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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之所以称之为理想就是它很难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实现。
现实之所以称之为现实是因为它是击碎梦想的利器。
理想照进现实,就是陈牧此刻的想法。无疑,此刻的他内心是复杂的。
他庆幸公输桓及时的指出了他《治河方略》里的重大缺陷,他懊恼的是这么明显的缺陷居然之前从未发现。
之所以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唯一的原因就是自己自大了。自大到都无法看清自己,甚至是看清别人。
这个方略他是给范睢看过的,可是范睢除了称赞并未给出实质性的建议。现在看来,自己这个致命的缺陷范睢不见得没有看出来,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这就很说明问题,范睢并不希望陈牧成功,或者说很轻易的就成功。
陈牧接替的是他的职务,虽然中间隔了一个还没到任就被剁了脑袋的替死鬼刘凌。如果陈牧做得太好,那映衬了什么不言自明。
在这一刻,陈牧内心是悲凉的。他一度认为,范睢在某些层面上和他是心意相通的,至少他是把他当作可依靠的长者看待的。
现在看来,只要和政治扯上关系,两千年前和两千年后的人性几无差别,都是那么阴暗和龌龊。
好在,一切都还可以弥补。
感谢公输桓!感谢公孙温仲!
更感谢整个公输家族!因为,他们派出了所有能干活的劳力。
用公输桓的话说,他们需要为公输家族添加一些荣耀,但求陈牧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这是陈牧第一次见到把对别人的帮助说成请求,他甚至都找不出任何理由去推辞。既然无法推辞,那就欣然接受好了,而且自己是如此的需要这些专业匠工的辅助。
麻烦的是,现在整支队伍需要从荥阳往千乘海口搬迁。
公输桓老人给陈牧的第二个建议就是从千乘入海口逆流而上疏导河道、筑建河堤。
当然,往下游千乘入海口走得速度还是比加快的,因为他们这次选择了乘船。乘船的好处不光是速度快、载重大,更重要的是沿路可以进行信息收集、现场踏勘。
等到了千乘的时候,陈牧的案头多了厚厚的一摞图纸。
这里面有陈牧的杰作,也有公孙嗣和黄萱这十二个少年人的,更多的则是公输家的。在这些资料的基础上,陈牧对原有《治河方略》不合理的地方又做了一些调整。
万事开头难,陈牧这算是走对了第一步。虽然这第一步走得有些自大、有些冒险,但总算是走出来了。
在千乘海口等了十多天,招募的民工差不多都到期了。
因为见识过二十万人的大阵仗,这十万人的队伍就不怎么让陈牧吃惊了。
老例子,全部的人被强制剪发、洗澡、开水煮沸衣衫、挖地窝铺。
不一样的是,这次伙食比粥棚里的好很多,不但黍米是干的,而且每碗黍米饭上浇了一层肉汤,个别运气好的还有大块的肉食。
往常出来服劳役时,不但自己要带干粮,而且还经常挨鞭子。
这次,不但不用带干粮,而且还有肉吃。这哪是服劳役,这是来享福的!让那些花钱请人顶替的狗日的后悔去吧!
陈牧没想到,仅仅一顿肉汤就把士气提了起来。看着那十万光着脑袋、手持工具、蓄势待发的民夫,陈牧也是浑身充满了力量。
经过详细的计算,陈牧将任务进行了分工,各曹司由掾史负责,对自己所辖任务负责到底。做好了奖赏,做差了惩罚,概不例外。
陈牧又将任务做了逐一分解和分派:
巡曹进行现场督工和巡视;库曹进行物资保障和食宿供应;舟曹负责船只、车辆的及时保障;最重要的是工曹,每一个构想的实现都离不开他们。
因此陈牧将工曹又分了十个工队,每队设队长一名,均由公输家的匠工担任。每队领工一万人,在工地上逐一排开,从一队排到十队,进行了明确的分工。
陈牧将御史中丞公输温仲派往工曹担任了工曹掾;原来的工曹掾杨豹作为公输温仲的副手,暂领工曹史一职;原来的工曹史则迁到陈牧身边,和公孙嗣、公孙轼组成了陈牧的参谋小组,对每日传递到御史大夫案头的信息进行分析汇总。
为了信息的准确传递,陈牧将剩余的十个少年分派到十个工队,让他们只带耳朵,不带嘴巴,多听少说,多观察多学习。
经过这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操作之后,陈牧在始建国四年(公元12年)四月八日,在千乘郡千乘县入海口处,发出了“开工”的巨吼。
刹那间,各类工程器械齐发,工程号子响彻云霄。一场声势浩大的治河工程开始了!
由于前期准备充分,各工种分工明确,工程进展的颇为顺利。
陈牧按照工程量,预计工期为二十一个月。但依据目前的施工进度,经公孙嗣计算,最多十五个月就可以完工了。
陈牧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目前大家士气高涨,不宜泼冷水。但是,如此进展神速,陈牧心里总是不甚踏实。
整个队伍洋溢着一股浓郁的乐观气息,这明显不是个好兆头。陈牧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这个错误他一个月前就犯过,好在被公输桓老人及时指了出来,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他一再叮嘱现场要明察秋毫,按图施工,切不可自作主张。但在巡查的过程中,总是能发现一些问题,而且是屡教不改。
墨菲定律讲,你越担心的事情,它就越容易发生。
陈牧担心的就是四处漫灌的河水,所以他一再强调夜间歇工时民夫必须离开工地返回工棚休息,强调河道开挖时不可距离原河床太近以防垮塌等等。
他整日里耳提面命,以至于成了工地上最不招人待见的人了。要不是他是河防御史大夫,有人都生出了将其赶出工地的冲动。
在少年人多次向陈牧暗报民夫为了减少上下工的时间,不少民夫夜里就地休息在未完工的河道里的情况后,陈牧让公孙嗣他们起草一份通令,大意是如若发现夜宿工地者,鞭笞违令者十次、鞭笞工队长二十次;如有发生险情造成人员伤亡者,以谋杀罪论处等等。
结果,在该条令还未制出之前,陈牧不愿见到的一幕发生了。
是夜,陈牧刚刚入睡,忽听外面喊声震天。
他刚起身穿好衣服,五工队队长公输温叔惊慌失措的冲进了陈牧的大帐,嘴里直叫道:“塌了,塌了,压死人了!”公输温叔乃御史中丞公输温仲的三弟,也是此次公输家派来的匠工之一。
陈牧忙问道:“哪里塌了?压死多少人”
“工地土方塌了,下面睡觉的民夫都压下面了!”公输温叔带着哭腔答道。
陈牧闻言,火冒三丈,怒喝道:“谁让你们住在工地的!”可这会儿实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抢救人最重要。
此时,闻讯赶来的人围满了大帐,陈牧立即带着人群赶往事故现场。
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开挖的河道,因为土质松软,加上靠近古河道,在夜深人静之后,突然就塌方了。
这个工队的民夫因为工棚距离工地较远,一多半民夫就住在了工地现场。这一垮塌,还真不知压了多少人。
当晚正是月末时节,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缠着豆油的火把照不了多远的范围,要想救人,就只能等到天明。否则,来个二次垮塌则更是得不偿失。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陈牧立即命人下去将事故现场清理出来。
忙碌了一整天,终于清点了出来:
五工队一共一万零八百三十五人,死亡一千三百二十二人、失踪八百七十七人、重伤六百三十人、轻伤二千五百九十三人。
看着这沉甸甸的数字,陈牧欲哭无泪。
那失踪的八百七十七人,实际上是深埋在塌方的最下层了。这样算来,直接死亡的人数就达到了两千二百人。
昨日还并肩奋战的工友,今天就成了一具尸体,有的连尸体都找不见了。这两千多条人命,后面就是两千多个家庭。
公输温叔自治罪责难逃,早已被公输温仲绑成了一个粽子,扔在了陈牧的脚下。
可陈牧一时还顾不上伤心难过,因为那重伤的六百三十人能否活命就取决于他了。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计划里还缺少了一环,那就是医工。既是施工,就会有磕磕碰碰。可这些伤口要是处理不及时,在医疗条件艰苦的公元一世纪前叶,可能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死亡。
重伤的人实在太多,陈牧让那十二个少年人也加入了救护的队伍。尽管陈牧拼尽了全力,还是有一半的重伤民夫没有熬到天黑,也死于非命了。
有的人还没等到陈牧医治就死了,有的是在陈牧救治的过程中疼死了,有的是在救治后没能挺过来死了......
陈牧让公孙傲骑上快马,日夜兼程疾驰魏都郡邺城,火速将钟无盐父女接来,同时叮嘱带够足够多的“麻沸散”。陈牧担心再这样下去,那些轻伤员恐怕也会因为病情恶化,无药可救而亡。
整整两天三夜,陈牧一眼未合,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救活每一个伤员。这是他赎罪的唯一方式,因为如果自己当时不要那么顾及情面,立时颁布禁令,这些人怎么会死于非命?
第三天早晨,陈牧终于成功的将自己累晕了过去。
因为没有其他医工,众人只得把陈牧抬入大帐。见陈牧呼吸还算正常,便没敢再动。只静待钟无盐医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