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信

葫芦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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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任办公室内。

    面容宽和的崔主任泡了杯今年的新茶,望向她面前站着的两位身量颀长的年轻医生。

    “江叙,”她率先点了左边那位的名字,“我看了你提交的病程记录,虽然抢救成功了,但是在血检结果没下来之前,没有绝对的有机磷农药中毒证据,你不该贸然静注解毒药。”

    江叙沉默了一会儿,直白道“我相信我的判断。”

    崔主任不赞同道“加急血检结果很快,等不了多久就能出,你着什么急,万一这产妇没有抢救过来,就算你的诊断是对的,病人家属也一样可以用这点来针对你。”

    右边那位悠悠道“病人家属进去了……”

    崔主任瞪了他一眼,又对江叙说“现在医患关系本来就紧张,不要给自己添太多麻烦。”

    她说的是事实,现在强调循证医学,下任何诊断都必须有足够的检验学和影像学数据做支撑,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医生都会在病人来看诊时,先开上一大堆检查的原因,用经验看诊虽然能节省一部分经济消耗,但常常成为医生被追责的导火索。

    江叙知道崔主任说这么多都是为了他好,故而也不再争辩了,只是平静道“谢谢老师提醒。”

    崔主任训完了这个,又把目光挪向旁边插科打诨的那位,她皱了皱眉,“沈方煜,你先把扣子扣好。”

    沈方煜“哦”了一声,低下头把白大褂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也扣上,笑容灿烂道“扣好了老师。”

    崔主任早就免疫了他这一套,分毫不为所动道“那天你和江叙在一起,你为什么也不拦着他。”

    “我相信江叙的判断,”沈方煜直接照搬了江叙的话,“也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他几乎和江叙是同一时间反应过来产妇可能发生了有机磷农药中毒,故而江叙做出的判断和指令他都没有反驳,还率先主动提出了是否提前推阿托品。

    “你们两个……”崔主任恨铁不成钢道“平日里互相不对付,这种时候倒是出奇的一致,非得要哪天缠上官司了才会长记性是吧。”

    “崔老师,您消消气儿,”沈方煜笑吟吟地哄道“我下次肯定不敢了,江叙也不敢了,我替他保证。”

    “你凭什么替我保证?”江叙睨了他一眼。

    “那你的意思是你下次还要犯?”崔主任凉凉地问江叙。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江叙直接利索道“我都记下了老师,我先去查房了。”

    见到沈方煜跟着出来,江叙白了他一眼,直接往病房走,今天张芸的女儿从儿科重症病房转回了普通病房,他正好要去看看张芸的恢复情况,顺便看看小朋友的状态。

    “你可是欠我好几次人情了,”沈方煜说“人嘛,有时候要圆滑一点。”

    “圆滑没看出来,油嘴滑舌倒是看见了。”江叙面无表情地评价道,见沈方煜还想反驳,他抬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推开了病房。

    后者倒是从善如流地跟着一起闭了麦,江叙进门的时候张芸已经醒了,她从icu出来已经有了几天,看到回到身边的孩子,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格外好。

    江叙问了些基础的情况,准备离开的时候,张芸叫住他“江医生,这孩子的命是你救的,你抱抱她吧。”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每一个参与抢救的人都付出了努力,新生儿科那边也是用尽了心力在对待这个孩子。

    张芸笑了笑,“你抱一抱吧,说不定能给孩子添添福气。”

    江叙闻言将目光挪向了襁褓中的婴儿。

    小婴儿因为没足月的缘故,看起来要比寻常的孩子小一些,皮肤发着红,已经不皱了,一双眼睛溜圆,看了江叙没一会儿,突然就笑了。

    明知道刚出生十来天的孩子笑往往是无意识的,江叙还是忍不住跟着一起勾起嘴角,小孩的眼睛总是单纯干净的,让人忍不住心也跟着变得柔软。

    因为职业的缘故,他抱孩子的手法很熟练,刚出生的孩子还太小,颈椎没有发育完全,他左臂弯托着孩子的头颈背,右手护着她的腰臀,在怀里给她圈出了一片安稳的空间。

    “江叙。”沈方煜忽然叫他。

    江叙偏头看过去,“怎么了?”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没,”沈方煜垂下眼,莫名有些不知缘故的心虚,只能靠插科打诨去遮掩这点儿微妙的情绪,“原来你会笑啊,我还以为你表情肌瘫痪了。”

    江叙轻缓地把孩子放下来,睨了沈方煜一眼,“小婴儿对大人的情绪感知很敏感。”

    虽然可能还不太能理解什么是笑,什么是哭,但他们本能地能从大人愉悦的情绪里感受到安心。

    “我也很敏感啊,”沈方煜说“你怎么不关心关心你同事的心理健康?”

    “你今年几岁了?”江叙随口怼道“你这年纪都能当孩子的爹了,你好意思吗?”结果一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哑了口。

    “咳咳。”孩子他爹沈方煜显然也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

    病房之间的氛围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张芸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江医生,沈医生,你们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江叙还没给人起过名字,闻言一时有些怔愣,张芸见状笑道“没事的,如果不是你们,这孩子还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你们给她起个名字,说不准还能让她再多添点儿福气呢。”

    沈方煜也鼓励道“你来取吧。”

    江叙又看了看张芸,慈眉善目的女人眼里目光殷切,他索性也不再推辞了,只是给别人的孩子取名字还是头一回,江叙生怕取得不好,绞尽脑汁地想着,一双剑眉微蹙,神情比他考试的时候看起来还认真。

    想了一会儿,他开口道

    “晨曦,”江叙有些不好意思,“张晨曦,行吗?”他说完下意识看了沈方煜一眼,像是想要点儿肯定,“我不太会取名字……就觉得,这个意向,是新生的意思。”

    不知道是“新生”两个字打动了张芸,还是江叙自然而然冠在晨曦两个字前面的那个“张”,张芸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红,“张晨曦……挺好的,”她伸出双手去握江叙的手,“谢谢你,江医生。”

    “喜欢就好。”江叙松了一口气,忽然听见旁边的人轻轻地笑了一声,他看过去,沈方煜屈起手放在唇边挡了挡笑意,“你拿手术刀的时候都没慌成这样,取个名字把你难成这样。”

    离开病房的时候,沈方煜还在玩笑,“要是咱俩的孩子生下来,你会给他取个什么名儿?”

    江叙的眸色闪了闪,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drkenn依然没有回复,他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心里头有点儿闷得慌。

    他没回答沈方煜,后者也识趣地没有再问,联系在他们中间的孩子像一根纽带,也像一颗地雷,让他的双亲像是走在钢丝桥上,岌岌可危地维持着随时可能崩塌的平衡。

    “江叙!”一个栗色长发的女人突然在原处叫了一声江叙的名字,江叙眼睛一亮,径直走过去,“颜华?”

    穿着白色格纹小西装的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背着浅咖色的皮包,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正想跟你打电话呢,就看见你了,”颜华说“可有段日子没见到你了。”

    “欸,方煜?”颜华看见跟在江叙身后的沈方煜“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话音落下,两个男人瞬间自动拉开两米的距离,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不熟。

    颜华被逗笑了,“当副主任医师的人了,成熟点行吗?”

    沈方煜笑着跟她打了招呼,毫无心理包袱地甩锅,“江叙不待见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对他就和颜悦色了?”颜华不留情面地戳穿他,转头对江叙道“不和你们闲聊了,我这儿忙着呢,你说的那位张芸女士在哪儿?”

    颜华是一名律师,是他和沈方煜在大学时,在女性权益保障协会做志愿活动的时候认识的,那个协会最初也是由一群大学生们在一起创立,志愿活动结束后,江叙和沈方煜就加入了协会,至今依然是成员之一。

    公安局跟张芸说明了她丈夫的情况后,江叙就主动提出了帮她找挂职在协会的志愿者律师来经手离婚官司,处理财产分割。

    张芸本来还有些犹豫,但是江叙说“我从警察那里大概了解了你的情况,协会那边会帮你追钱,医疗费我也会给你申请用协会基金报销,法律援助是无偿的,你出院之后如果有需要,协会会帮助你解决短期内的就业问题,不用担心。”

    他们协会每个成员年年都会自发地捐款,用于帮助有困难的女性。

    协会成员遍布社会各行各业,当成员遇到认为需要帮助的女性后,可以将资料提交给协会进行审核,当核实情况后,协会相关负责成员就会伸出援手,捐款或者其他的援助。

    只要你愿意从泥坑出来,我们就会尽全力拉你一把。

    这是协会最初创办时的信念。

    于是张芸毅然决然地点了头,握着江叙的手略有些哽咽,“碰到你们,真是我运气最好的一次。”

    望向病床上依然带着伤的女人,颜华递过去一张名片,那上面颜华的职位不是知名律所的金牌律师,而是女性权益保障小组的会员。

    “相信我的专业能力,”颜律师说“你这辈子都不用再见到他了。”

    面对同样是女性的颜华,张芸终于痛哭失声,将自己过往所有的痛苦全部倾泻而出,她忍耐了暴虐的丈夫那么久,派出所调解了无数次,可总是没有结果,每次提出离婚,却只能招致更不留情面的毒打。

    她本以为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得不继续忍受这样暗无天日的时光,是江叙让她知道,她还可以重获新生。

    离开济华医院前,江叙和沈方煜一起把颜华送到门口。

    “辛苦了。”

    “这是我的责任。”颜华笑着望了一眼高耸的住院部,忽然伸出手,放在三人中间,“加个油吧!”

    沈方煜把手搭上去,江叙一直很抵触这种中二的加油方式,他蜷了蜷手指,打量了一圈周围涌动的人潮,抗拒道“这么多人……”

    没等他说完,沈方煜直接握着他的手一起搭到颜华手上,三只手同时向下散开,就像他们都还是学生时候的那样,朗声道“fightforon!”

    这是女性权益保障协会的口号。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四周好奇的目光纷纷落过来,江叙尴尬地抽出手,瞪了沈方煜一眼。

    “人不轻狂枉少年,让颜华看一看我们伟大的革命情谊嘛,免得她总担心我们两个打起来,浪费本就紧张的医疗资源。”沈方煜满不在乎道。

    江叙冷冷戳穿他“您都成年多久了还少年?”

    “哈哈,”颜华让他俩给逗笑了,“行了,我放心了,”她对沈方煜道“我先走了,我怕你再惹江叙,你俩真就该打起来了。”

    直到目送着颜华打车离开,沈方煜才笑吟吟地回答江叙“反正比你年轻半岁。”

    “几个月你也好意思算。”

    江叙懒得理他,把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转身打算离开,就在踏入住院部大门的前一秒,他的手机突然响起叮咚一声。

    江叙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眼神顿住了。

    “drkenn回复了。”

    “他怎么说?”沈方煜正色下来。

    江叙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脸色越来越差。他沉默地把手机递给沈方煜,短短的几行英文简洁而欠扁。

    “亲爱的江先生,您好,我是kenn医生的助理,鉴于我们的文章尚未见刊,很遗憾暂时不能给您任何信息,如果您有就诊的需求,可以联系医院秘书办理就诊预约,由于kenn医生工作非常繁忙,请您务必提前预约,并在来国时随身携带二十万美金作为手术的定金。”

    “还真敢狮子大张口,”沈方煜挑眉道“这就是你说的科学无国界?信仰治病救人?”

    “二十万美金,”他语气夸张道“还只是定金,”沈方煜话音里带上了几分揶揄“你确定他信仰的不是钞票和美金?”

    江叙“……”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