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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蔺晨和晏大夫按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被允许短暂的下床走动,深知上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梅长苏抓紧对各方布局。六月初,他收到了诸国眼线传来的邸报,并知晓北齐三皇子有一卫士身材魁梧,生性好斗,却与周边人交恶。在细细探听了对方情况后,他将范勇派往北齐。
如今的范勇已不是当年的傻大个,跟在甄平身边多年的范勇,亦如甄平一样胆大心细。在单独历练多次后,梅长苏给予此人如陈坤一样的信任和重用。
可是,他无法确定三皇子给出的诱惑不会让范勇动心,故,在范勇离开前,他让陈坤在乌衣巷给范勇置了座宅院,并请喜长老给范勇说了门亲。
秋末,梅长苏和蔺晨同时收到来自南楚的密信,信中说景睿的生父晟王爷染上重疾,其女宇文念想要前往大梁寻找同父异母的兄长,被王爷厉声禁止。
修养了几个月,梅长苏才被允许出门透透气。得了闲的蔺晨拖着梅长苏和飞流在江左各处游玩,梅长苏拿出《翔地记》,指着上面记载的地名要蔺晨做向导,以此作为免费吃住的交换条件。
事先得到授意的黎纲送上银票,并赔笑说:“蔺公子,您依照宗主的路线走,就可以在江左堂口领到下一张银票,每张银票的金额都会高于前一张。”
然,
蔺晨手上银票的面额仅为五两。
威胁,□□裸的威胁。
见到梅长苏促狭的笑,蔺晨咬牙切齿地道:“梅宗主,咱们走着瞧。”
一路行走,梅长苏小心谨慎,他和蔺晨交手的机会不多了,不想再输。
可蔺晨却像无事人,除了赶路,就是带着飞流到处拈花惹草。
真正的拈花惹草。
今日摘了东家的蔷薇,隔日采了西家的海棠,甚至还有一日折了好几枝桂花。
“宗主,飞流不懂事儿四处摘花,蔺公子跟着闹,您得管管他们。”黎纲向梅长苏进言。
“唔,那也要苦主抓得到他们啊。”梅长苏笑眯眯地说。
“这,这不可能吧……”黎纲讪讪而笑。
“江左境内是否有人,因院内被盗采一两枝花儿找到堂口求助?”
“没有。”
“既然如此,我管什么?”梅长苏反问。
无言以对的黎纲只得行礼告退。
其实这样挺好的。
行路时,蔺晨说各种趣闻让他完全放松;休息时,蔺晨带走飞流,而他可以借助小憩想些事情。
每次游历到《翔地记》里有记载的景点,梅长苏总在《翔地记》里写上自己的心得。偶尔,蔺晨也会抢过《翔地记》添上几笔,而后就是一场鸡飞狗跳的大战,只因蔺晨写的不是在溪边见到美人儿正在捣衣,就是该山婀娜多姿、宛如少女侧卧而眠。
今年夏天阴雨连连,冬天则来得特别得早,才入冬就下起了大雪。梅长苏突然想起秦岭上的红梅也是《翔地记》的一景,而他们现在就在秦岭附近。
“哟,要去秦岭啊。”蔺晨笑吟吟地说,“你记挂的萧公子也在赶往秦岭途中呢。”
“他去秦岭做什么?”梅长苏情不自禁地问道。
“秦岭的红梅是一景,但他的目的地不是秦岭,而是灵山清风观。”蔺晨悠悠地说。
“他也要去清风观?”梅长苏微怔。
“嗯。”
“啪啪啪。”梅长苏扬手击掌,黎纲听闻掌声走了进来。
“宗主,有何吩咐?”
“我需要景睿即日起的行程。”梅长苏揉着指尖沉声说,“以及他沿途的经历。”
“是!”黎纲应声道。
“蔺晨,我想在景睿抵达秦岭前,先到秦岭。”梅长苏侧头对蔺晨说,“也要比他先到清风观。”
“扎晕了你,便可连夜赶路。”蔺晨咂嘴道。
“飞流,晨哥哥说要扎晕我和你呢!”梅长苏朗声道。
“坏人。”正在院内玩雪的飞流冷声说,“丢下。”
“长苏,你什么时候学会挑拨离间的。”蔺晨嗤笑道,“这招不错,但威力不够,瞧我的。”
“飞流,秦岭山涧有能给苏哥哥治病的良药,要赶去秦岭采药,你守着他可好?要是他不肯休息、不肯睡觉,你哭给他看好不好?”
梅长苏尚未言语,飞流已跑了进来,在玄关处将外衣脱去,搓热双手跑至梅长苏身侧,拉起他的手道:“苏哥哥休息。”
你狠,梅长苏给了蔺晨一个白眼,愤懑对说:“来,飞流和苏哥哥去休息。你晨哥哥说了,飞流今天很乖,要买羊肉烤馍和糖葫芦奖励你。”
“好。”
“喂喂喂,长苏,羊肉烤馍还好说,糖葫芦你让我去哪里找?”蔺晨嚷嚷道。
“没买到糖葫芦就别回来了。”梅长苏冷冷地抛下一句,牵起飞流慢步走入内室。
“长苏,你这不是挑拨离间,你这是睚眦必报。”蔺晨嚷着便想跟上,却被黎纲伸手拦住:“蔺公子,您请……”
“一窝没良心的。”蔺晨愤懑地丢下一句,脚下一踮飘出房,“我要明日回来,今日不必留窗。”
蔺晨前脚一走,梅长苏后脚就从内室走了出来。
“黎纲,我打算和景睿照个面。你说我这番模样,做什么营生比较像?”梅长苏笑盈盈地问。
“您做少爷就好了。”黎纲拱手说,“我找几个人跟在您身后,这样……”
“景睿不是纨绔子弟,这样的人他不喜攀交的。”梅长苏低声说。
“那,卖茶?”
“冬天卖啥茶啊。”
“卖米?”
“已过秋收。”
“卖盐!”
“贩卖私盐是要掉脑袋的。”
“属下愚钝,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也要想,快点。”
“卖衣服。”一旁的飞流突然插口道。
梅长苏和黎纲同时缄默,两人把视线投向飞流,飞流见他们看向自己,撅起小嘴说:“坏人,衣服多。”
“噗嗤。”梅长苏笑出声,“飞流真聪明,给苏哥哥解决了一个大难题。黎纲,我就卖衣服了。”
“啊,卖蔺公子的衣服?”黎纲哭丧着脸道,“那他还不把廊州总舵拆了。”
“卖裘袄,冬天贩卖裘袄再合适不过了。”梅长苏温和地笑,“先以皮货商的身份和景睿打个照面吧。”
“是。”
萧景睿本打算在秦岭只停留半日,可最终他留了一日。
原因为何,他说不上来,只是在登山途中听闻有路人在说,秦岭有几处红梅开在悬崖上,可惜上不去。单是这句话萧景睿亦不会动心,让他动心的是另一个路人说的话。
“我见到有两人跳跃在悬崖边,不知他们是在采药还是在采红梅。”
不管是采药还是采红梅,能在悬崖边跳跃,轻功必然了得。萧景睿动了心,上了秦岭的几处悬崖。
悬崖上的积雪没有留下一个脚印,可是萧景睿知道有人来过:那红梅折断的痕迹是新的。
会是谁?萧景睿叹息,顺手折了几枝红梅下了山。或是步子急了点,他没发现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飞流,我和长苏说过,别人拿在手上的东西,除非是长苏或我叫你去拿的,否则你不能碰。”蔺晨用力握住飞流的手,厉声说,“无论对方是谁,无论他拿的是什么,都不可以。”
飞流不语,对上蔺晨深邃的眸子,撅嘴点头:“嗯。”
蔺晨摸摸飞流的头,望着萧景睿离去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说:“飞流,两人过招,你能记下他们的招式吗?”
“能。”飞流仰头挺胸,大声说。
“好。再过几日,我要和一个人过招,他身法多变,飞流要将他的招式全数记下。”
“谁?”飞流大声道。
“哟,飞流是在担心你晨哥哥吗,晨哥哥好开心啊。”蔺晨不怀好意地笑,让飞流闷声背过身去。
“没关系的。”蔺晨飘到飞流身边,沉声说,“飞流认识,他是我和你苏哥哥的朋友。若有一天,我有事不在,你苏哥哥碰到危险,飞流可以向他求助。”
“求助?”飞流不解,疑惑地看向蔺晨。
“是的,他可以信赖,就像……”蔺晨顿了顿说,“就像飞流在琅琊山上碰到的爷爷一样,可以信赖。”
“为什么?”飞流茫然地问。
“因为飞流要变得很强,才能保护长苏,而那人在武学方面懂的比我多。”在多年的殊死搏斗中得以存活的明德,对于各方武学谈不上精通,但扬长避短的能力绝对在他之上。梅长苏和他商讨后,找来明德,为了避嫌,他们把地点选在清风观附近的一座院落。
萧景睿走得很急,因为他记得有人对他说过,下雪的天气不宜在夜间行路。走至山腰处,他见到一座茶舍,想着下山还有一段路,便走进茶舍、要了一碗姜茶。
茶舍烧着地龙,整个茶舍暖烘烘的,这是金陵的茶楼都难以见到的手笔。萧景睿禁不住好奇,四下张望了下。小二见他好奇,附耳说道:“我们茶舍没那么大手笔,只是今日来了贵客,炭火是他带来的。”
“贵客?”萧景睿好奇地问,“谁啊?”
“是谁,我不能说。您瞧,他在那儿。”小二用眼神示意道。
萧景睿朝着小二示意的方向看去,见角落里有一面色苍白的病弱男子拥着皮袄、手揣暖炉正朝他看,两人视线一接触,那男子向他点了点头,视线跟着落在了他手中的红梅上。
这人是来看红梅的吧,因为身体羸弱上不了山。萧景睿这样想着,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怜悯和同情,遂起身行至梅长苏身边,低声道:“这位兄台,你我相见亦是有缘,这枝红梅就赠与兄台了。”
梅长苏颔首微笑,接过红梅,从一旁堆放的皮袄中翻出一顶软帽:“这顶羊绒帽送予公子御寒。”
“谢过兄台。”萧景睿拱手行礼,梅长苏含笑回礼,一旁垂首候命的影卫不失时机地上前道,“少爷,车驾已备好。”
“兄台,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萧景睿忙道。
“好。后会有期。”梅长苏淡笑道。
与萧景睿别过,梅长苏便接到了消息,欧阳明德已进入江左地界,按照行程约在十日后抵达灵山清风观。
是夜,梅长苏花了五两银子去问蔺晨,为什么欧阳明德要这么急,明明十五日的行程,偏要在十日内赶到,是急于见他,还是……
“笨,怎么可能是你我,他要赶回去过年。”蔺晨睨了眼梅长苏,闷笑道,“对他而言,今年的除夕是第一个有家人相守的年。”
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但梅长苏还是道:“既然这样,下午你和他过招,晚上让飞流和他过招。”
“早上呢,早上让他闲着吗?”蔺晨好奇地问。
“不,早上我和他讨论江湖琐事。”梅长苏冷声说,“我会如他所愿,让他在除夕之前回到璧秀山庄。”
蔺晨不确定地说:“这样的车轮战,他能挨几天?”
“大不了装在箱子里,让杨威镖局送回璧秀山庄。”梅长苏笃定地说,“银两我来付,毕竟是我请他来江左的。”
“等等。”蔺晨突然道,“你选在冬天叫他过来,是因为……”
“嗯,冬天嘛,他躺在地上装死,我可以抱着暖炉、嗑着瓜子和你拉家长,然后指使飞流把积雪倒在他身上。”梅长苏黠笑道。
梅长苏这样对蔺晨说,也这样对欧阳明德说,因此他、蔺晨与欧阳明德在邻近清风观的宅院里过了愉快的七天。
到了第八日,浑身酸痛的欧阳明德向梅长苏和蔺晨辞行,他向梅长苏挥手道:“记得来璧秀山庄玩,拆墙头、揭屋顶都可以。”
“好啊。”梅长苏点头笑道,“我会的。你亦要加倍努力,争取多生几个娃。”
“这个不可能。”明德摇头说,“生孩子太遭罪了,我可不要如意再来一次。”
梅长苏笑着说:“茯苓也是你孩子啊,除了他,你亦能多收留几个有缘的孩子。”
“对哦,我和如意可以收留几个孩子。”明德点头说,“梅宗主,谢了,您解了我一大疑惑。”
“明德。”梅长苏又道,“如果可以,再养几只猫吧。”
“养猫,为啥?抓老鼠吗?”
“因为你家夫人喜欢猫。”一旁的蔺晨插口道,“你若想讨她欢心,养几只猫足以。”
“哦。”明德深叹一声,从怀中掏出钱袋子,从中找了两片金叶子,一片给了梅长苏、另一片给了蔺晨,“劳烦两位,帮我找几只可爱的小猫。”
“我们怎么知道哪只猫可爱。”梅长苏收了金叶子、努嘴道,“这要靠飞流去找,小孩子的心最接近女人了。”
“行。”明德咬咬牙,从钱袋子里又找出一片金叶子交到梅长苏手上,“劳烦梅宗主,请飞流帮我找几只可爱的小猫。”
“少庄主,你在回到璧秀山庄前,定会收到一对可爱的小猫。”梅长苏笑得如沐春风。
明德拱手作揖道:“望梅宗主不要再惦记我。”
梅长苏颔首而笑:“你我之愿。”
明德低声嗤笑:“对,你我之愿。”
明德离开江左地界和萧景睿即将抵达灵山清风观的消息于同一日送至梅长苏的手中,将纸笺投入火炉,梅长苏盯着蔺晨猛看。
蔺晨会意一笑:“明儿我去清风观的门外支个算卦的摊子,给你壮胆儿。”
“你把飞流看好便是帮我了。”以这种方式接近萧景睿,他不愿,可又能怎么办?
“你怕我胡说八道?”蔺晨笑问。
“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才可怕。”
“我正经的时候不会胡说八道。”
“豫津的求问,你是怎么回答的?”
“那可是正经的答案,哪有胡说八道。”
梅长苏无奈地苦笑:“我怕的就是你一本正经的样子。”
“嘿嘿,长苏,我说过的,我一本正经的时候,你会害怕的。”
梅长苏笑着说:“见过景睿后,我们去琅琊山过年吧。待来年开春,我回廊州向长老们辞行。”
“行。”
诸事按照梅长苏所想,或者说按照梅长苏设计的发生。萧景睿于第二日造访了清风观。萧景睿在不知晓梅长苏身份的情况下与之攀谈甚久,不经意间,萧景睿吐露出自己的身份。梅长苏则告诉萧景睿,他叫苏哲,自幼身体羸弱,可惜为家中独子,无人相帮,只得在外奔波操劳。
既有兄长又有幼弟的萧景睿从没体会过孤寂的感觉,但他有一好友,也为家中独子,其眼中的落寞,萧景睿见过多次,故而宽慰道:“苏兄,他日你途径金陵,可来找我。家父为护国侯,所住宅院在金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凡您来,您便是我的贵客。”
“好。”梅长苏颔首而笑,“我若去金陵,一定上府叨扰。”
萧景睿不知道,从那天起他的行踪被梅长苏完全掌控,回金陵走的哪条路、碰到哪些人、遇到哪些事儿,尽数报到梅长苏手上。
从历年来手上无法处理的案件中,梅长苏挑出侵地案,然后又是一声长叹。
把豫津带上。
有两位世家子弟,他才更有机会。
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下去,已是元佑四年三月。
琅琊阁已公布了新一年的榜单,梅长苏回到了廊州。
于陈坤等人,梅长苏已无事交待,而四大长老及宋小姐宛如长辈般的嘱咐,梅长苏笑颜以对。
一院子的人开始忙碌。
从黎纲、甄平到晏平山、吉婶、吉伯。
他,不是一个人。
他有一大家子。
每个人都是他的亲人。
所以,他不孤单。
这条路很难,可始终有人相伴。
有人懂他。
梅长苏把视线移至院内与飞流玩耍的蔺晨身上。
这样就够了。
蔺晨飘了进来,笑眯眯地说:“萧公子又要去见云丫头了,你打算与他见面了?”
“是。素玄会在这次义诊上向云家提亲。”
“好,我替云家谢谢你了。”蔺晨笑道,“我会设法让萧景睿在受到心灵创伤后,尽快遇到言豫津。你打算什么时候与他们见面?”
“等诸国使臣进入江左地界时,我打算让飞流挑个顺眼的,去偷他们的国书。”
“哈哈哈……行。咦,案桌上的是什么?”
“杨员外送来的。”梅长苏顺手打开木匣子,一摞木牌整齐地排在木匣内。
“有意思,不愧是老狐狸。”蔺晨轻笑道,“看来你什么也不缺了。”
“我是什么都不缺,可你有缺的呀。”梅长苏悠悠地说,“璇玑公主留下的美人儿给你如何?”
梅长苏说的很诚恳,可在蔺晨的耳里,却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长苏,不是所有美人儿都能入我的眼。”
“事成之后,璇玑公主的消息渠道、我手中江左之外的消息渠道都归你。”
“好大的手笔。”
“若你有能耐,江左盟的消息渠道你亦能拿去。”
“长苏,你觉得我在意这些吗?”
“有胜于无。”
“嘿嘿,行,这笔买卖我做了。璇玑散落在各地的门徒,我去找。但是,长苏,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能力所及,定不负君之托付。”
“把你的身板顾好点,至少我们重逢时,别让我看到你躺在床榻上。”
“放心吧,已经走到这一步,我怎么也要坚持到赤焰翻案的那天。”
“届时我会在琅琊纪事上添上一页。”
翌日,梅长苏在一茶楼与萧景睿、言豫津相遇,而蔺晨亦在同一日启程去了南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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