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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迢迢, 一弯明月升起,挂上飞翘的檐角,正挂在孟河泽与纪辰眼前。
银辉勾勒出孟河泽脸颊细碎的绒毛。只有这时候, 才像十来岁的少年郎。
夏夜静谧,同晒月光, 很适合交友谈心。
纪辰能感觉到身边人气息不稳, 心浮躁, 于是主动开口:
“你与宋兄相识多久了?像亲兄弟一般。”
孟河泽沉吟道:
“算来已有两年。但我觉, 是今年春天才真正认识。从前我好傻, 对他有很多误解,不计前嫌, 跳悬崖舍命救我……”
少年抱剑, 靠着朱红的圆柱看月亮, “认得之后,日子全变了。才知道以前的生活, 哪是人的日子。”
“我也不想再从前的日子。”纪辰笑道, “我总告诉自己‘知足常乐, 我已经拥有足够多’, 其实哪里甘心?乐观,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人不能活在一个看不到未来的地方,哪怕是有很多钱。”
哪怕是,有很多什么玩意儿?
孟河泽愣了愣,低声道:“这种话, 千万别对外人说。尤其是姓刘的那种人。明白吗?”
纪辰眨眨眼,眼神像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你怕我被人笑话?”
对月交心果然有用,孟兄也拿他当自己人了!
在这世界上,又多一个兄弟。虽然与家里兄弟决裂远走, 但谁说真兄弟一定要有血缘关系。
孟河泽毫无所觉,翻了个白眼:“我怕你被人打死。”
纪辰搭他肩膀:“你可是武试魁首,别人要打死我,你帮不帮我?”
“谁敢打你?我当然……”孟河泽忽然不说了,甩开纪辰的手,转向廊柱另一边,后背留给对方,“你腰缠万贯,那么多好法器,哪儿用得上我?”
纪辰又绕到他面前:“孟兄再聊会儿。”
孟河泽轻嗤:“不聊,我这种外门草根泥腿子,跟你这种修仙大族的阔绰少爷没有共同话题。”
纪辰碰壁,却嘿嘿一笑。
从前被称为“人傻、钱多、话更多”,哪肯轻易放过能聊天的。
“孟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你觉舍妹如何?舍妹虽然平时疯疯癫癫不像女的,喜欢闯祸不讲道理,还有隐藏的暴力倾向,但她是个好姑娘啊!
“在我心里,她比妙烟仙更可爱十倍,不,一百倍。你要不要与她相处一段时间试试?”
孟河泽背靠廊柱,脚下一转就躲开,纪辰追着转。
两个人绕柱演“洪福二人转”。
“吱呀。”
紧闭的殿门忽然打开。
两人面色一肃,同时转头。
推门的是刘鸿山。握着宋潜机的手,微微躬身,好似面对救命恩人,转世亲爹:
“以后你我常来常往!千渠洪福,本是一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孟河泽与纪辰默契地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茫然的自己。
怎么就一家了?谁跟你一家啊。
宋潜机矜持地微笑:“好说、好说。”
刘鸿山期期艾艾:“那此劫的破解之法……”
“我今夜便开始推算。”宋潜机道。
“弟可为其他人开天眼,使过这望气术?”
宋潜机摇头:“没有。”
为你独家定制,专门忽悠你一个,是不是很感动。
刘鸿山大感庆幸:“实不相瞒,元婴之后,为兄还想更进一步。能否把剩下的开天眼机会都留给我?”
宋潜机心想,你想得倒是长远。
面上却为难道:“屡次施术,我恐怕不好向棋鬼他人家交代。”
“明白,一条小河哪里够?我与宋兄的情谊,难道不值得一条大运河?以后行舟船上,两郡通商。洪福产绢布,你这次先带一批回千渠。”
宋潜机:“普通布匹,我要来无用。”
刘鸿山会错意:“弟太看不起我,我怎么能给你普通品!传我口谕,所有豪族乡绅,开库献藏品!”
“不必客气。”宋潜机说,“我该告辞了。”
刘鸿山不肯:“天色已晚,不急着走!来人,开宴!”
……
两郡交接处,原本荒无人迹。此时车马辚辚,华盖云集,似要重现曾经的热闹市集。
但这些人衣衫华贵,气质倨傲,与普通农夫商贾有天壤之别。
隔着茫茫风沙,洪福郡巍峨的城墙屹立不动,无形暗示背后那位仙官的强大。
有人不耐:“怎么还没回来?”
有人叫好:“刘仙官准元婴,面慈心狠,哪能轻易放过。”
有人冷笑:“让我们下地挖河沟,与那些乡野村夫一道上工,一处吃饭,还真敢想。”
七绝宝船在沙尘后隐现轮廓,各种声音忽然安静。
众人神色微变,纷纷下马,表面仍恭谨,腰杆却笔挺,好像有什么无形之物撑腰。
今日他们聚在这里,名为“接仙官”,实为“下马威”。
“洪福回信到!”报讯人从烟尘中跑来,“洪福回信到!”
众人精神一震,李太爷接,慢条斯理地拆开。
人们连日劳神忧心,睡不着觉,太需要一个好消息,恨死这般稳重:
“怎么样?宋潜机怎么被教训的?”
李太爷看到一半,沉稳脸色忽变,嘴唇颤抖,转头奔向马车:“走,快走。离开这里,离开千渠!”
家族后辈不解,不肯上马,仍问缘由。
“洪福最大的地主是谁?”
“当然是白家!”
李太爷摔信:“白家庄里养的猪和羊,今早被一只只拖出去,家里六座大宝库,空了一半!刘仙官亲自施仙法,日夜不歇,洪福的堤坝和水闸,已经快完工了!”
众人惊愕,感到一种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的大恐怖。
既然宋潜机没事,倒霉的就是他们。
宋潜机打地主就算了,一个千渠郡的仙官,打地主能打到隔壁洪福郡去?
连即将突破元婴的刘仙官都奈何不,这还是人吗,还讲道理吗?
宝船轰然落地,像一声惊雷,吓众人四散奔逃。
宋潜机远远看见熟人,刚想下船打个招呼,问千渠这边施工展。
却见一阵兵荒马乱,那些人连滚带爬上马,弃车而逃,瞬间消失无踪。
“们跑什么?鞋都跑掉了。”宋潜机不解。
后来他听闻,千渠郡的大老爷们走了,向大荒泽上撑黑船的散修上贡,连夜买站票走的。
有些人宁愿去闯九死一生的新世界,也不愿意像普通人一样挖河道种粮食,安稳平常的日子。
对他们来说,用双手辛勤劳作,比死更难受。
……
荒原之上,沸反盈天,尘土飞扬。
喊号声冲破云霄,沟渠两岸,千余人赤着膀,弯腰埋头劳作。锤头、铁锨的叮当声连成一片,在旷野间震荡不休。
场面看似纷杂,却在指挥下有条不紊,没有谁的板车撞翻谁的土筐,谁的耙打了谁的铲子。
千渠也曾水河环绕,有从前残余的河床、干涸的沟渠为基础,这次引水开渠,真正的工作量并不大。
火热日头炙烤下,健硕的河工们满面尘土。汗水顺额头脖往下流淌,一条条蜿蜒着洗刷身上土灰,像他们梦里的水渠。
“那洪福郡,真肯给咱们放水?”
“有宋仙官,等回来,肯定能成的。”
一阵锣鼓声响起,徐看山运足灵力高喊:“开饭了,开饭了。”
背土筐的放下筐,挑扁担的放下扁担,铁钎铲子都撒手,人们一窝蜂涌向草棚。
饭菜的香味随风飘入口鼻,令人猛咽口水。
七八间草棚前排着长队。
年长的河工拍拍身边人:“你们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当年翻修神庙时候,你知道让吃啥?”
“能吃啥?豆糊呗?”年轻汉道。
“想得美,谁给你煮豆糊。都是黑干饼,嗦石子。”
“嗦石头?”队伍前后的年轻河工都看着,等解释。
年长换上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天太热,人没胃口,黑饼比石头还硬,咯嗓,咽不下。不吃又没力气,没力气干不动,就要挨打。有个伙夫想了主意,拿酸辣料煮一锅石子。人一边嗦着石头上的酸辣味,一边啃饼……”
后面有人打断:“修神庙还有石子嗦,我们修仙官府的时候,黑饼都不管饱了!”
年长者目露沧桑,年轻人阵阵叹息。
队伍继续向前移动,一碗烩菜打破他们忆苦思甜的气氛。
土豆萝卜莲花白用肉汤熬成一大锅,颗颗肉丸结实有嚼劲。馒头又大又软,宣腾腾地散发清香。
又听有仙长高喊:“喝酸梅水的去丙字棚打。所有第三队的乡民,吃完饭去甲字棚领粮领肉,该你们回家休沐了。”
狼吞虎咽的间隙,众人抬头,羡慕地望着第三队。
“上次我回去,村长给我摆庆功宴,媳妇娃娃高兴地一宿没睡着。”
“在河道光着膀干活,回到村里,都是英雄好汉。”
恰在此时,大地微微震动。
众人转头,视线尽头,地平线上,一道白线涌出。
白线反射天空赤日光芒,亮的晃人眼。
人们捧着碗,张着嘴,呆立不动。
有人喃喃:“那是啥?”
那场景似有魔力。每个人痴痴望着天边,呆呆怔怔,连手里喷香的肉汤烩菜都忘了。
有人轻声道:“是条白色的龙呀,鳞片亮闪闪的发光。”
地动渐渐停止,白龙被无形的力量控制、牵引,势不可挡的冲势减缓,温和轻盈地向们游曳。
不知哪里最先响起一声大喊:
“水来了,咱的水来了啊——”
“洪福开闸了!”
欢呼声爆发,响彻天地。
荒原之上,无数素不相识的人抱头大哭。
后世传说中记载,千渠初次引水,神王驾银龙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