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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领班军机大臣于敏中去世,英武殿大学士阿桂担任领班军机大臣。如今在军机处任职的还有大学士王杰、尚书董诰和福长安等人。人一多,自然就容易有个亲疏远近之分,家世相近的,利益一致的,抱个小团体之类的也是常情。俗话说“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在朝堂上混久了,这君子与小人的界限也模糊起来。谁人心里没个打算,谁人不把自个儿当君子,他人就防做小人。平日里一派嬉嬉和和,倘或升迁不定,分配不均,就又是一番事故。
阿桂与和|的不和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本来福康安也是这样,但现在却常常保持沉默,立场不甚明了。靠着军功打拼出来的,自然看不上那些动嘴皮子的,更何况和绅“出身寒微”,一路平步青云,更是引得不少人眼热。王杰、董诰都向阿桂靠拢,结果在紫禁城的军机处,就出现了几位大臣每天不在一起办公的奇特现象。
为此,专门负责找事情说事儿的御史钱沣特特上了一道奏折,请皇玛法下令恢复军机大臣在一起办公的规定,这一奏折的矛头指向和|。皇玛法承认奏折所反映的情况是对的,但却也没做进一步的表示,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皇玛法知道阿桂与和|不和,在后来的政务分配上,常常让阿桂在外领兵或查阅工程、办理案件,军机处的实权自然就落在和|的手中。
几日前,又有御史曹锡宝弹劾和|家人刘全,称其欺上瞒下,私相授受,结党营社。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是在敲山震虎,借机说事儿。皇玛法却申斥了曹锡宝没事找事,反以奏报不实将其革职留任。
这下一来,谁人看不出皇玛法在有意偏袒和绅,除了几个腰杆儿挺直的,余下的对和绅更是趋之若鹜,有事没事儿便也来联络联络,热情至极。
“和大人真是好本事,能让皇玛法如此偏袒!”我的口气里带了一丝阴阳怪气,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是妒忌和讽刺,哪里知道只是由于我自个儿在担忧,他却做官做得有滋有味的,一点也不管不顾以后的下场,倒好像是我自己给自己添堵一样,心里不由气急。尤其是几日前,傅恒也特特提点过我,让我不要与朝中大臣来往过甚,以免落到有心人眼里,平白惹人闲话。我心下一沉,掂量了几天,方过来。
“绵忆···”和绅一看这情形,忙上前携了我的手,欲要开口。我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又拿话将他堵上。
“和大人监理刑部,不知道有几个案子还有印象没?三十九年,陕甘总督勒尔谨声称甘肃这些年连年大旱,百姓饿死不少,因而请示朝廷,在当地开展捐粮运动,捐得多的富户可以取得‘监生’的资格。一向对救灾大力支持的皇玛法批准了他的建议,并派当时的浙江布政使王望调任甘肃,委以开捐收粮的重任。谁知在实际操作中,王望却只收银子,不收粮食,在数年之间,就筹集了上百万两白银,被他们各级官员私分掉了。王望欺上瞒下,反倒哄得皇玛法心花怒放,认为他办理捐粮有功,胜任浙江巡抚。
本来事情瞒得好好的,谁知四十六年,甘肃人苏四十三率回民起义,皇玛法派兵进剿。由于事发突然,甘肃一时难以筹集大量兵饷。后任甘肃布政使王廷赞为了表现自己,主动向皇帝表示,愿意捐出四万两,以解燃眉,‘臣甘愿将历年积存廉俸银四万两,缴贮甘肃藩库,以资兵饷。’
聪明反被聪明误。读到这个奏折,皇玛法的第一反应不是大加赞赏,而是心中一愣。众所周知,甘肃是个穷省,官员收入很低,一个布政使怎么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在布置战争的同时,皇玛法派人密查王延赞家产来源。一查之下,之前的甘肃冒赈案迅速败露。最终原总督勒尔谨赐死,前任布政使王望处斩,现任布政使王廷赞处绞。
之前我们一起去云贵办理李侍尧的案子想必和大人还没有忘记,我就不罗嗦了。不说远的,再看年前领班军机大臣于敏中故去,生前号称廉洁,死后家人却为分财产而闹得纷纷扬扬,甚至一些风言风语传到了皇玛法耳朵里。皇玛法以帮助分家为名,调查于敏中的财产,居然达二百万两之多。于敏中的牌位于是也被撤出贤良祠。”
这些日子里,我查了不少近年来这样的案件,越看心下越发疑惑,皇玛法不断反贪,贪官却层出不穷,这个我倒不甚关心,只是凡是举报他人的,皇玛法必找人查实一番,而对和绅为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得很。莫非真的像上一世有人分析的那样,和绅是皇玛法留给永琰的一个存钱罐吗?依和绅的心思,未必猜不出来,何况还要这样被人利用。
“绵忆···”
“难道和大人想让我下一次讲的是和大人的故事吗?”
和绅一看知我这次是动了真格,张口想要解释什么,伸出的手已至眼前,却生生顿住,垂下眼帘,将那脸上的焦急之情收敛下,换成我再也猜测不出的神情,改为深深的拱手一拜:“王爷,傅大人劝您的话,和某也深以为是。和某为官不正,名声狼藉,还望王爷至此与和某保持距离,以免带累了王爷的声誉。”
我呆住了,随即心里一酸,险些滴下泪来。这些时日里,我忙忙去刑部查阅档案,只是想给他提个醒,希望他能悬崖勒马,莫要再这样下去。此次过来,本是想再劝解一番,莫说他能不能理解我这番苦心,他直接就差隔袍断义了。我这是何苦来,巴巴过来让人嫌,让人赶吗?
此时我断不肯在他面前落泪,只是握紧了手,生生将泪逼回去:“我知道了,你认为我是怕被你牵连,才这么劝你的吗?”
“王爷误会了,”和绅一直垂目,未曾抬起头来看我:“王爷若与我走得太近,这结党营社之罪,定会牵连到王爷。和某不愿意王爷被···”
“好···我以后必不会来烦和大人···”我丢下一句,忙忙转身离开,生怕自己躲晚了,在他面前没出息的掉金豆子,心中不由又悲又气又喜又叹。悲的是他再这样下去,以后可如何收场,历史上嘉庆赐死和绅的事实如同一个咒语,时时金箍在我耳边。气的是我每每劝他,他却分毫不听,依然置若罔闻。这期间还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欣喜,他不管如何处事,总能先想到我的处境。又令人可叹,既是他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这么义无反顾,执着得令人佩服。
一时心下五味陈杂,恍恍惚惚回到王府,不知忙了些什么,倏尔过了掌灯时分,由着静宁张罗收拾着睡下。
夜深人静,还是睡意全无,又不敢翻身动静太大。静宁的身子渐渐沉重,夜里常常睡不好,现下在身旁正睡得香甜,何苦将她吵醒。心中如同有千万个轮子在滚动,又生生被堵住,一时发作不出来。看情形今晚必是睡不着了,便悄悄起身,披了件外套向书房走去。
随便找了本书,翻了几下,竟是看在眼里,一丝一毫也入不了心。三更时开始下雨,我便也不看书,听着那雨淅淅沥沥,真有那么点“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的感觉。四更才停雨,我便推了门站在房檐下,一股寒凉直浸入怀。我拢了拢衣服,看那月朗星稀,在整个院子里渡下一层银霜。
“你在这里做什么?”静宁披了件袍子找出来。
“你怎么过来了,快去睡吧。”我握了她的手,又忙错开。她应该是刚从被窝里出来,身上还带着暖暖的热气,越发衬的我手脚冰凉,别将凉气过了她。“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刚出来散淡一下,正要再进去看会儿。你又忙忙的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今天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非要赶大晚上的?”静宁有些疑惑。
“你女人家家的,别管我们的事。外面这么凉,你也注意下自个儿的身子,这不是玩笑的,快回去,听话!”我哄着她便将她往去推。
静宁看了看隆起的小腹,又看看我,为难道:“那···我回去了,你好歹也别太累着,能歪会儿就先歪会儿。”
“知道了,你好生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第二天我终是有些着凉,即使屋里拢了热热的火,也只觉得冷的难受,只打喷嚏。这下可打开了静宁的话匣子:“我说让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你就是不听。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要连夜赶。大晚上半夜三更的站在外面,还刚刚下过雨,那么冷的天,又不是身子底子有多好,强逞着做什么?你总说让我注意自己的身体,你又是怎么做的,以后这话可别再说给我听,你自个儿能记住就不错了···”
静宁一面命人将屋里添了几个火炉,一面把厚厚的被子给我焐上,这样那样的唠叨了半天。
“我的小姑奶奶,你还是离我远点吧。我怎么着不要紧,要是把你也给传上就是罪过了。揽翠,快把你家小姐搀走,这些天我还是住书房,一会儿把衣服铺盖先给我收拾过去,待我病好了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