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缄默校园(二十一)

薄暮冰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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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跑路方面,齐乐人很有自己的一套。

    他熟练地带上双子星,在一番绕行后甩开了追踪而来的抓捕者们,遁入了迷宫一般的地下禁闭区。这里地形复杂,一般人根本记不住路线,轻轻松松就被甩开,偶尔有瞎猫撞上死耗子遇见了的,也被齐乐人打晕丢进了禁闭单间里藏好。

    “老大,再这么绕下去我怕我们找不到出口了。”双子星忧心忡忡地说道。

    “放心吧,我记得路。”齐乐人信心满满地说道,“我的方向感还挺不错的。”

    双子星将信将疑,但是他知情识趣地没有提出疑问。

    追踪的大部队终于被甩掉了,两人松了口气,可以好好聊一聊这三天里发生的事情了。

    但是齐乐人的尾巴已经受够了躲躲藏藏,它不安分地钻出了衣服,悄咪咪地摇晃了两下,吓得齐乐人赶紧把手伸到背后,一把揪住了尾巴。

    好险,差点被双子星看到,齐乐人赶紧一手叉腰,另一手扶着后腰,一脸严肃地面对转过头来的双子星。

    “老大,你怎么了?”双子星对他奇特的站姿表示了困惑。

    “没什么,腰椎间盘突出而已。”齐乐人板着脸说道,用力捏住了自己的尾巴,警告它不要乱动。

    双子星一脸凝重地劝诫道:“老大,男人的腰可是很重要的,要好好保护啊。否则‘那种时候’不行,可就没有地位可言了……”

    齐乐人内心狂怒:我的腰没有问题!我那种时候的地位也不会有问题!我只是长了条不老实的尾巴!

    但是看着双子星,他无法辩解什么,只能果断结束这种带点颜色但毫无营养的闲聊。

    “汇报一下这几天的进展。”齐乐人飞快地转移了话题,还用上了“汇报”这个词。

    双子星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我打听到送餐通道的尽头有一扇上锁的门,不过我还没时间去确认位置。根据赵檐的说法,里面就是教职工区,疑似有一个校长……”

    他还说了自己是为什么被广播疯了一样通缉,他疑心这和毕业校车有关系。

    齐乐人突然问道:“荀记者呢?”

    双子星愣了一下,怏怏地说道:“管他呢,他要作死就随他去吧。”

    齐乐人不禁挑了挑眉,焦糖色眼眸里游弋着恶魔暗红色的光芒,让双子星咯噔了一下。虽然看起来很像,但是他上司的这个“小号”让人本能地觉得危险。

    双子星不由自主地解释了起来:“他这几天狂拍学生会长马屁,蹭了不少抓捕福利,竟然拿到毕业资格了,想拉我一起上校车去调查剧情……最后我俩吵了起来。声明一下,和他吵架的不是我,是那个傻帽。”

    他指的自然是自己体内的那个主人格。

    “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荀记者竟然会和你吵架?这不像是他的风格。”齐乐人审慎地说道。以他对荀记者的了解,那家伙虽然笔下没有一句真话,但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双子星尴尬地挠了挠头:“嗐,因为他逼问我,是谁把他送进审判所监狱的,我总不能把真相告诉他吧……”说着,他幽怨地看着齐乐人,用眼神暗暗谴责了起来。

    齐乐人沉默了,之前干掉欧阳的那会儿,双子星不小心说漏了嘴,让荀记者发现他知道是谁把他送进监狱,满脑子都是周宁的荀记者立刻就按捺不住了,逼着双子星交代实情。

    但是双子星敢说吗?他当然不敢!

    齐乐人心虚地干咳了两声,莫名有一种不恰当的联想,好像自己是一个破坏人家情侣感情害他们吵架冷战的祸水。

    为了掩饰这种尴尬,齐乐人迅速转移了话题:“你对荀记者……认真的吗?”

    双子星一脸严肃,字正腔圆地说道:“不认真。我只是馋他身子,我下贱。”

    真是个坦坦荡荡的渣男。

    齐乐人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双子星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大家你情我愿开心就好,看对眼了大家走个肾,不愿意就算了,没必要勉强。在任务里突然对谁一见钟情、非君不可、弄得寻死觅活的也太难看了,没必要没必要。”

    齐乐人:“……”

    他怀疑双子星这是在针对他,但他没有证据!

    “可我怎么记得,你的双重人格就是在任务里一见钟情、非君不可、寻死觅活弄出来的?”齐乐人幽幽地反问道。

    身为异端审判庭的负责人,他可是听说过一些秘辛的。

    双子星闻言怔了怔,风流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好朋友罢了……至少对他而言,我只是个好朋友罢了。”

    双子星口中的那个他,不是别人,正是主人格。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彼时还没有人格分裂的双子星也还不叫双子星,他只是一个刚刚加入异端审判庭的处刑人,一个进入游戏不久的新人。

    处刑人在副本任务中意外搭救了一个npc,npc对他一见钟情。

    在这段历时一个月的漫长任务中,他们成为了同生共死的搭档,一个萌生了友情,另一个却从头到尾都是因为爱情,一厢情愿的爱情。

    那只是一个副本中的npc而已,处刑人很清楚这一点,即使这个npc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好感,屡屡来一通不合时宜的表白,再被他一个肘击揍得捂着肚子叫痛,npc总是嬉皮笑脸,乐观得不合时宜。

    哪怕处刑人告诉他,他只是一个生活在副本中的npc,他也一脸无所谓:“什么副本啊,npc啊,真实的还是虚假的,我也搞不明白。但是对我来说,我生活在这里,我有我的记忆,我的人生,我的思想,还有最重要的,我的感情,这些都是真的。于虚假的世界中诞生的真实的感情,这不是很他妈该死的浪漫吗?说真的,为了这该死的浪漫,我们应该现在就来一发!”

    处刑人给了他一个毫不留情的肘击。

    一开始处刑人并不喜欢这个npc,他讨厌npc满嘴骚话,讨厌他肆无忌惮的眼神,也讨厌他身上那种放纵的享乐主义作风。

    npc总是流连于酒吧赌场,怀里搂着美男靓仔花天酒地、一掷千金,还要对假扮侍应生的处刑人抛媚眼。

    他没心没肺,处处留情。

    可他也在处刑人最危险的时候伸出援手,和他并肩作战击退埋伏的杀手,然后拍拍他的屁股,在他的口袋里塞一张注定不会被用上的房卡,开着跑车大笑着溜走。

    他是那种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定要在今夜纵情狂欢的人,却也是那种会为了一厢情愿的爱意,疯狂地剖开自己的胸膛献上还在跳动的心脏的人。

    ——他们成为了朋友,一对走在悬崖边的、危险的朋友。

    ——只要一不小心,npc就会拉着处刑人的手跳下去,而悬崖之下,是倾覆理性的爱河。他渴望沉入爱河里,哪怕溺死也可以。

    但最后,npc选择了放手。

    “知道为什么你的任务迟迟没有完成吗?”富丽堂皇的不夜狂欢之城,站在赌场最高的大楼上,npc背对着处刑人问道。

    此时已经是任务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而任务里那个神秘莫测的幕后boss却迟迟没有浮出水面。他是一只狡猾透顶的狐狸,在灌木丛边留下自己的足迹,却每每将他引入歧途。他的搭档拯救他,安慰他,为他提供新的线索,他们同仇敌忾……至少之前是这样。

    这一刻,处刑人突然明白了什么。

    npc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狂欢之城干燥的风吹得烟头剧烈燃烧,眨眼就烧掉了半截,这一切太快也太残忍了:“因为你要杀的幕后真凶,就是我。”

    过往的一幕幕在处刑人的脑中飞快地闪过,那些被他有意无意忽略的细节在知晓了答案之后变得无比刺眼。

    npc于灯火通明的不夜城中回过头,也从满目霓虹的花花世界里回过头,这一回头,就是将赌桌上所有的筹码都推入局中。

    作为一个幕后操盘手,npc从来都习惯与骗子、叛徒、阴谋家对垒,他也习惯了这个世界被欺骗、谋杀、陷害包围。

    他的世界是灰色的,他的对手是灰色的,他的盟友是灰色的,他的下属也是灰色的。每一个人,每一抹灰色都在透支他对人性的期待。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毫不设防。

    现在有了。

    那个人是纯白的。

    只要他轻轻涂抹,让他知晓被背叛的滋味,那个人就会一样成为灰色的,或者,在灰色之前死去。

    埋葬掉那一抹刺眼的白色,让世界重归灰暗,他就不会再被白色吸引,这样不好吗?

    但为什么,他渴望着拥抱纯白的人?

    渴望到,愿意付出一切。

    npc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你这个傻帽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要缠着你不放,为什么你的计划一直失败,为什么你屡屡遭遇追杀,为什么每次我都能及时赶到救下你?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过吗?”

    为什么不防备我?

    为什么不怀疑我?

    为什么不利用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处刑人痛苦的表情,npc恨不得把这个天真的傻帽拎到楼顶的围栏边让他好好清醒一下,为什么早早地就把自己的任务告诉他,从要杀谁,到任务截止日期,到每一步的计划,他坦白得让人瞠目结舌。

    为什么要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如果他完成不了任务,就会死?

    他还想问自己,为什么不杀了处刑人呢?

    “我以为,这一切是因为你喜欢我。”处刑人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声音里有隐隐的哭腔。

    在这最后的关头,处刑人感觉到的不是被欺骗的愤怒,而是深深的怀疑:

    他说的喜欢我,是真的吗?或者,那只是狡猾的npc接近他、玩弄他的手段而已。

    天真的傻帽想不明白,他也不敢想明白。

    npc突然大笑了起来,这是处刑人从未听过的苍凉笑声。眼前的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也不应该这么狼狈。他应该在浮华喧嚣的尘世中,放浪形骸地游戏人生,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快乐人,用他的狡猾操纵着所有人,把一个天真的傻帽戏耍得晕头转向,最后冷酷地将真相抖露出来,给他致命的一枪再潇洒离去。

    可他却好像被这句话击垮,弄得自己溃不成军。

    在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后,npc抬起头,通红的眼底是一败涂地的泪光:“对,我喜欢你。”

    “所以,杀了我吧。”

    在处刑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npc丢下了烟头,逼近他、搂住他、给了他一个充斥着烟草味的热吻,痛苦、愤恨、歇斯底里:“杀了我,活下去。不要忘记这份愧疚,我会永远活在你的心里。”

    npc把枪柄塞进了处刑人的手里,枪头对准自己的心脏。

    他微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处刑人,好像要用这最后的一眼,将他刻在自己滚烫的灵魂上,从此无论他辗转多少次轮回,他都要死死记得这个傻帽。

    他帮他扣下了扳机。

    一声枪响,处刑人唇边的烟草味还未散尽,任务完成的提示已经响起。

    ——在那在危险的悬崖边,npc放开了处刑人的手,独自跳了下去。

    ——冰冷的爱河没过了他的尸体,他火热的胸膛被自己亲手剖开,那颗为爱而死的心,终于不再跳动。

    ——他选择死在爱河中,一个人。

    活下来的处刑人却病了,罪恶感逼得他发疯,每一个浑浑噩噩的夜晚里,他总是梦见npc,也梦见自己。他站在朋友的狡猾位置上,却享受了爱人的至高礼遇。

    也许愧疚,也许是愧疚之外无以言表的复杂感情,在他的身上诞生了第二人格,那个新的人格恰好和那个npc一模一样。

    他真的以另一种方式,永远活在了处刑人的心里。

    至于这个人格究竟是他在愧疚中诞生的虚妄幻想,还是昔日副本中爱过他的npc的死而复生,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在一起了——他们成为了一对围绕着彼此运行的双子星。

    “其实,你还是喜欢主人格,对吧?”齐乐人问道。

    双子星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笑容超然,他开玩笑似的说道:“不好意思,我是个肉食派。要是艹不到,爱会消失的。”

    齐乐人反问道:“真心话?”

    双子星沉默了半晌,突然洒脱地笑道:“现在这样是最好的距离。我活在他的身上,用他的身体喝喝花酒约约炮,再来点骚话挤兑他,他每天气得跳脚,但这会让他好受很多。我越是肆无忌惮,他越不会觉得愧对于我。总有一天,当他弥补完了杀掉我的罪恶感之后,他就真的被治好了,到那时候,我这个蹩脚的医生也可以真正死去了。”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为你而死,我要永远活在你的心里,即使你不爱我。

    这样强烈到扭曲的执念,到最后却抹平了戾气——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短暂地寄居在你的心里,我会在治好你之后悄悄离开,因为你不爱我。

    但是我爱你。

    可“我”又是谁呢?

    “我”是爱过你的那个他吗?

    抑或,“我”只是你对他的愧疚与思念?

    这是一个人的爱情,两个人的过去,三个人的纠缠不清。

    “我”应该在乎吗?

    不,“我”不在乎。

    因为在你眼中,“我”就是他。

    而他永远爱你。

    所以,我也永远爱你。

    “好了,老大,我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吧。这些话就不要让他知道了。”双子星说道。

    “你们现在不是能互相对话了吗?他没听到?”齐乐人问。

    双子星狡猾地眨了眨眼睛:“当然没有。我可从来都是先把他哄睡了再去泡吧的。他这个人很好骗的,是个漂亮傻帽,当年我可是三言两语就骗得他把攸关生死的任务坦白了。”

    在齐乐人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神中,本该一生一世做个没心没肺的浪荡快乐人的他,粲然一笑,那是痴缠于红尘爱恨之中,却无怨无悔的笑容:

    “但是,傻帽总是能轻易骗走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