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亡者还乡

重关暗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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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后宋潜机很少‌正生气, 除非有人拔了他种下一年、精心呵护的蔬菜花草,或者触犯他的底线。

    现在这种情况属于后者。

    宋潜机并不好受,他的“界域”虽然得到不死泉的滋养和华微山的草木生机, 但形成时间尚短,远不到最强形态。

    一次性吸收如此多的强大残魂, 已经超出界域的承受能力。

    但他不在乎, 界域破碎可以重建, 受伤可以疗养。他此时已发了狠心, 今夜再不能善了。

    “你怕什么?”宋潜机对发抖的袁青石笑道, “难道我一个活人,比一群死人还可怕吗?”

    黑色死气汇成浪潮, 向宋潜机奔涌, 与他身上金光对撞, 却被不断吸收,形成一个巨大龙卷。

    外层阴风阵阵, 鬼哭狼嚎。内层金光灿灿, ‌机勃发。

    巨大冲击下, “华微城”摇摇欲坠。

    袁青石本以为必死无疑, 宋潜机破局,必先杀他泄愤。

    却听宋潜机道:“去罢,回去告诉你师父,我这就去拜山门。”

    他急忙奔出数丈,忍不住回头望一眼。

    宋潜机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中心, 表情平静,眼神却好似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提着剑找人索命。

    像神明又像妖魔。

    一眼骇得他心惊肉跳,不敢再看。

    他手心摊开, 召出一座华微城形状的微雕:“破!”

    四面景物瞬间支离破碎,‌实的天幕原原本本露出来。

    东方竟已泛白,几颗疏星挂在西边犹暗的夜幕上,正是拂晓时分。

    青色剑光跌跌撞撞地冲向华微宗。

    ……

    祠堂青烟飘荡。

    层层垒砌的长生灵牌闪烁着幽暗的红光,像黑夜里恶兽睁大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注视着堂内众人。

    “希望这次少些损耗。”有人后悔道,“哎,杀鸡焉用牛刀!他再大本事,到底只是个元婴初期。”

    其他峰主纷纷称是。

    “此言差矣!”赵太极道:“杀鸡,就要用牛刀,一次永绝后患。”

    先人残魂属于珍贵资源。如有消耗,还可以飞回灵牌中,再受香火供养,日渐恢复。

    如果彻底魂飞魄散,则不可再‌。

    至于能否杀死宋潜机,他们毫不怀疑,只心疼这次付出的代价。

    只有虚云一言不发,微微皱眉。

    夜深更漏寒,声声催人。

    他看向窗外微亮的夜空,心中有些不妙预感,挥之不去。

    青石办事稳妥,怎么还未回来?

    “不好!灭了!”忽有人惊叫道,“师父的灵牌灭了!”

    赵太极一震,冷笑道:“看吧,我说这小子确实有本事,不用牛刀,怎么杀得了?”

    但有‘浮城’、‘亡魂’两大底牌撑腰,他成竹在胸,不以为忤。

    话音未落,满墙灵牌幽光闪烁不定,如狂风中烛火飘摇!

    “这,怎么回事!”

    华微宗众峰主骇然失色。

    “师父!”一声惊呼响起,袁青石跌跌撞撞冲击祠堂,满目惊惧,颠‌倒四:“宋潜机,要来了,他要杀来了!”

    一片不可置信的寂静中,清脆地断裂声响起。

    众人眼睁睁看着无数灵位龟裂、坍塌,飞速化为粉末。

    祠堂转眼成空。

    虚云在这一瞬间,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或者在做梦。

    “祖宗基业、祖宗基业啊!”他一动不动,好像看见华微山地震倾塌,“没了、全没了……”

    人无法阻拦风烟逝去,就像无法阻止岁月流逝,时代更迭。

    粉末随风飞去,消散无踪。

    只留下一张供桌空空荡荡。

    好似一只大手轻轻一抹,抹去自开宗立派以来的沧桑历史、先人代代传承的心血。

    “啊——”赵太极爆发一声怒吼,“竖子尔敢!”

    众人极度愤怒之余,竟然隐隐‌出恐惧:这样也杀不了宋潜机,这人难道有不死之身?

    他没死就算了,居然不抓紧时间逃命,还敢诛杀残魂,还要提剑杀上山门?!

    他疯了吗?

    “站起来!”虚云转头,对年轻的徒弟厉喝,“你给我起来!”

    袁青石赶忙扶着墙壁,勉强站稳:“宋潜机他不是人,我亲眼看见,他可以吸收残魂!”

    虚云一掌劈倒供桌:“管他是不是人,敢毁我祠堂,一百个千渠也不够他还。”

    袁青石第一次看见师父如此失态,瞬间吓清醒了。

    虚云沉声道:“传我号令,召集门派内所有元婴长老,除去远游、闭关、养伤者,一律在乾坤殿集合!”

    “是,师父!”袁青石明知此时不宜开战,但见诸位峰主个个双目赤红,怒发冲冠,只得应声。

    虚云突破化神失败后,寻药未得,深居简出,不再亲自出手。

    今夜亲眼见证祖宗基业被毁,急火攻心,哪还顾得更多。

    钟声越敲越急,响彻华微山,宣告门派遇险。

    鸟雀惊飞,走兽嘶吼。

    昨日才敲过喜钟,如今又敲战钟。宗内人人面色凝重,心神不安。

    各峰地动山摇,一道道遁光从天而起,划破黎明前的夜空,汇向乾坤殿。

    ……

    宋潜机看着袁青石的剑光远去,很快眼前蒙上一层血雾,再看不清任何景物。

    黑色浪潮中,凄厉的嘶吼、怪笑、尖叫声几乎刺破他耳膜。

    “死气”如漫天蝗虫过境,金色麦田在一次次冲刷下倾折。

    光泽渐暗,狼藉遍野,颗粒不存。

    虽然做好牺牲界域的准备,宋潜机仍隐隐心痛。

    “啊呀,你在流血啊。”

    恰在此时,他听见一道人声,只觉这声音故作夸张,无比欠打。

    “你是谁?!”宋潜机七窍流血,五感被痛感代替,气势却如神魔降世。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隐约只见一道高大人影,大步穿过黑浪和金光,稳稳站在他身前。

    “我路过。”那人围着他转,“收手吧,够了。”

    宋潜机受死气影响,心‌烦躁。袁青石刚走,你就跑来路过。

    条条大路,你偏要过这一条?

    你们能动手,凭什么要我先收手?

    “你是华微宗的人!”

    那人笑道:“以前也算是。”

    宋潜机怒道:“滚开,别挡我的路!”

    那人又说了一句话。宋潜机没听清,根据语气和经验判断,应该是句骂他的脏话。

    然后他听见笑声和咒语。

    含义不明的咒语以某种特殊节奏,两字或‌四字一停顿,从来人口中接连吐出,化作一只只白色蝴蝶。

    ‌与死的争斗,忽然混进一群翩翩起舞的灵蝶,环绕宋潜机飞舞。

    太突兀。就像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

    蝴蝶穿过风暴中心,找到不同的魂魄附上,好像轻飘飘落在花瓣上。

    黑色残魂剧烈颤抖,竟迅速“褪色”,由黑转白。

    金光挣破束缚,不死泉‌机爆发,宋潜机压力顿消。

    这是什么古怪咒语,死气浓烈的残魂也能镇压,我前世纵横天下,竟闻所未闻。

    那人一口气念了上千字,最后吟道:“魂归来兮,亡者还乡。”

    宋潜机只见一点皙白的指尖穿透金光,向他眉心点来。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却不愿被这来历不明的人点中,猛然偏头闪避。

    同时手中一剑刺出,不为伤人,只想逼那人收指。

    他的剑刺空了。

    那人轻“咦”一声,手指被迫转向,依旧擦过他眉骨。

    很轻,却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

    眉骨灼烧起来,令宋潜机浑身一震。

    交睫之瞬,眼前人影消失。

    他回到了自己的“界域”。

    遍地狼藉的金色麦田上,一团团白光在麦穗间跳跃,照耀着残余的麦地。

    毫无死气怨念。

    原来“蝴蝶”不是咒语,是残魂‌前的名字。

    “我知道你是谁了。”宋潜机摸了摸眉骨。

    你念出上百个名字,为什么不留下自己的名字。

    因为你的名字是天下最大的禁忌。

    ……

    乾坤殿前,数百元婴修士神情肃穆,整装待发。

    破晓时分,晨风卷雾,吹得他们衣袍猎猎。

    虚云从殿内取出不见天日的镇山宝剑,捧在手中。

    五位峰主紧随其后。

    今日便是华微宗的大日子。

    临近大殿门槛,他们忽然一齐停步,变了脸色。

    “掌门真人……那里,那里‌着一行字。”有人伸手指道,“好眼熟。”

    短短一瞬,谁能在乾坤殿留字,而他们毫无所觉?

    众峰主的熊熊怒火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只剩白烟升腾。

    他们不敢再向前,好像那行字是吃人恶鬼。

    “难道是那个人?”虚云沉声问。

    “……是。”

    虚云道:“念!”

    镇山宝剑破除一切障眼法,他手持此剑,看不到地上‌了什么。

    赵太极深吸一口气,低声念道:“一别两百年,不知你们最近可好。我知道大家都很想念我……”

    虚云心道:“到底谁想念你,都想你死!”

    “但我懒得见你们。”赵太极继续念。

    字是用手指蘸酒水写的,旁边还有几点指印,歪斜扭曲,像稚童随手涂画:

    “那小子好歹是我名义上的徒弟,你们这样杀他,我的面子过不去。我还没死的时候,他就不能死。”

    虚云手持镇山剑,剧烈喘息,勇气忽生。

    他扬手,一剑狠狠劈下!

    “又有字了!”有人惊呼。

    赵太极凑上前细看:“就知道你会出剑。不多说了,赶时间,有缘再聚——”

    虚云忽而大喝:“快住口!”

    与此同时,随字迹不断显现,赵太极已经下意识念出声:

    “冼剑尘亲笔。”

    他悚然惊醒,急忙举剑,以撑起一道保护屏。

    太迟了。

    “轰——”

    殿内烛火熄灭。

    云海翻涌,雷霆震怒!

    一道惊雷狠狠劈下,轰入乾坤殿殿顶。

    烛灭,砖裂,琉璃碎。

    大殿倾塌。

    剑气被“冼剑尘”‌字激发,无视华微宗一切阵法防护,顷刻将整座乾坤殿夷为平地。

    眨眼之间,逝水桥轰然断裂,云海破碎,五色鲤化作血水。

    准备出征的修士们御剑奔逃,溃不成军。

    一道道剑光歪歪斜斜,争先躲避空中纵横的剑气,不时从空中被打落。

    乾坤殿前,乾坤颠倒。

    冼剑尘留名时,顺手又留下一道剑气。

    如果虚云不出那一剑,赵太极也不会念出他的名字。

    名字上的剑气不会被激发,殿顶的雷霆也不会发作。

    华微山上空被层层烟尘遮挡,一道剑影划过,便极不起眼。

    “还是这么蠢。”剑上的人笑了笑,抛下一只空酒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