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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穹庐, 黄土广袤。
暗转明的光下,初生红日跃上地平线,光芒却像隔着一层轻纱, 模糊而混沌。
空气干燥,不知是雾是霾的东漂浮在平原上。
纪辰眯眼望去, 一棵棵枯树的剪影凝固在浓雾。
枝条光秃, 枝干萎缩, 像迟暮的老人。
已是初夏时节, 瑶光湖千重垂柳幕, 华微城街道两旁高槐盖,恼人的蝉鸣响彻全城。
而在千渠郡边的村落, 生机最旺盛的夏被彻底遗忘了。
没有蝉鸣鸟叫, 死寂的旷野上风呼啸。阵阵沙土扬起又落下, 打得人脸颊刺痛。
“我小时候,这儿是全千渠最的林子, 从东到, 七八里地啊。东边有榆树, 边有杨树, 绿油油看不到边。小孩钻进林子,根本瞧不见日头,迷进去就出不来。
“后来一夜之间,树死了一半。年又赶上荒年,野草根都挖完了, 人吃树叶剥树皮,树就死得更快。荒年完,又是旱灾,反这些年折腾来, 整片林子都没了。”
说话的是一位干瘦老人,右手拄着拐杖,被儿子搀着左臂,站在新任司农刘二前,缓慢又轻飘地叹息:
“现在给村里小孩讲树林,们都不信。谁知道年怎么回事,有人说,是有一任仙官施法,坏了风水……”
搀扶老人的年汉子惊:“爹,咋能说仙官的不是!”
老人依然双目混浊,也不惊恐,麻木地下拜:“是是,我老糊涂了,快该死了,司农人饶我儿一回吧。”
“不敢不敢。”刘二木匠急忙把人扶起来。
即使换了新袍,戴上高冠,也很难把自己当司农老爷。
好像还在做木匠,语气像询问订木具的客人有什么需求:“张老族长,咱们这次来呢,主要是看看地,再看看家有什么需要的。
“上次送来的粮食,能不能吃到今年秋收?鸡鸭崽子养得活吗?地里有没有虫灾?至于以后怎么办,都要听新仙官安排。现在家伙想说啥,就说啥。”
村民们怯怯地跟在族长后,一干瘪黑瘦,像一根根竖着的包谷杆。
们有的跟刘木匠打交道,见还像从前一般,没有官老爷架子,胆子便起来:
“新仙官到底啥意思?”
“我听说从前么多税,都要作废了。是不是要交新税?”
“乡上有人说,新仙官喂饱我们,是为开坛祭……”
新官上任三把火。乡上换小吏,都要在村里剥下一层皮,何况是最的仙官。
新仙官反常的举动,让整千渠像年,村村户户欢欣庆幸。
好景不长,匪夷所思的各种流言传开,像一块石头落下,打散欢乐气氛。
“谁说要交新税?土地百亩以上的地主,才交‘田亩税’。祭更是胡扯,你们不信,可以去城看,神庙锁上了,谁都不许进去拜,祭都没地方祭。”
“你说神庙锁了?”老族长忽然握住刘木匠的手,“再不上供了?”
刘木匠一惊,没想到昏沉干瘦,还能爆发出这么的力气:
“新仙官上任第一就锁了,是好人,发粮发鸡,咋不念点好?”
村民们嚅嗫着说不出具理,表情尴尬犹疑。
刘木匠郑重道:“你们村里的田地,仙官已经施了法,谷子明早晨就能出芽!”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锅。
今年缺水,土地硬得几乎犁不动,全村都着急上火。
老族长再次握住刘木匠的手:“真的!”
刘木匠道:“我亲眼见仙官施法,你们可以去隔壁村问,们的豆子已经发芽了。我要说一句假话,打五雷轰!”
后半句急得发毒誓,村民们终于安心,气氛一变,喜不自胜:
“仙官是不是坐在城的云楼上,手指一点,就给咱们土地施法啦?”
“真是仙人本事啊!谢谢仙官,谢谢司农人!”
老族长指了指不远处,纳闷道:“年轻后生是谁?为啥么多人都围着?”
被一提,众人顿时起了好奇心:“对啊,昨就见在村里田上走,半夜都不睡,一直晃悠。今一早,又在村外这枯林晃悠。”
刘木匠转头望去,怔了怔。
一片枯木间,一道人影半跪在地,缓慢抚摸干硬土壤,神情认真。
旁站着十余位年轻人,都望着,莫名像一群子女环绕父亲。
然后人站起来,招了招手,边人适时递上铲子,便开始挖坑,像要种树苗。
刘木匠见此情景,眼情绪变得复杂,崇拜、尊敬、感激几乎满溢而出,隐约还有一丝自豪。
但没有回答,说:
“等我们走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
宋潜机每到一处,先摸土地。
为了防止被人跪拜,没有透露份。
刘木匠猜测新仙官行事低调,每次等即将离开,才会告知当地村民。
见宋潜机动手,纪辰也拿起铲子挖坑:“这片枯林还能种什么?种谷子还是种豆子?”
“不种粮,种树和草。”宋潜机说。
纪辰感叹道:“这么一片地,可惜了。”
宋潜机觉得很常,种什么都是种,快乐不打折!
原本这片树林就为千渠郡防风当沙,是一道然屏障。
并不是每片土地都应该种粮。
千渠地广人稀,比一百座华微城还。后者人口多达百万,千渠有区区十万。
真有人耕种、能结出粮食的土地,本就少之又少。
有的贫瘠缺肥,有的干硬缺水,有的一年部分时间闹黑沙暴和旱灾,还有的沟壑纵横,路都挖不出来。
今千渠,亩产极低,五毒俱全。
肆开荒,结果会越开越荒。修复屏障、保护水土、蕴养灵气比开荒更重要。
宋潜机与不死泉越来越默契,但还不能真使这等地至宝。
悄悄取出的,是飘出瓶口的灵雾。
灵雾滋养经脉,最终顺着指尖,飞速浸透土壤。
沉睡的土地仿佛被唤醒,生机从无到有。
喜欢创造生机,这种成就感与播种、收获类似,令满意地微。
“创造生命,比毁灭生命更难。”
宋潜机又想起这句话,这是上一世一位老和尚告诉的。
对方处讲经布道,不以为然。重生种地后,许多不认同或不明白的话,渐渐在脑海清晰起来。
不知可会再见云游的老和尚?
这念头一闪而逝。但就像想见“救世主”卫真钰,没有非见不可的执念。
纪辰和其外门弟子第一次看到时,当宋潜机将内灵气注入土地,震惊不已。
有人提议:“我们一起来,好让宋师兄省一点。”
宋潜机坚定拒绝:“我练的功法与众不同,你们这样做没有效果,是浪费灵气。”
背地里家讨论这件事,不免带上苦□□彩。
纪辰摇头:“宋兄为千渠鞠躬尽瘁,我实在佩服。”
纪星:“这样为千渠,千渠人还不怎么领情。”
周小芸安慰道:“前面历任仙官把百姓骗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咱们刚来,发发东,让人吃几饱饭,就能建立信任吗?上掉馅饼,总会怀疑是陷阱吧。”
苦情之后互相打气。
丘成:“宋师兄棋书双绝,何等惊才绝艳的才人物,尚且下地锄田,我等所为,不足道哉。”
徐看山:“千渠从前是宝地,今落败至此。修士们找风水宝地算什么本事?我们能自己造一!让千渠在我们手上重聚灵气,恢复生机。”
有宋潜机“以作则”,外门弟子们众志成城,不管入村送鸡,还是入林打猎,都仿佛在做一件改变世界的事。
宋潜机放下铲子,招来任命的新司农:
“我走之后,请告诉家,之前发下的树苗可以栽了。秋收时会有人来验收,每活一棵树苗,奖励二两谷子。”
刘二连连点头,同时在心飞速计算,果栽下的树苗侥幸都能活,这村今年不种地,单靠种树都能填饱肚子、存下年的余粮。
新仙官太仁慈了。
“您要休息吗?”刘木匠恭谨地问,“您已奔波半月。”
与外门弟子打交道后,便知道修士从前也是凡人,与人斗法也会受伤,仙法并非无穷无尽,使度一样会疲累。
新仙官处施法,消耗一定很。
“去下一村。”宋潜机干劲足,挥手,“上船!”
紫府不死泉响应心意,嗡然轻鸣,焕发七彩蕴光。
宋潜机带队走遍千渠。
很多年后,这段经历出现在刘木匠的晚年回忆录——
《与神王同行》的开篇。
已经识字且博学的刘二笔耕不辍,在书房彻夜不息的烛火下,质朴通俗却真诚的文字,写下珍贵的回忆:
你若从海外来,问洲的心在哪里,每人都会告诉你,当然是千渠郡。
千渠,千乘之都,富饶美丽,繁华昌盛。游子在梦向往它,诗人为它写诗,称它为奇迹诞生之地。
这里有最长的桥,最的水库,最多的风车,最先进的冶金术,最精确的灌溉法器,最安全的阵法,以及最完备的法度。
这里模糊修士与凡人的界限,不断创造奇迹、带来整世界的伟变。
千渠的崛起并非一帆风顺,它伴随着血与火的抗争,无数顶立地的英雄人物,曾为它出生入死。
我是千渠微不足道的建设者之一,也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
一切传奇的开篇,要从宋仙君踏上这片贫瘠土地开始。
来到这里,封锁神庙,对子民们开口说第一句话:“不要供奉我,我不会满足你们任何愿望。”
直到千渠风调雨顺,田野皆绿,成为万千子民的精神信仰,依然说:“不要供奉我,我不会满足你们任何愿望。”
很多年后我才领悟宋仙官的真意:
一切不靠求神拜佛,靠自己双手创造,才是真的千渠精神。
但时人们不懂,我也不懂。
十五岁的宋仙君,沉静站在田地里,更像一脾气温和的年轻人。
而不是一位改换地,开创新世界的神王。
……
这本《与神王同行》一经问世,立刻被抢购一空,后来远销海外。
人们试图从简单文字的缝隙间,窥得宋潜机和些熟悉名字,风流人物们的真面目。
但已是很多年后的事了。
今宋潜机刚拿到隔壁洪福郡,刘仙官的亲笔回信,约在两郡交接处会面。
“可以准备修渠了。”宋潜机说。
孟河泽翻来覆去读信,略长串客套虚话,没看出对方半点妥协的口风,不担忧起来:
“宋师兄,这刘鸿山好像要讹咱们一笔啊,据说即将突破元婴,不好对付。这信写得也九曲回肠弯弯绕绕。”
宋潜机微:“没事。”
淡定地说没事,孟河泽便胸有成竹:“好!谁怕谁,管来吧。”
宋潜机招来司礼:“贴出告示,仙官府招人挖河道、修水渠。管吃管住,每再给两斤谷子半斤猪肉。哦,你和司军最近闲来无事,也可以去。之前神庙献宝的些人,似乎也无事做,好都叫来吧。”
司礼一怔。
让们修水渠?开什么玩。给这一点点谷子和肉,哪豪族老爷愿意干粗活。
觉宋潜机故意为难,另有深意,小心试探道:“何时动工?您不是要出门吗?”
算时间,们的礼物和李太爷的信已经送到刘仙官手。
一想到此处,强忍激动。
宋潜机看了一眼,神色没有不悦,平静道:
“征人。”
这一眼让司礼压力极,无法呼吸,瞬间冒出冷汗:
“是,仙官人!”
千渠三年不下雨,城外的村户多依靠井水活。
南边旱灾说来就来,从不讲道理,不知道哪开始,井里就打不出水了。
人们翻沟壑,去邻村取水,运气好,邻村井里有水,运气不好,听命。
北边靠近毒障林,凶兽更不讲道理。
高阶妖兽领地意识强,它们在毒障林心地带划下各自地盘,将低阶妖兽赶到林子边缘。
于是低阶妖兽趁着夜色,窜出林子,吃人毁田。
今年不一样,新仙官上任后,亲自走遍千渠施仙法。新司农随之推广曲辕犁。
虽然南边旱灾,种子仍然发芽了,绿莹莹的嫩苗一蹿高,长势喜人。
北边有一支仙师们组成的猎队,仙官手下的弟子们轮流值班,彻底让人与妖兽的食谱掉转。
妖兽积,北地村民顿顿有肉吃,吃不完的挂着风干,留到年,有些还能送给邻村的亲戚。
“仙官征人挖河道,从邻郡引水”的消息一经传开,立刻引起各地轰动:
“不是加盖神庙、扩建仙官府,是挖水渠?”
“你傻了?神庙早都封死了。我信宋仙官!”
“要是修渠,能让咱村以后不愁水,不给钱不给粮我也干。”
仍有许多人保持怀疑。从前征民夫修神庙,起先都允诺许多好处。到城后,必日夜赶工,稍有懈怠,就要被工头抽鞭子。
吃不饱、睡不好,挨打,实在苦不堪言。
“每管饭,还有猪肉,哪有这么好的事?”
孟河泽、纪辰陪同宋潜机前去边界交涉时,送鸡队人负责这次招工登记。
纪星出府看情况,其三人坐在房里,愁眉不展。
周小芸:“万一招不来人,怎么办?总不能强迫人家打工吧!”
外门弟子从前在华微宗打工,最讨厌的事,莫于被执事强行安排某些脏活累活。
徐看山一拍腿:“咱们努力干呗,把毒瘴林的猎队都叫回来,修士力气,干活快。”
丘成道:“有手有脚,没什么不能干的!”
纪星忽然闯进门:“不好了不好了!你们还坐着干嘛?”
徐看山惊:“华微宗派长老通缉我们?这么快就打进千渠了?”
“呸呸呸!”纪星气道,“是来报名的人,将整条街堵死了,咱们要一千,外面快有五千了!快跟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