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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夫教子……
曾以为这就是她嫁于靖王后的一生了……
风云突变之后,这是奢望了吧。
胭脂能掩饰苍白的脸,可华服和贵饰却遮掩不了她的心神疲惫。
“云姑娘,这些日子有劳了!”靖王还在昏睡,但所有的伤口均已愈合,她得趁着这个时机将云飘蓼和奶娘送走,“浔阳此行还请云姑娘一路多多照应奶娘!”
“王妃,我可以多留几日的!”云飘蓼轻声道,“靖王虽无大碍,可王妃你……”
小产后未得休养,不仅落下了病根,且今后很难受孕。换成一般的贵妇就算不歇斯底里也不会有淡然之色,可靖王妃只是轻声哦了一句,就再无他话了。
“我也想多留你些时日!”朱唇轻启,靳水月轻声道,“但殿下快醒了。他伤成那样,还一根筋地直冲金銮殿。我真的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本想着亲上梅岭多少给他个交代,可是……”
“……王妃受累了!”虽说年少但身为医者,比起普通人,无奈之下的取舍她已见过多次。唯有这次,少年不更事的她和已过不惑之年的父亲都为之深深震撼。
她在秦远镇呆了一日。
一日里她未得休眠,为烧伤的赤焰将士逐一过诊并调制伤药。
由于伤者过多而她能停留的时间有限,只能调制一部分人的伤药。当她问起该将伤药给谁时,赤焰少帅回答说:以重者为先,以烧伤面积大者为先。
以赤焰军令下达给赤焰旧部时,无人反对,也无人怨言。
反倒是得了伤药的赤焰旧部跑来问她,能不能将伤药拨出一部分给伤势较轻的伙伴。
“林氏风骨犹存,赤焰军魂犹在,这小子早晚能成事!我也需尽快回到金陵。虽不能助力,至少也要做到让他不再为靖王府挂心!”日夜兼程赶回金陵,靖王妃被她问起是否有所值时答非所问地回道。
一回靖王府,筹谋布局,一手就把悬镜司的夏江给设计了。而后却严于对府内丫鬟仆役的训教管束,反而对前来休整靖王府的悬镜使礼数有加且细心周到。
靖王妃好欺负?错!
十日过后,悬镜使的修缮工作开始收尾,靖王妃不动声色地让季管事放出了养于独立院落中的大狼。
大狼如同巡视自个儿的领地一般,将整座靖王府“晃了一圈”……
得闻消息的靖王妃在她和宋奶娘的搀扶下查看了佛牙巡视后的一片狼藉。
“殿下,快回来吧!”带着几分哭腔和委屈的靖王妃掐准时间晕在宋奶娘的怀里。
“夏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佛牙以前也这样玩,可不会玩一下就裂了墙,断了门柱啊……!”季管事带着几个府兵好不容易抓住佛牙,一脸无辜地望着断墙残垣。
夏秋回答不出所以然,只能压下满腔怒火带着悬镜使再度休整靖王府。
靖王府上下礼数更为周全,且颇有诚惶诚恐之象。
靖王妃让季坤备下膳食餐点,蔬果也更为精致……
硬是让夏秋等人一肚子的火没处发……
只不过抽了个夜让仆役用厚布包了锤子把他们修缮的墙垣给敲了个遍。
靖王妃见她疑惑,压着吃吃的笑声,坦然道:“这几日不是让他们吃羊肉吗,我让丫鬟们把羊骨磨成粉,掺在糯米和草灰里了。”
“佛牙爱吃羊肉闻着羊肉的味儿,自然会去撞墙了!”
“……!”
“……金銮殿上,太皇太后做主让我出了气。可这府邸上下的仆役丫鬟得由我替他们出口气吧!”靖王妃坐在半开启的窗下挂着浅笑,披着大袄,拥着暖炉望着庭院里扫着积雪,修剪花枝的仆役丫鬟,柔声道,“我是他们的王妃,得为他们做主!”
“靖王府幸得王妃守护,幸得宋奶娘相助,幸得云姑娘一路照应!”在梁帝撤走悬镜使后,靖王府管事季坤支走丫鬟仆役,曾对她们三个行了大礼并如此言说。
“季管事,你说什么呢?”靳水月轻声道了一句,让宋奶娘扶起了季管事,“我卧床休养多日,这守着靖王府上下的不是你吗?”
靖王妃意味深长的话足以让睿智的管家明白,她所做的一切季坤需封口。
悄然回到府邸送走邵梦蝶,谋下计策,坦然入宫,恬然回府……
靖王妃靳水月所做的一切,就如冬雪随着春天的来临,悄融于地,悄融于泥。
“殿下死性子,却也明是非。即使我瞒下他不该瞒的事情,他怨我也不至于因此迁怒我。”靳水月泛起浅浅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带着几分苦涩,“免不了冷落……薄情倒也不至于。”
“……!”云飘蓼。
“花开花落终有时,缘起缘灭终有日。云姑娘,你说是不是?”靳水月拥着裘袄手捧暖炉侧头看着窗外。
院落内,梅花的花期早已过了,梅树的枝头只留有零星的几朵残梅。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若不是她一直陪在靳水月左右,云飘蓼很难把眼前娴静自得的夫人和前几日独上梅岭的靖王妃看作同一个人。
“奶娘,你和梦蝶离京后,切勿再回来了……对外就说,蝶儿在老家寻到了缘分,夫家不错,让你和大哥他们回乡去住!水月我,顾不了太多,只能让您老回乡了。”
“……好,奶娘听你的,这就同云姑娘离开。但你也要答应奶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宋氏握着靳水月的手关切地嘱咐。
“王妃,王妃……!殿下醒了,正找你呢!”匆匆的脚步声,夹带着湘儿焦急的叫唤。
“湘儿你与季管事替我为云姑娘和宋奶娘送行!”靳水月裹紧了裘袄,淡淡地道:“我去见殿下!”
“王妃,殿下看起来很生气……”湘儿害怕地小声说道。
“……你去忙吧,不必跟着我!”靳水月轻叹一声。
她是他的妻,虽得他的人,却从不知他的心。
无论他是开心或是难过,她从来不是聆听着也不是分享着。
以前是,以后应该也是。
可当下……
祁王府、林府都不复存在了……
她若不点醒他……
还有谁能?
“殿下……!”行至回廊,就见萧景琰在列战英的搀扶下蹒跚而来,靳水月下拜行礼:“水月知罪……!”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萧景颤抖的手指着靳水月,质问道:“为什么要瞒下我,为什么?”
“……水月需殿下平安归来。”靳水月保持着行福礼的姿势,缓缓道来,“宫中的母亲也需殿下的慰藉。”
“你不该瞒我的,你不该瞒下我的!我在的话,我在的话!”萧景琰推开搀着他的手,逼视着靳水月道,“他们就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靳水月收了福礼直起身,微微仰头对视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靖王,神情自若,语调轻缓地道,“朝野之上缺少能说善辩的臣子吗?太傅黎崇如何?他们的下场呢?”
“……”萧景琰。
“不知殿下进入城楼之时,可曾看到城楼上挂着的人头。其中不乏世代功勋的朝中重臣吧,却皆因替祁王、林帅、赤焰辩护被圣上斩杀于金銮殿外。殿下觉得您若在朝中又会如何?”
“……我是臣子,但也是皇子,在父皇……在父皇面前总有说话的余地。”
“若殿下在金銮殿上和圣上论不了理辩不了是非,是不是就直上梅岭?”
“……!”
“英王府和靖王府孰轻孰重?英王世子的武艺和殿下相比呢?”靳水月冷言讽刺道,“殿下可知英王世子为何被杀,英王府因何而灭?”
“……!”
“想来殿下若在,如今英王府的下场就是靖王府的下场!”
“.……!”
“……至于林殊,圣上本已打算饶他一命,可他不听……他不听……太皇太后为他求来的特赦,他不要,他率赤羽营上下拼死反抗,殿下让圣上怎么办?”
“……!”
“谢侯爷从小看着林殊长大,也指点过林殊兵法战略。他手持圣旨前去劝降,林殊尚且不听。殿下您呢?您若拿着圣旨去,是招降了林殊,还是被林殊……!”
“靳水月,你放肆!”萧景琰截断了靳水月的话,怒道,“景禹哥哥和林帅怎么可能谋反?”
“赤焰的卷宗悬镜司虽已归档,但殿下若要查阅,请个圣旨也是可以去翻看的。”靳水月仍是一脸平静,“从聂峰将军的告发信到祁王和林燮往来的书信,还有祁王府内和林府内搜出的铁证若干,以及……!”
“住口,住口……!”萧景琰捶着身旁的立柱怒道,“祁王和林帅怎么可能忤逆,怎么可能叛国?”
“怎么,殿下不想听了吗?但妾身还是要说,赤焰一案证据确凿,人证旁证俱全,且所有证据皆能相互应对……岂是殿下您认为不是就不存在的?”靳水月冷冷地看着萧景琰不紧不慢地道。
“住口,住口……!”萧景琰只觉一口气堵在心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他闷声道,“你给我住口!”
“明日便是朔日,妾身望殿下收敛心绪和妾身一起入宫向母亲请安。”靳水月欠身行礼,轻声道。
“母亲,母亲……!”萧景琰仰着头无力地念道,“她还好吗?”
“殿下安好,母亲便得安好!”
“……!”
“还望殿下明日与妾身入宫请安时,莫让母亲揪心。觐见太皇太后时,莫忘避讳赤焰一事。”靳水月又施一礼,缓缓道来,“她老人家贵体初愈,可经不起任何事端了!”
“……太奶奶……!”太皇太后,为什么,为什么这次连您都保不下小殊,为什么小殊连您的话都不听了。
“……”
“殿下……!”
“……我去南海国之前,去向太奶奶辞行……她说,她说……待小殊……待小殊打完这场仗,就让父皇把小殊和霓凰的婚事定下来……她说,她说……”萧景琰转过身,脚下打着晃,语无伦次地喃喃着,“她说……小殊成亲的时候……她要亲临林府,看着小殊拜堂……”
“……!”太奶奶……小殊,多年后当你站在太奶奶面前,她可否会认得出,你是她最宠的孩子?你该怎么向她解释,她最宠的孩子换了容颜?变了心肠?
“……明日见过太皇太后和母亲后,我要去梅岭……!” 萧景琰小声地低泣道,“我要去把小殊带回来……!”
“北谷焦骨成堆,一昼夜的火连赤焰手环都融掉好些个,谁还能认得出哪个是林殊?若能,谢侯爷早就把他和林帅一起带回来了!”言语轻轻,却如冰刀。莫说萧景琰,就连一旁的列战英都心头一震:焦骨成堆,连赤焰手环都融掉好些个!
“……什么?”萧景琰哆嗦地问。
“林殊率赤羽营上下殊死反抗,谢侯遂下令火封北谷……!”
“……不……!小殊,不会……不会……”不会什么?他说不来上,萧景琰只是直觉般地拒绝听到这话,“我要去,我要去梅岭,我要把他带回来……我认得出他,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他。”
“灰吗?已过去两月,无论是骸骨,还是灰,都泯灭在大雪中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在……!”萧景琰仰天悲鸣,“为什么,为什么!”
“殿下……故人已逝,生者需替他们好好活着。林殊若在,定然不愿殿下这番模样!”靳水月压着嗓音低低地道。
“呵呵……他不愿见我这番模样,可我连他的尸骨都收不了,呵呵……”萧景琰惨笑地道,“窦九说得对,我连你的尸骨都收不了,呵呵……!”
“战英,让殿下先在院里待一会儿,等他累了再扶他去休息吧!”见院落内萧景琰连站立都困难,靳水月知道她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今你们都回来了,这守护靖王府的职责就是你们的了……”
“……是,王妃……!”
“……呵,呵呵……原来朱红长弓真的是你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了……呵呵……”萧景琰仰头惨笑,“唯一的念想……竟是本来属于我的生辰贺礼的朱红长弓,呵呵……!”
“殿下……!”
“当年我要是不给,你是不是什么念想都不留给我了!”萧景琰推开搀扶他的列战英,凄厉地叫道。
“……殿下!”列战英想要再次上前,却被一旁准备离开的靳水月给制止了,“战英,让人去把佛牙牵来。”
“是……!”
“小殊,小殊!”萧景琰呜呜地低泣,靠上梅树,无力地瘫坐于地。枝头残留的梅,因他的依靠而飘零……
府兵带来了佛牙,佛牙一头扎进了萧景琰的怀里,兴奋地摇着大尾。
“……佛牙……!小殊回不来了……!”萧景琰把头埋在佛牙的长毛里,呜咽道,“他不会再剪你尾巴上的毛去做毛笔了……他回不来了,他回不来了!”
靳水月抿着唇,站于廊下,看着萧景琰孤寂的身影,苦涩地笑了笑:小殊,你要好好的,才能不枉我亲上梅岭,又替你瞒下靖王!
琅琊山
五月了。
一晃眼,赤焰一案已满百日,而距他拔毒也过去两个多月了。
熬过了最初的痛,伤口开始愈合,带来比痛更难捱的痒。
“镇痛的药,我有;止痒的药,我也有。可我手上的止痒药只能用来对付湿疹、荨麻疹,不包括因皮肤愈合引起的痒啊!”
“……!”名副其实的蒙古大夫。
“如果你熬不住,就和我说。我找棉条帮你绑起来。”
“……无妨!”拔毒之后的体质,身边无可供参照的先例,他无从得知是好是坏。可因火灼受伤的喉咙,却有足够多的对比先例。
音色不闻沙哑,低沉却不失温润。
比其他因火毒伤了喉咙的人要好得太多了。
“呦,梅公子啊,你若忍不下去,我可以让你继续睡的!”遭人嫌的语气,让他想说‘滚’。
可自小受的礼教不容他说出这样的话,且身为客,寄人篱下,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必了,有劳关心。蔺公子,你去忙吧,有事我会拉绳索的。”还有十个月,就当是脾性的磨练吧。
“好,我中午再来看你!”语毕蔺晨就干脆走人,不带半点犹豫。
一连多日,相同的对话,每天上演,一字不差。
只是蔺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梅长苏也跟着越发疑惑,他始终不明白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得罪了琅琊阁的少阁主?
“这药怎么越来越苦了,蔺公子你都加了什么?”又忍了十来天后,梅长苏终于忍不住问道。
“苦吗?”蔺晨斜着脑袋,怪叫道,“好,下午煮药的时候,我会记得搁两勺蜜糖进去!”
“不,不必了……是,是梅某失言,忘记良药苦口了!”搁两勺蜜糖,这家伙干得出来……且还会一脸无辜地对他说,这是应他所求。而如今的他没资格泼药了,他要尽快好起来,才能……
“你剩下的年岁离不开汤药了!”冷不防的一句,打碎了他所有的希冀。
“……我知道。”闷了半天后,梅长苏平静地道出一句,“我……知道的!”
五月了,竹屋外的蝉鸣声一日高过一日,听得让人心头躁动。
绳索拉动,四周的窗先后降下两重竹帘。竹帘阻隔了日光,阻隔了热燥,阻隔了蝉鸣。哼,他定是热昏头了,不是,忙昏头了,跟这家伙生哪门子气!
手中木棍转动,竹帘上的竹板向外翻转,日光透过竹帘照入竹屋。
不气,不气。
至少他是鲜活的,而不是记载于琅琊阁书册中的死人。
向来只有他气人的份,旁人哪能气到他?
蔺晨如是想着就扯出一丝轻蔑的笑,背对着梅长苏不紧不慢地道:“再过半个月,你就可以靠着床榻小坐片刻了。”
“可以坐了?你不是说要等到六个月以后吗?”他记得蔺晨曾说过,拔毒后的他,犹如初生的婴儿,六月练坐,站立行走则要满一年。
“小坐而已,每日三次,每次一刻钟。而后,每月增加一次,每次增加一刻钟……你恢复得如此神速,是因为有我,懂不!”
梅长苏一怔,继而浅笑道,“有劳蔺公子了,连日照顾,梅某……”
“我要离开几日,要是我半个月内回不来,这事得往后挪。因为有我在才能保你无忧,懂不?若是我在约定的时间内赶不回来,你千万别自己坐起来,到时候散了骨架,可别说我医术不济。不过,我就算半个月后回不来,你还是可以先让黎纲把你的膳食从流食改为软食。”蔺晨心生一念,暗笑道,“梅公子你可记下了?”
“有劳蔺公子费心,梅某谢过!”刚合上眼的他没注意到蔺晨不安好心的笑。只是心里依旧在念道:他是故意的,犯不着和他生气。蔺晨……是去找替他的人了吧!听蔺前辈提过,蔺晨不过大他一岁而已。这样的年岁,这样的身份背景,也应该是个和林殊一样,爱玩、玩闹的公子。能在他身边守两个月已是不易了,他怎能强求。
“……!”蔺晨冷哼一声,脚不沾地地飘出了竹屋。
梅长苏转过头,不解地望着蔺晨离去的背影:他说错话了?离开他蔺晨不是就该解脱了吗?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家伙更生气了呢?
细细地将他和蔺晨连着几日的对话从头到尾思考了一番:没问题呀,礼数、用词、应对都没问题,这家伙生什么气?
“长苏,我把梅氏的宗谱做好了……江左刚好有个州县调走了县官,文书又年老辞官。待我下月排琅琊榜去江左的时候,就将梅长苏的资料塞去那州府文书中留底。”
“长苏,这汤味道可好?我炖了五个时辰呢,你还不能尝味,所以我没搁盐!”
“长苏,这是用桂花做的饴糖,来尝一块。”
“长苏,如果你睡不着就直说,我再说些江湖纪事给你听!”
“长苏……!”
……
……
“梅公子,今日觉得怎么样?”
等一下,他是什么时候改口的,从长苏改口叫梅公子?
对了,就是从那一日起,他没了汤喝,没了糖吃,没了江湖纪事听。
这一日发生了什么?
嗯,这一日,他让他试着说一句完整的话。
他开口的第一句是……
“蔺公子,这些日子有劳了!”是因为他开口时说了这句话吗?
当时,蔺晨的脸色好像变了变,难道他变色不是因为自己的音色沙哑,没恢复到他预想的程度,而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唤了蔺公子?
长苏……
蔺公子……?
没错,当时蔺晨回的就是阴阳怪气的梅公子。
而他,不察之下又应了下来……
又迟钝地认为,没了汤喝,没了糖吃,没了故事听,是对方的随性。
应该是吧。
先是没汤喝,后是糖罐空了不见补,再然后则为入夜不见人来,也因此听不到睡前的江湖纪事。
所以……
这家伙真的是生气了?
真是怪……!
当他只能简单吐字的时候,蔺晨总有着无比的耐心,将所做之事巨细道来。
“如果江左没有州县同时调走了县官和文书,我会怎么办?找个看不顺眼、办事糊涂的的州府县衙,放一把火不就行了,当然为了不伤及无辜,我会在打雷的雨夜去放火。”
“雨天烧不起来?切,屋顶弄个大洞,丢几块与州府瓦砖相同材质的焦瓦,然后怎么烧就是老天爷的事情了!”
“……干嘛这种表情?长苏,如果你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就说来听听!”
他想了好几天,的确想不出更好的法儿。
不得不承认,蔺晨看似粗鲁的办法,简单而实用。
他的错。
长苏,蔺公子。
是他的错。
梅长苏心中暗叹。
蔺晨唤他长苏,他却以蔺公子相称……
不能这样的……
他不能因为赤焰的事情,而变得害怕接触人,害怕与人深交。
不能……
虽然,没个正经样。
但,就是这家伙喂下他血,心细地支开他的下属为他换药,连着两个月与他同屋而憩。
每日药都在调,无论是外用还是内服,直到顺了他的体质……
每日四次米粥汤水,没有一次重复……
每日睡前的江湖纪事,总是有问必答……
枕边的饴糖罐子从不见空……
这样的人在他身边陪了两个月,他唤其公子……
太不该了……
换成谁都会生气的吧。
“喂,你还醒着吧!”耳边传来轻唤。
“我从藏书阁挑了几本书给你看!”一手拿着几允椋皇帜米牌婀值哪炯埽旷獠降剿拇查脚裕坏榉旁诹怂恼肀撸x俗钌厦娴囊槐局糜谀炯苌希溃骸澳闳美韪侔咽榉旁诩茏由希赐暌灰尘桶茨闶直叩男亍mu飧龌兀榧苌系氖榫湍芊场!”
本想把这玩意直接丢进灶头,却还是拿来了这里。但我不会让你好过,哼哼……谁叫你让我不舒坦。
“待你回来给我讲讲排榜单的事情吧,蔺晨!”事由他起,总不能让对方让步。轻轻吐出对方的名字,心头却没由来地一松。
“……银……”蔺晨瞅了瞅一脸紧张的梅长苏,虽然涂抹着薄薄的药膏,但他能确信药膏下的神情绝对是紧张。微喜的同时,嘴上怪怪地道,“你可以再提些其他要求。”
“我要喝鸡汤!”先投石问个路。
“鸡汤?本公子今天不想吃鸡!”
有门?
“可我想吃!”
“……母鸡要下蛋,不杀!”
“那就童子鸡,清炖。刚好能得一碗汤,我喝汤,你吃肉!”
“梅公子,你可以再过分点!”
“你拿过来的书太少了,这些书我一两日就能看完。蔺晨,你算好离开的时日,按每日十本……”他听到了磨牙的声音,但眼前的容颜不见了阴沉。
“一日最多四本,我拿四十本给你!”
“万一你十日内回不来呢?五十本!”这家伙的眼中算是笑意吗?
“四十五本,没商量余地!”
“四十五就四十五,书单由我开!”
“你……!”他终于见到拔毒之后睁眼所见的那张笑脸。
疏狂、张扬又任性十足的笑脸。
“干嘛这个表情,我又不会挑孤本为难你!”心头微微定了定,梅长苏没好气地补了一句。
“你……!”
“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该看什么书……还是,你帮我挑吧。”叹息压在心中。
书,他读得还少吗?太傅黎崇的藏书他哪一本没读过?皇家书院、景禹哥哥的藏书,他也读了七成以上……
还有什么书能在当下勾起他的兴致?不过是旧书重读打发时间罢了。
“那就近一百年的各大门派和江湖风云人物的纪事吧。”
江湖纪事?
虽然曾听父亲聊过江湖事,相关纪事也翻过几本。但那时他关注的不过为快意恩仇,怎么会去思考各门各派扬名和泯灭的事情。
前些日子蔺晨也说了些江湖纪事,但考虑到他的病情,说的也就是各派掌门更替的故事。
“好……蔺晨你原本要给看的是什么?”梅长苏见蔺晨眼明手快地取下木架上的书册,又将他枕边的书收了起来,疑惑地问。
“黄历,近一百年!”蔺晨挑眉,扬着手上的书册,笑意盎然地道,“你若要看,我可以把它们全留下!”
这人……还真是瑕疵必报。
“我先去炖鸡,等鸡上了灶台,再去藏书阁拿书给你!长苏,等着啊!哈哈!”爽朗的笑声仍在竹屋内回荡,声音的主人已没了踪迹。
……好险,如果不是退了一步,真要翻那一百年的黄历了。梅长苏心有余悸地暗想。
不过……
蔺晨还真是好性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像他这种人应该有很多朋友吧。
而他……
从地狱归来的的人。
能和谁交上朋友?
本章完
第一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