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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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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子看点娱乐节目,女人们看些肥皂剧都要准时为他要看的新闻让步,似乎是我家铁打的规定。他不爱看除了新闻以外的其他节目,会说:“看这些东西有啥用啊?”他就是想让所有人去认可他,想让所有人和他一个想法。

    我记得初中时语文老师就说过,在联合国大厅里面放着孔子的那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后来拓展出来新的含义是不管你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都不能强加给他人。站在人性的角度上,我觉得这个行为完全可以用“不道德”来形容。

    姥姥的去世是突然的,心血管疾病是非常快的病,好多都是我们不能控制的。我本来以为姥姥就是打一些点滴回来就好了的,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去世的消息。

    那段时间里,母亲总是不在家,她喜欢出去溜达,喜欢去远在D市的老姨家。而我只有在自己亲身经历了之后才知道,一个人在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去寻找的最后一个支撑不是自己的爱人,也不是孩子,而是自己的亲人。我不知道她是有多绝望,内心必定是荒芜的。

    我实在是太小了,有些东西还不懂。我甚至是和父亲一起生气,气她不回家,我真的觉得自己对不起她。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够懂她,为什么没能及时地把所有事情看穿,然后说出来,去给她一个支撑,给她一点希望,一些自我。

    人在死亡之前是平静的,我不知道一个人该是有多大的勇气和能量去做这个决定,以至于可以抛弃自己心爱的孩子,离开这个充满温情与爱的多彩世界。

    她的头发拉直了,也染成了黑色,毛糙的部分全部剪掉之后是很精神的短发,刘海剪出小小的阶梯状。可能就连她自己都不喜欢原来的那把焦头发,在走之前把头发收拾成自己可以接受的样子。

    老姨说,那个时候的母亲整天精神涣散,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母亲和老姨一起逛街,买一袋饼干,母亲打开包装袋边走就边吃,但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她就像个孩子。

    好不容易等到母亲回家了,但我并不知道她会选择在第二天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我。无论遇见天大的事,我都能调和好,都会给自己满满的正能量。对于一个十五岁半的孩子来说,母亲的去世是意外也是意料之中。

    当我放学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见老姨哭着出来,我起初以为老姨和妈妈吵架了,但她刚要张口说:“你妈......”我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觉得当时的眼泪,与平时的眼泪不同之处,甚至说是最特殊之处就是,那是没有原因的,不是因为伤心或是身体上的痛而排泄出来的眼泪,而是生命本身的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是一种自然现象。眼泪似乎不是顺着眼眶向下流的,而是从整只眼的四周喷涌而出的。在那炙热天的泪眼中,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妈还什么好吃的都没吃过呢,我妈一次麻辣烫店、一次歌厅、一次烧烤店都没去过呢,我妈还没和我去北京呢,我妈还没去过大连看大海呢,这个女人去过最远的地方也没能走出我们这个县城,没能走出这个市......这是我那一刻本能的第一反应。

    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我没有做什么思考,只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擦干眼泪。然后大声地对周围人喊:“都给我憋回去!”然后若无其事地去帮大人忙活,去给来的亲戚拿水,去安慰他们别哭。我还劝他们说:“她走了,但咱们得好好活着。”

    二娘把母亲的遗书拍在桌子上:“真能整事儿!”对于一个刚刚死去的人的遗书,她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我不明白什么叫整事儿,一个将死之人,我们还有什么权利去说她什么。我不知道我妈妈是影响她这一天的生意了还是影响她心情了。

    所有人都忙活着,姑爷说:“买几个塑料盆来,然后把那瓦片放上来,铺上塑料布,让那血水啥的顺着水沟流出去。”妈妈已经不存在了,她和其他生物一样的只剩一个躯壳了。对

    于姥家人来说,痛苦地失去爱的亲人,所有的爱的回忆、生活的回忆在那一刻终结。而奶家人更像是在处理一个生物,一个平常的生命。

    下午法医来给母亲缝合伤口,派出所来收走了母亲的遗书。从她去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计算着时间,她已经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一个小时,一天,一个月,一年,两年......

    母亲安静地躺在冷柜里,我隔着玻璃看着黄布下的她的轮廓,我知道真的要告别了。我用力泛起嘴角做出微笑的表情:“你就要走了,我尊重你的决定,你在天堂,我不在你身边,一个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放心,我和爸爸一定会好好生活。”

    我那天穿的是一个藕荷色的短裤,站着的时候是刚到膝盖的,得跪下来烧纸,膝盖露出来是直接跪在土地上的,就那样一直跪着,等烧得差不多了再起来。冷柜旁边放着的是纸糊的老牛,我一个小孩子,也从未接触过葬礼上的任何事,也是别人一点一点告诉我的。要在牛身上披一件衣服,有人把那件黑色的西装外套披了上去。后来有人说那上面一定要是自己的衣服,别人的衣服不行,这是有说道的。我就立刻跑出去告知,旁边人意识到了就问我:“这又是别人给她的衣服吧”我轻声地回答说是,我进屋把那件她自己亲手做的紫色有点发白的西服拿了出来,并十分肯定地对他们说:“这件衣服肯定是我妈的,这一套西服是她在成衣店干活儿的时候自己做的,我妈可稀罕这套西服了”衣服被披在纸牛的那一刻,我的心又颤抖了一下。

    父亲去仓库收拾母亲的遗物。一包又一包的,有的是褪色的,有的是肥一点的,短一点的,要么是拉链坏了,不是缺这个就是没有那个的,总之都是别人给的。母亲的内衣似乎还是十几年前我刚出生或者是才几岁时候的。总之从我记事起他似乎就没舍得花钱给自己买过,也已经洗得变形。

    眼泪从将近中年的父亲眼袋细纹处流下,他说:“我对不起她!”他狠着劲儿地,咬牙切齿地抓起一个又一个包说都扔掉,一件也不留。他是不爱她的,若是有一点怜惜与不舍都会留下一些遗物,留下一些念想的。他自私得甚至一刻都不想让自己有那种难受的感觉,去逃避他对母亲的不负责任,而那是他本就应该承受与承认的东西。

    我偷偷留下来的是母亲18岁时照的黑白照片、和她干活时戴的头巾、还有她的账本。账本上面是三个卡通女孩,她在最大的那个小女孩的脸蛋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然后是爸爸的名字,最后是她的名字,一个上面一个。

    我打开账本,每个月家里的开销,大到我的几百块学费、随礼钱,小到买方便面的三块钱,买咸菜的1块钱。我心难受到不行,忽然想起她和我说,父亲总是问她钱都花哪儿去了,她就想着把帐都记清楚拿给爸爸看,可爸爸还是不停地问她。

    那年夏天将近40度的高温,平常的人都会热得受不了。哭泣,悲痛几乎会让人窒息。用绿色篷布搭起来的灵堂几平米的地方,中间放着母亲的遗体,前面是烧纸的火盆,一旁是纸做的老牛。爷爷嫌外面太热了,和几个老头拿着凳子凑过来乘凉。

    我是在发呆的时候无意间扫视到外面看见的,他带着凉帽右手夹着烟头坐在纸牛旁和两个老头大笑着聊天。

    母亲为了我,为了这个家,苦苦地支撑了这么多年。有病了舍不得花钱看病,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衣服、花一分钱。在出嫁前是温饱不缺的富足家庭,却因为我而牵绊了她这一生。

    妈妈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生命。自从母亲结婚,她似乎将自己的生活压缩到了极点。她的生活质量也在有了我之后再无提升。她是追求浪漫生活质量的人,她应该是喝咖啡看画报的;她是向往自由的,她应该去外面走一走,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她是儒雅,有着书卷气的,她应该去寻找一个有爱与温暖的家庭。

    我和她约定我一定能考上好大学,我一定会带她走,我一定会让她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可是她却走了,她不是不爱我,而是太爱了,深爱了,爱到失去了她自己。

    对于我来说是手足无措的,真的不知道该要怎么继续以后的生活。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去形容,我竭力让自己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意识里不希望自己是一个哭泣的、无助的形象,而是坚强的形象。

    所以,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在众人面前,没有哭泣,收起所有的情绪,丝毫不让旁人看见我的悲伤。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个小铁人儿,简直就是无坚不摧的形象。

    家里来人了,我去帮忙招呼吃饭、给拿水、拿凳子。我完全都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眼前的这一切,但我不得不坚强,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记得那天晚上,涵涵和小雪来看我,她们两个一进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就快哭了,其实我是特别受不了这样的,我心底的底线已经接近崩溃了。我甚至是笑着和她们说:“咱别在这儿说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