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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棋盘上摆了半局棋,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索性拈着棋子边聊天边下棋,夏泽让侍婢端上来两盘水果点心。
荆鸿看了看玉盘中鲜红饱满的果实,疑道:“琼浆果?”
夏泽择了一颗小果子,摩挲着外壳上的粗糙纹路:“看来荆辅学也很喜欢这种塞外水果。这是蒙秦国近日送来的贡品,一路上用冰块镇着,还新鲜得很。”
“蒙秦的贡品吗……”荆鸿定定看了会儿,却没有去吃。
夏泽看到他喉结上下滑动,似乎是在馋嘴,顿时觉得与这人给他的印象错位了,有点想笑,好在忍住了没表现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剥开果壳,吃完了手中水嫩的果子,谨慎地抛出话题:“荆辅学,或许说了你也不信,但翠香那件事,我确实并不知情。”
荆鸿笑了笑:“二殿下自然是不知情的。”
夏泽没有多做辩解,瞥了他一眼:“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说起来,朝阳宫自前朝以来就是多事之地,这才不到两个月,就闹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父皇交予荆辅学的这个担子,着实不轻啊。”
“皇上信任微臣,让微臣替太子殿下分忧,微臣自当感激。至于那些小病小痛,只能怪微臣自己不慎,不足为道。”
夏泽落下一子:“活在这宫里就如同下棋,当真每一步都马虎不得。”
荆鸿跟上一子:“呵呵,殿下所言极是。”
“荆辅学这般聪明的人,只要选对了路,想必今后定然平步青云。”
“承殿下吉言。”
两人迂回了半天,荆鸿滴水不漏。到底是夏泽沉不住气了,他放下指尖拈着的黑子,转而给荆鸿剥了一颗琼浆果:“荆辅学不尝尝吗?若是爱吃,我这便让人都给你送过去,蒙秦送来的这一批新鲜水果,父皇都赏给我了。”
荆鸿当然知道贡品不是重点,他顺他的意道:“皇上对二殿下果然疼爱有加。”
夏泽意有所指:“父皇最疼的不是我,但他心软仁慈,我想要的,他总会给我。”
说着,他将剥去了皮的琼浆果送到荆鸿嘴边,拉拢之意再明显不过。
荆鸿敛眸微笑,望着汁水四溢、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果子,缓缓张口……
“荆!鸿!你敢动一下试试!”
一声怒吼响彻碧心湖,夏渊之前在校场跟夏浩端的架子全都不见了,面目狰狞地跑过来,俊脸上不知是跑得还是气得发红。
他老远就看到夏泽殷勤地剥了个果子给荆鸿,可恨的是荆鸿居然还一副笑盈盈的样子要去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两个人是要干什么!
此时夏渊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什么理智了,他只知道,荆鸿是他的人,只能跟他一个人亲密,现在这幅画面,简直是往他心窝上淋老陈醋和辣椒油,刺得他直痛。
夏渊挥手打掉那颗凑到荆鸿嘴边的琼浆果,就听“咚”地一声,那果子落进了湖水中,泛起的涟漪荡了回来,又被亭中的怒气震了开去。
夏渊哼了一声:“二弟,你在跟我的人玩什么呢?”
挖人墙角被抓现行,夏泽的脸色也颇为难看,他收回手,冷冷看了眼跟在夏渊身后的夏浩,后者一脸无辜,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样子。
夏泽很快调整过来,展颜道:“正如皇兄看到的,对弈,聊天,吃东西。”
“什么东西那么稀奇,还要你喂他吃?你问过我了吗?”
“不过是蒙秦进贡的水果,想让荆辅学尝个鲜。怎么,荆辅学吃个水果,还要征得皇兄你的同意吗?”
夏渊毫不退让,这会儿伶牙俐齿得很:“前些日子的下毒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二弟你也是知道的。那之后我们朝阳宫就非常小心谨慎,尤其在饮食方面,否则再遇上那些心术不正的人,荆鸿几条命也不够挡的。”
被这样挤兑,夏泽仍旧应对自如:“呵呵,皇兄言重了,我对荆辅学十分敬重,断不会加害于他,实在是这琼浆果清凉甘甜、回味无穷,故而想让荆辅学享用一番。”
夏渊暗自咬牙,谁他妈要你的敬重!什么狗屁果子,有什么好吃的!
正闹得不可开交,荆鸿开口道:“多谢二殿下厚爱,不过微臣吃不惯蒙秦的东西。”
听了这话,夏渊心里舒坦点了,望向夏泽的眼中是□□裸的挑衅:怎么样,你怎么巴结也没用!他吃不惯!
夏泽却认为荆鸿是为了息事宁人而撒谎,因为他刚刚分明看见他对着琼浆果咽口水。
罢了,事已至此,再争执也无用,夏泽命人收拾了桌上的零碎,起身告辞,夏浩也跟着溜了。估计是得了吩咐,收拾桌子的婢女把那个果盘留了下来。
外人都走了,夏渊冷脸瞪着荆鸿。
荆鸿叹了口气,剥了一颗琼浆果喂给他。夏渊正在气头上,半点不领情,手一挥,不仅是荆鸿剥好的那个,一整盘的果子都给他扫进了湖里。
夏渊是真的动怒了:“你想吃什么就跟我说,就算是很难弄到的,我也可以为你去问父皇要,这什么琼浆果,就这么值得你稀罕么!”
暖风吹皱一池碧水,荆鸿看着那些果子在水里浮浮沉沉,拢了袖口道:“殿下误会了,臣真的不爱吃那个,一口都不想吃。”
是的,他知道琼浆果的滋味,那是蒙秦的圣果,确实好吃。
可是再好吃又怎么样呢?
那个人送来的东西,绝不会安什么好心。他送一车贡品,定然是要索取十倍回报的。
夏渊不依不饶:“是么?可我刚才看得真真儿的!他还特意留给你一盘!”
荆鸿无奈:“殿下,我们回去再说吧。”
回到朝阳宫,夏渊更是把胡搅蛮缠发挥到了极致。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像刚才那样的情形,荆鸿就算接受了人家的好意也很正常,毕竟那位也是皇子,犯不着得罪他。可他就是不舒服,那个画面就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说不出口的愤懑让他只想痛痛快快地发一场脾气。
红楠听见里屋的动静,识相地掩上了房门,在外头安静候着,准备等太子撒完泼,她就进去送晚膳。
夏渊指着荆鸿的手直抖:“我让你休息,你却跑去勾搭我弟弟!”
荆鸿:“……只是偶遇。”
夏渊完全无视他的解释:“你自己没手吗还要让他喂!”
荆鸿:“臣不会吃的,殿下就是不来,臣原本也是要拒绝的。”
夏渊:“诡辩!我都看见你张嘴了!”
荆鸿:“臣张嘴就是想说,臣不吃。”
夏渊粗喘了几口气,终于理顺了思路,猛地一拍桌子:“他想拉拢你你看不出来吗?你就这么傻呼呼地听他的?!”
“……”荆鸿一愣。他看得出来,不过他没想到夏渊也看出来了。
“我算是知道了,谁能给你好处你就对谁笑是不是!父皇给你官做,你就到了我这儿来,现在你发现二弟三弟他们比我聪明比我有本事,你就后悔了是不是!”
“殿下……”面对夏渊的犯浑,荆鸿忽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我对殿下如何,殿下自己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是太子所以你才对我好!你就是个伪君子!”
“殿下!”荆鸿气苦,自己处处帮他让他,到头来就落得个“伪君子”的名头,这孩子泼成这样,任他脾气再好,也差点忍不住给他一巴掌。
只是夏渊接下来的话,又一下子让他心软了。
“如果我不是太子了……如果我不是太子,你肯定就会帮着他们害我了!”
“我知道,父皇给我这个位子就是想让我多活两天罢了。”
“我射箭比不过三弟,下棋比不过二弟,我就是个废物,你们谁都瞧不起我……”
荆鸿默默听他说着,絮絮叨叨的也没个重点,等静下心来,他便想明白了。
夏渊不是在跟他就事论事,这孩子就是想发泄一下。平时待在朝阳宫里不觉得,一放到聪慧伶俐的兄弟面前,那种自卑感就涌了上来。
“荆鸿,本王不准你跟他们走,反正就是不准走。你要是走了,我就完蛋了……”
听他语无伦次地嘟囔,荆鸿多大的气也消了,不由得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脑,这个快要比他高壮的人,此刻的言行依旧像个不开窍的小孩。
“殿下放心,我只与你做君臣。”
夏渊正是最赖人的时候,别人说什么他都抬杠,梗着脖子道:“什么君臣!我才不跟你做君臣!你什么也别做,就安分待这儿就行了!”
荆鸿幽幽叹息。不做君臣,又如何能安分地待在你身边呢?
只与你、做君臣。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当初走过的错路,他是一步也不敢踏上去了啊。
红楠听见里头好不容易消停了,便进去布好晚膳。
彼时那两人已然和好如初,她看见夏渊趴在榻上对着荆鸿下棋,心道太子殿下还真是好学上进,知道自己棋艺不精就虚心求教。
殊不知那棋子摆的根本就不是地方,夏渊压根不给荆鸿落子的机会,兀自哒哒哒地摆好棋,然后美滋滋地炫耀:“怎么样?”
荆鸿定睛一看,棋盘中间让他用白子拼出了“荆鸿”两个字,齐齐整整,横平竖直。
荆鸿愣愣瞅了半天,袖子一捋打散了棋子:“胡闹。”
夏渊知他不是真生气,没脸没皮道:“我胡闹我的,你脸红什么?”
……
晚间,夏渊喝了糖水,眼皮子直打架,但就是不肯老实睡觉。
荆鸿也不理他,坐在案前随手写画。
夏渊下了床,偷偷摸摸往他背后一抱……
荆鸿手臂一颤,字写劈了。
夏渊脑袋歪在荆鸿肩上,呼吸间的温热气息熏红了荆鸿耳廓,他觉得好玩,故意凑得近些:“你在写什么?”
荆鸿不自在地让了让,却让不开:“没什么。”
纸上两行字,夏渊看不太懂: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