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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春,纵使春光明媚,依旧时不时有些倒春寒。
今天就是这样一个春光明媚又寒气袭人的日子,然而在座的一、二十号老老少少的男人个个汗流浃背的。鄢郡辖下七县的县令,带着自己比较亲信的下属来参见池郡守了。
这些县令的年纪从三十几岁到五十几岁不等,都算是颇有经验的官场老人了。池之来了,他们没有接到信函也就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包括池之沿路穿过的县的县令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到驿馆去见他。
大家都在观望。
池之的概况众人也算清楚了,宰相的女婿,还带着个人质――宰相他闺女――上任。年轻,聪明,从中枢下来的。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鄢郡郡守不好做,任何一个地方官都不好做,大家都是地方官,与地方上的豪门打交道也打得多了,更明白这其中的艰难。看人挑担不吃力,还要指手划脚,轮到你了试试!大家都是在基层工作过的,明白世家的厉害,这不是你态度强硬就能办得到的事情。哪怕你一心为民请命,可是脑细胞数量过少,玩不过人家,也只有被人玩死的份儿。
所以县令们都非常老实地呆在自己的地盘上,一步也不肯轻易挪动,只等着池之和世家之间理出个头绪来,然后再决定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理由都是现成的:大家要组织春耕生产。大约都不用等到春耕过了,就能弄出一个结果来了,到时候大家再表个态,齐活了。
没想到啊,这才几天?池之一顿王八拳打下来,整个鄢郡世家从上到下打了一阵的寒颤。县令们发现,他们必须与这位郡守接触接触了。尼玛这要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个活阎王,直接捆了可怎么办?王功曹差点儿被袜子塞嘴了好吗?大家可丢不起这个人!就算池之受到祁高的口头谴责,王功曹的亏也吃完了,而且,还没人敢谴责到池之的面儿上去。
一个个坐在厅里,眼神却在不停地交汇。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二十个男人弄到一起,比唱戏可闹热多了。只是寒暄,只是互使眼色,就能看出亲疏远近来了。那边那一个四十来岁,一身瘦骨头的那一位,就极其不合群,他是个愿意为民请命的好官,所以一直就是升不去~旁边三个圆胖的眉来眼去,明显是一国的。三五成群,眉眼乱飞。
池之没有为难他们,移文过去,他们来了,池之在他们打了一圈儿眉眼官司之后就出现了。
看了池之的样子,众人都是一怔。这也太好看了!更何况,他还年轻!不能否则,无论是县令还是典签心中都升起了一种淡淡的名为羡慕嫉妒恨的感情来。
池之不愧是老牌子世家出身,一举一动都带着风采。高挑个儿,白皙的脸上像是没有表情,又像是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双眼明亮有神。再讨厌他的人,也要喝一声彩:好风仪!
县令与典签们见礼就更带了几点情愿,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气场,一打照面就让你能暂时把成见给扔一边儿,晕头胀脑地就态度缓和了起来。
池之在正位上一坐,声音倒也挺和气:“诸位请坐,大家同朝为臣,为天子抚民,不必客气。”
谁也不敢不客气啊!一个国字脸的县令道:“上下有别,府君抬举我等,我等却不能不守礼法。若以府君宽容而无礼,就是我等的不是了。”此人年约四旬,仪表堂堂,一部好髯。
池之微笑:“何必拘谨呢。我倒不怎么在乎面子上的事儿的,”比了个手势,“把实事儿做好就行。”
众人一起称是。
池之身边儿连一个原来的老人都没有,他对不上这些县令啊、典签啊到底是谁跟谁。如果王功曹在,大概能够泪流满面地觉得自己终于给池之造成了些小困扰了。池之自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倒,人家一挥手:“春耕在即,大家以政务为要。这些是我新辟之属,日后公事上少不得要打交道的,你们也认识认识。都不要愣着了。”最后一句是对张亮等人说的。
李神策之子李敬农自陈为典签,张亮自陈为兵曹兼领捕盗等等事务,郑德俭、朱震自陈为主簿。一水的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真是把在座的大叔大伯们的玻璃心都要打成筛子了!官二代神马的,最可恨了。咳咳,李敬农同学已经官十八代了好吗?
由于所处位置的关系,县令们并不知道这几个人的来头有多坑爹,随便得罪了哪一个,他们家长辈立马就报复过来了。
矮个儿的圆脸县令颇有墙头草的嫌疑,见池之强势,说出来的话倒像是为池之着想的:“府君如今只得这几位,衙中事务怕还缺人手吧?纵使府君张榜纳贤,等选出来再上了手,最快也要两三个月,可这春耕,已迫在眉睫了。”
池之含蓄一笑:“本府亲自过问春耕。”
池府君,大家是来探底儿的,不是来投诚的!
一个高个儿的圆脸县令续道:“话虽如此,可这地方上的世家可不能轻视的。鄢郡祁氏数百年旺族,现家有八郡守,如今……府君到任,可曾拜会过休致的祁太府?他虽休致在家,却与能与刺史相埒,这个……”
李敬农轻蔑地笑了,池之嗔怪道:“鄢郡祁氏已经算不错啦,不要总拿他们与你们李氏相比么~”
高团子小心地问:“未知典签是?”
李敬农他们家,一等世家。高团子擦了擦汗,不言声了,心里狂骂这群小王八蛋!
池之还嫌不够似地道:“我到郡之日,闻祁家有人作寿,想来想去,这做寿的是女眷,拜寿也要携夫人去。一想老人家诰命三品,倒要向年轻人折腰,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
窝勒个去!高团子连骂都提不起劲儿来骂了,喵了个咪的,知道你命好娶了个恐怖老婆,你可以不用这样显摆的!
年轻人显摆确实挺拉仇恨也挺讨老人家厌的,骨头县令开口了,他带着一点淡淡的口音:“春耕在即,尚有贫户缺种子、耕牛,未知府君如何安排?”这是个好官,懒得听这些人扯淡,只想问正经事。
池之点头道:“我都已经算好了,照例分拨。只有一样――各县所存之种子、农具、耕牛,是否确如所报?”言罢,目光灼灼,“若相符,今春自无碍,若有亏空,我是不依的!”
骨头县令坦然道:“下官那里名实相符。府君这里,数目可对?”这话说得非常大胆。旁人不由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池之并不计较他的态度:“你回程就可以带上分给的物资!”
骨头县令犹豫了一下:“下官带的人不多,怕路上有失,可否回去之后派人来取?”
池之道:“春耕大事,耽误不得,我着人送你回去就是。”
张亮欢快地保证:“您放心,我照军法练的兵,家传的手艺。”
难道这位也是大有来头的?当然啦,他爹已经做到将军了。
最圆的那一个县令满脸堆笑地拱手:“府君,这……历年账目压得多,府君点完了么?这,要是先给了崔令,我等……呃,还有足数的么?”
池之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骄傲:“家中别的没有,能写会算的人倒能找出十几个来,不必担心你们的东西。分拨到位,诸位就要埋首农事了!”声音重了起来,“我知道,春耕之后,为了水源常会有械斗,今年不要让我知道有这等事发生。我初为郡,未免手生,上面多少会体谅一二。诸君是做老了官的,有苗头及时扑灭了,不要自误前程。”
这是郑靖业、郑l都曾经遇到过的事情,农业社会嘛,各人因情况不同也有不同的解决方案,或劝解、或镇压、或公平分配,这是没有固定模式的,不能生搬硬套,全看当时的情况。池之一声提醒,不过是提前打个招呼。
众人唯唯。
众县令又借请示的机会,试探了一下池之对本郡的了解,发现他真是已经把基本材料都弄清楚了,便不再问,一个个拍胸脯保证回去一定好好为人民服务。国字脸又担忧地道:“府君真不见祁太府么?毕竟是年高长者,品级又在那里的。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池之道:“我自有分寸。忙完春耕,拜见完刺史,再见祁太府。”
国字脸本就长得严肃,这一下更严肃了。
骨头县令的口气已经有些松动了:“府君衙中还是少人,张榜不知何时能够奏效,窃为府君忧之。”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池之一点也不急,这地方有的是土鳖,势力未必有祁氏大,可那又怎么样?有他撑腰,此消彼长,人总是想往高处走的,他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机会,又请用自己有力量保有这个机会,想投奔的人自然会蜂涌而来。教训了门吏,收拾了王功曹,已经让人看到了他的部分能力了。如今县令来拜见,加深了大家的印象。一件一件来吧,积累到差不多,投奔的人就来了。
池之心情不错,又留县令们吃了一顿美味的饭菜,中有歌舞下饭。京城的歌舞确实比鄢郡的好看很多,三个胖子已经有些摇头摆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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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那个人说话真是气人,比我还粗俗呢。”不要怀疑,这是有人在打小报告。
打小报告者,叶文,接收者,郑琰。
池之招待下属们吃饭,郑琰自己吃。叶文算是池之心腹小厮,听了县令们的话,奔过来就找主母告状了。他随池之读过几天书,隐约也能听得懂这些县令的潜台词,年轻人心性本就有傲气,这回是家主被恐吓,比恐吓他自己还让他不能接受!
如果是他爹叶远在这里,肯定不会这样干,还要忧虑一下,阴盛阳衰神马的不太好。叶文年轻,郑琰之前支持过他的嚣张行为,还给予奖励,脑袋一热,他跑过来跟郑琰告状来了。
听着前面传来的隐约的乐声,郑琰放下筷子:“他们都说什么了?”
“别的都乱七八糟的,要让府君去拜会祁老匹夫的,还有要种子农具什么的,”脸上挂起幸灾乐祸的笑,“郎君都给办好了,真想等娘子与祁老匹夫见面的时候能侍立一旁,看他如何弯下腰去!”
“种子农具,郎君是怎么处置的?”
“都发下去了,那个瘦骨头,可是讨厌,”皱着鼻子,“最讨厌的是那个大胡子,居然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
“郎君怎么说?”
“见了刺史,再见他这个过了时的太府。”
郑琰严肃道:“祁高毕竟曾是朝廷大臣,你言语间要谨慎,被人拿住了错处,我须救不得你!”
“哦。”叶文低低地应了一声,有些扫兴。
郑琰唇角一翘:“强龙不压地头蛇?压不住地头蛇,就称不得强龙!”
叶文精神一振,刚要说话,郑琰道:“你今天也淘气够了,该休身养性了,去抄书吧,磨磨脾气,磨磨你的嘴。”
叶文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地走了。
郑琰琢磨着对策,想了一会儿,忽尔一笑。
阿庆奇道:“娘子?”
“没什么。”就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先梳理一下手上的工作,春耕完了去见刺史,回来大家都闲了,就去见祁高了。嗯,如果这段时间里祁高识趣也就罢了,如果出什么幺蛾子,啧,到时候大家都闲了,正是闲得蛋疼传八卦的好时光。无论双方出什么丑,都会传得到处都是的。
郑琰对池之有信心,即使对池之没信心,她也要对自己的品级有信心。她想得没错,整个鄢郡都对她束手无策呢。
县令们吃完了也许是此生吃过的最奢侈的一顿饭,出了府郡还摸不着头脑――就这样了?没有拉拢,也没有刻意的压制,什么阴谋诡计都没玩儿?顶多不过是展示一下肌肉,就这样过去了?真像王功曹说的,池之只是恃力的蛮牛吗?
这不科学!再孤陋寡闻也知道,他是在两代帝王身边做中书舍人的!
几人略一商量,骨头县令懒得参加这样的事情,先领了物资去忙春耕了。其他几人悄悄地到了祁高家里。
祁耒出面接待了他们,听了他们的小报告之后一张保养得挺不错的脸涨红了!池之欺人太甚!拿老婆品级压人!无耻!“诸君少坐,我去禀过家父!”
祁高很快就知道了,老头子气个半死,一直以来,他所仗者一是家族,二就是品级了。现在被人在最得罪的事情上狂踩,郁闷之情可想而知。
“让他们先别动,看看再说,我要想想。”祁高下达了指示。
无论是祁高还是王功曹,抑或是其他想为难池之的人,压根就没想过能够一棍子打死池之。虽然池之这货讨厌得无以复加,攀附权贵让人不齿,你还是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一点本事,他是混不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尤其是为两代帝王所喜。
池之的老师是谁?顾益纯啊!想让他看走眼?比让他去搅基还难。郑靖业是谁?白手起家做宰相,是个会吃亏的主儿么?不会让女儿入虎口的。
能让先帝选□□的臣子都不是什么好货!看看先帝这个坑爹货都挑出过什么人张智、魏静渊、郑靖业,一个个全tm是属螃蟹的,大钳子一剪,剪剪让人掉肉。
但是,地方上的情况跟中央还是不一样的,久在中枢的人,很难知道下面的猫腻,“欺上瞒下”这个词,专为地方官员而设啊!多少中央下来的官员被糊弄得不知东西南北?
他们的目的就是,一开始的为难,也是展示一下自己的影响力,然后寻求合作,就像与之前所有的郡守那样。一招下来,大家妥协了,从此和和气气过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凡事有商有量。
没想到此路不通。
合作,得是双方的,你这边儿手拿霸王条款,摆着个傲慢面孔,人家脑抽了才跟你签约。尤其是人家有十足把握的时候,你拿什么来摆谱啊?
祁高想收拾池之,却发现可以拿来做文章的春耕械斗已经被池之给料到了。一时有些失措,只好另行安排,所以要让大家都先别动。
县令们得了指示,不由有一种恍惚之感。以前祁高也下过类似的命令,但是这一回,感觉不一样了。以前大家都很淡定,知道祁高在憋坏等着祁高出招,现在却油然而生出一种“他没招了”的错觉。哆嗦了一下,忽然觉得,这样也不坏啊!
直到出了祁府,才有人悟了出来:人池之根本就不用跟你玩这些虚的!他碾压就行了,并且已经在碾压了。这也得是有后台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啊,大家脑子里冒出一句话来:经典不可复制,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但是,祁高人老成精,难道就会这么算了么?还是先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观望观望再说吧,反正两位boss都让咱们认真工作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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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高当然不好对付,更不会坐以侍毙。他是祁氏中兴的顶梁柱,他出仕的时候,他们家已经几代没有出过中央高官了,如果当时改定世家排名,搞不好就要被刷下来了。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他还能混出来,脑袋还是很灵光的。
祁耒就看着他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抽出新绿的柳树。天仍冷,祁高上了年纪不耐寒,能透过窗子看树,不是因为打开了窗户,而是窗子上也装了玻璃。这还是买的高价货,是中间商从京中贩卖来的六块玻璃花了一千贯。祁耒走神了。
祁高的眉头皱得很紧,对付其他人,他有很多办法,光是下马威就能镇住很多识趣的人了。但是池之不是一般人,等级压制对他无效。让百姓蜂涌告状?池之一战成名就是靠的断案。
不不不!还是有办法的!祁高眉头忽然舒展了开来,大笑道:“吾得矣!”
“阿爹?”
“我又何必舍近求远,以己之短当彼之长呢?”
“?”
“春耕之后,今年我不再管水源的事情了!”祁高慢慢地道,“此是吾乡土啊!阖郡皆崇我祁氏,我何必在功名利禄上与池小儿计较?想岔啦想岔啦。他们要争水,就让他们争好了,哪怕全郡上下都在打斗呢。”
祁氏的威风在,修水渠的时候,经过他家田地的水渠是最宽敞的,州郡用心,他们自家也会有贴补。自河中引水,也是优先安分给他们家,他家地灌得往外淌了,才轮到别人。再者,他家的田地很多,不止在一县,满郡都有。剩下别人家的地,就要吃他剩下的,所以抢得分外激烈。
往年这个时候,有械斗了,祁氏也会出面调解一下,既敦善睦邻,也是建立自己的威信。今天祁高不乐意这样做了,不但不调解,还会纵容。不但纵容,还希望全郡上下都闹上那么一闹。
你不是有蛮力么?你那两百人,捆得了功曹、抽得了门吏,你还能把全郡人都抓起来?
祁高打开了思路,很快便不在公务上面给池之找麻烦了,就算找了又如何?比如刺史君,虽然与祁高也算有交情了,让他为难池之?刺史级别还没池之老婆高呢,惹了郑琰,一封信到京里,直接把刺史给调走了肿么办?打定了春耕水源的大算盘之后,祁高在小事情上也按照既定思路走。你不是要在本地招人手吗?老子一声招呼下去,本地人士都不去捧你的场,看你怎么办!
看起来,池之到任之后的第一次大危险,似乎来临了。
你们这么想简直是太天真了!
“几十年前,朝上竟是猪猡做公卿吗?这样的货色是怎么做的太府的?一点也不难搞啊!真恨我不早生几十年,必能封侯拜相啊!”说话的这是李敬农。此君虽然对他爹很头疼,但是,少年总是会下意识地模仿亲近的男性长辈神马的,况且,李神策也不是一个很丢人的父亲。
所以,他是条小毒舌。
要李敬农说,分明是该:假意合作,背后捅刀,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原以为还有场硬仗要打,正想一展身手呢,结果一看,哇咧!这老头居然傲娇了,他怄上气了,为了怄气硬往南墙上磕。李敬农裂了,这货是怎么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来的?
祁高只是太久没有人挑战他的权威了。人吧,就像机器,不用就会生锈啊。能时刻警醒注意打磨上油的毕竟还是少数。顺风顺水的日子过惯了,智商情商真的会退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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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难搞老先生真的想错了。池之是会坐着等你来挑衅的人吗?他是呆在家里坐等你打上门来的人吗?他来是准备做一番事业的,闲着没事儿等着跟你怄气?你以为你是谁?你真能代表人民群众投反对票吗?
郡守很忙!没功夫跟个既不英俊也不美丽的老头子置气。
前任把能用到的人都给带走了,只留下一个非暴力不合作的王功曹,还被池之给赶跑了。池之手上有算账的人手不假,大多是郑琰的侍婢,总不能一直拿侍婢充数吧?现培养统计人才?既来不及,眼下也没有那么多可靠又身份上能说得过去的人供调-教。
更不用说他的衙门里现在六曹只得了两人,主簿也只有两个,典签倒是有的,小吏还差上至少二十人。在漫长的职官演变过程中,中央与地方互相影响着,地方政府的部门设置与中央基本保持一致,中央有六部,地方便有六曹,至少要六个人。典签掌机要,主簿管文书,同样重要。熟悉世情的当地小吏更是不可或缺的。眼下,都缺人!
池之一顿王八拳打的时候是痛快,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缺人的状况确实给他造成了些许不便。更不方便的是,他的招考简章贴出来之后,居然无人敢理会。也是,奇难搞积威之下,就是有什么想法,想跟新郡守套信近乎,也要犹豫那么一下。
于是,干活的人不够,招工又没有应聘的,池之只好带着一群小鬼,一个人当两个、三个人用,卷起袖子把挑子给挑起来。虽然累,心头却一片敞亮:他不能指望一顿王八拳就把一个郡的世家都给打服了,那是不可能的!像这些世家,是连宰相都敢顶牛的,何况你一宰相女婿呢?但是,只要他能顶得住这压力站住了脚,把事情做得有声有色,最多半年,就会有人来投奔了。
暂时没有人帮忙也好,正好锻炼一下自己,也是锻炼一下这些亲戚朋友家的孩子。说是孩子,人家年纪比池之也小不了多少,这些人不不像池之,生于家庭败落之时,一个个是纯·官二代兼富二代,多少有些骄娇二气,磨一磨,正好!这些人往家里写信,池之也没拦着,写吧写吧,告状吧,随意吧。他自己也往京中写信,给老师写、给岳父写、给皇帝写,无一例外的要求他们先袖手旁观,如果撑不住了,他会叫场外支援的。
衙中人少,郑德俭还是郑琰的亲侄子,李敬农又是池之忘年交的儿子,朱震算是半个池党,张亮更不用说,从小就跟着郑琰混的,如果没有应酬,大家都是在一处吃饭的。心情好了,还奏个乐什么的。
吃完了饭,再聊一会儿天。都是熟人嘛,池之一点也不避讳他有事跟老婆商量的习惯。李敬农开始是很不适应的,散了之后就隐讳地向郑德俭提议:“这个,男女授受不亲,夫人这……我们不太好意思啊。”
郑德俭很自然地道:“那是我姑母啊,”拍拍李敬农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式,“不要想太多,只要你不招惹她,姑母人很好的。”
李敬农:= =!不招惹她,这个定义好难把握啊!
最终李敬农还是屈服了,他只是想起被关在池家冰窖里的亲爹。
吃过饭,池之还乐意带着下属晚辈跟老婆商量商量政事。朱震略有违和,还是忍了,事实证明,这一忍,还是有好处的,他初次见证了郑琰的凶残。
“春耕要用的种子、农具、耕牛业已分派妥当,我都造了册,多少种子,家具几成新,耕牛年齿,”池之擦着手给郑琰介绍情况,“派人送到各县衙门,看着县令们签字画押了,拿着签条再回来。小心总是没有错处的,省得又来个什么冒领的人。”
郑琰洗完了手,淡淡地问了一句:“就这么规规矩矩地送过去?”
“什么是规规矩矩呢?”
“派出人来一路敲锣打鼓地送,让所有百姓都知道地送,一道走一道告诉他们这是府君的仁政,让所有人都看到你送的是良种健牛。以后你要做什么,此地百姓的用处堪比京城诸公。京城快马要一天,往返需两日,这个,出门一吆喝,就来一群帮手。”
点到为止,不用再说下去了。
朱震心说,怪不得京中人都怕她,真是会玩手段啊!一个是一直为人民服务的好官,另一边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心理上就会亲近前者,两人相争,前者差得太多也就罢了,如果旗鼓相当,这份好感就会促使百姓站在郡衙这边。这主意不见得有多新鲜,凶残的是背后的喻意。朱震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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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琰道:“趁着还有时间,你也该拜见一下使君了,再晚就抽不出空来了,我就先不去了,写封书信与礼物一道,你代我转交与使君夫人吧,”她留下来坐镇,防止有人趁池之离郡的时候生事,“你带五十护卫走,再多,怕使君不快。他夫人在京中的时候我也见过的,是个知道礼数的人。”
朱震与李敬农都得承认,有这样一个老婆,对于男人来说,确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池之道:“敬农随我去,其他人留下,有事先禀夫人。”
郑琰笑道:“你放心,祁老先生必会懂礼守法的。早去早回,等你回来了,我也好见一见熟人。”
“熟人?”
“唔,当年在大正宫里,我的熟人不少,如今她们放归故里,我既来了,便不能当成不知道啊。京城周围,入宫的良家子可不少。”
看着她那一张如花笑靥,朱震心说,来了!就是这个!果然还是夫人厉害!他虽姓朱,与本地望族朱氏却没半点亲戚关系,也是贫寒出身,他爹那个御史职位也不高,生活算是比较艰苦的,对民间疾苦知道得更多一点。
郑琰这是在一点一点地收买人心,一郡百姓都心向池氏夫妇了,世家则无能为矣!这世上,除了世家之外,还有另一种学名叫“庶族地主”的生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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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移文给刺史,请求拜见。走的是快马驿递,第三日上得了回信,刺史很客气地说要跟池郎见面。池之在京中当中书舍人的时候,刺史每年入京,最要结交的人除了皇帝,就是郑靖业这个人事、组织部长,还有池之这个机要秘书。两人以前也算有交情了,刺史比祁高识趣多了,态度也好了很多。
鄢郡与刺史治所相隔并不遥远,池之轻车简从,带着些伴手礼,一日而至。且住在驿馆,次日投帖请见。
李刺史很客气,此君算起来还是李敬农的族叔,只是为人更圆滑一点。池之见过刺史,李刺史道:“池郎还与我客气呢,这小子没给池郎添乱吧?”
池之道:“李氏子,无愧世家之名。”
“你说好,必是好的!”
李敬农先是行了下官之礼,并不行亲戚之礼,池之道:“使君,我却是没说错的。初到新地,内子些许小事未完,故不能亲自前来,书信一封,转吾夫人。”说着,把信给了李敬农。
李刺史笑道:“你去见你叔母吧。”
李敬农恭恭敬敬地捧着信,在仆人引导下去见李刺史的妻子。
李刺史的笑容敛了:“我昨日才听说你在鄢郡的事情,你今日就来了,你究竟想怎么样?鄢郡靠着京城,你要好自为之啊!做不好,不说我要为难,郑相面上也要不好看的。你的衙里还缺多少人,不要告诉我人已经满了。”
池之道:“下官还顶得住。”
“这样不太好,你若缺人,及早补上,实在不行,我这里给你荐上几个,也都是老手,先把架子搭起来才好办事。不要误了农时。”
池之容色清冷,整个人像是冰雕出来的一样,声音也冷冷的:“非是下官敢辞使君,下官已经张榜求贤了,总要言而有信。现在没有人来,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总不会一直没人来的。”
李刺史打了个哆嗦,心道,反正我该说的已经说了,跟这小子也不算太熟,还是少管闲事为妙,我只管看着,他能治平了,也是我州内得益,少不得有我一份功劳。如果有问题,我睁一只眼帮他看着,别闹出大乱子来就是了。当下道:“好自为之。”
后衙里李敬农也见了刺史夫人,刺史夫人亦是世家出身,对着郑琰的书信赏玩良久:“此必是先帝遗物,观之可爱啊!”郑琰的字非常漂亮,内容也写得很好,大意就是她现在有些事脱不开身,但是池之不能不拜会上官那样太不敬了,于是只好让池之独自来,等夫人生日,她来祝寿。
池之一行人被留下来吃了午饭和晚饭,第二天一早告辞返郡,他们一回来,郑琰就要了名册,找出本郡放归的宫人名单,翻到家庭住址。方便的就召来一叙,送些小礼物,路远的就派人送些小礼物。
池之夫妇在民间的名声渐渐好了起来,池之也准备行动了,谁说他必须等着接招的?他要主动出招了!
听说池之要去县衙,郑琰很奇怪:“你要下去做什么?想看什么民情,到县衙是看不到的。”
池之笑道:“谁要看了?我是去做事的。既然每年都少不得争水,我就先把水给他们分了。不教而诛谓之虐,我先教导了,谁再犯吾法,必严惩不怠!”
“我怎么觉着你这笑的那么不对劲儿呢?”
池之道:“我审过那几个小吏,知道些祁家的事,他们家隐田可真不少。以往括隐只具一时之功,为什么?就因为你一要他纳税了,他就‘抛荒’,抛荒了的地,就算不得耕地了,自然不会再上税,等认真的郡守走了,他又把田圈了过来,接着种。百姓出了力役开了水渠,不管他的田在哪里,水先供他那里的。隐田,郡府田册上可不认那是田!既不是田,就不用水!”
世家隐田,做了个套儿,把自己脖子给套住了。你说那是田,好,你隐田了,你违法,交罚款交税吧。还有田上的农民,如果不入户籍了,那就是隐户,括出来归国家了。要不就是流民,要么遣返原籍,要么就入贱籍去。
池之下手,向来稳准狠。
祁老先生,接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