行得设立通事府彼此承。燕青同戴宗、杨林到通事府昂然直入一口金话甚是合式。叙了来意把木夹验过通事府官不敢怠慢立刻启禀刘豫:“挞懒元帅闻知关胜骁勇不肯受职监候东司要提到军前重用。若再违逆处以极刑。有一员官两个承局将木夹照验在此守提。”刘豫不敢不遵即传令旨到东司放出关胜交付过去。不逾时关胜到了燕青又打了话对关胜许多言话关胜全然不懂口里要问出来燕青又喝了一声通事官道:“达懒元帅要请将军到营中重加任用特差这位爷来提。”关胜道:“某世代忠良不事二姓。若贪爵绿不激怒刘豫了此去拼得一死!”通事官道:“也要通融不可任性。”燕青假做怒扯了就走。关胜寻思道:“这分明是戴宗、杨林、燕青他三个俱不愿为官怎么反顺了金朝?可见立志不坚。就是顺了金朝也罢见了我并没有些情义又可可是他三个来提这也奇得紧。”只得随他走去。不进金营竟出城门。到客店中戴宗、燕青、杨林扑地便拜关胜回礼不迭还未解其意心内狐疑。正是:从空伸出拿云手提起天罗地网人。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燕青是本传第一出色人物前篇表其至性此回写其才情。中间央叙王进、关胜峥峥卓荦品格各自不同。所谓欲画猛虎四围草树冈峦皆挟劲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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