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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交给你的东西呢?”回到墨峦府地后,缘遥还在衡量着那封草拟了多日的奏章,星宿的话似乎警醒了他,为了回宫,他必须立刻收回来。
“糟了,没有带出来。”辛彦之想起故意扔在奉国寺的剑和奏章,奏章或许能解除铃儿与缘遥的婚约,而将剑留在奉国寺,他才有再次出去的机会。缘遥给他时,是用黑布裹着的,很明显,他不想让人看,在酒肆时,又因这柄剑跟吕继才大打出手,之后又愿意跟吕继才做交换,说明这柄剑对他很重要。
“阿郭,立刻让毕月和谢冲去找回来。”缘遥的声调跟平时一样,既没有发火,也没有责备。
“是,殿下。”阿郭又转头跪在地上。“殿下,太傅大人交待过,殿下不能再出墨峦府地。”
“本王会看着办,今日在后山已经见过了。”缘遥是个固执的人,阿郭在他身边十年有余,阿郭的意见,他也只会听听,大抵是不会接受的。
“殿下……”阿郭了解缘遥,缘遥这么说,一定不会照做,他还想劝言几句。
“今日黑衣人与之前那些跟踪之人可有什么不同?”缘遥打断了阿郭的话。
“亦是生面孔,武功招式平平无奇。”阿郭翻着眼珠回想着。“可让水月去查一下。”
“勿需,要嫁祸给炽烨世子的,无非是京城中的鼠辈,不宜打草惊蛇。”缘遥从方才回墨峦府地的路上就一直在想“炽烨”这个人。西南信安王府的嫡子,久居西南狮岗城,有父风,好振施,何时竟也混进了北冕城这一池浑水中?当真是想刺杀他这个嫡王子吗?有此心,便是逆谋,更何况还要留下把柄。这不是老成持重的西南狮岗城家君所能做出的事。
“殿下你是说,不是炽烨世子所为?”阿郭惊讶地问道。
“今日若你不出现在金渡镇,这些人怕是找不到地方,连本王行踪都不知道,就千里迢迢从西南派人杀本王,还派了这些个三脚毛的人来暴露身份,换作你是炽烨世子,你会把自己架到火上烤吗?”缘遥冷笑了一声。
“小人愚蠢,小人这就去查明刺客身份。”
“京城之中,有此心之人比比皆是,查不完,更杀不完,只是为何要嫁祸给西南的炽烨?”缘遥拧着眉头,首先想到了信安君,本该在西南狮岗城的信安君这些年却一直在京城,伴他身侧的也是庶子炽练,想到炽练,缘遥恍然大悟,他才是那个最希望炽烨出事的人。“此事过了便罢,当务之急是寻回奏章和剑。”缘遥虽然嘴上说着罢了,但心中却种下了一根刺,无论今日行刺背后有着怎样不能告人的秘密,哪怕是炽练想除掉胞兄炽烨,也只是顺手牵羊。今日能假借炽烨之名让人行刺他,都是对他居心叵测。京城中的宗室和京城中的百官,在他身上,有着相同的心思。缘遥的拳头握在一起,曾经也是在这间房,他有无数次想结亲信安王府的敏安郡主,一来是想获得信安君的力量,二是想笼络信安君,稳固自己的嫡子之位。四年未出北冕城,看来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早已将他这个嫡子遗忘了。
“殿下,小人跟阿郭一起去找回。”辛彦之终于等到这个机会。
“非你所擅长之事,安心留在墨峦府地。随本王去寒冰池。”缘遥的话,便是王命,不容许反驳。
阿郭刚抬起的脚步又停住了,想起刚来墨峦府地时,缘遥就坐在寒冰中央。星宿告诉他,“从今日起,殿下的安危全由你一人负责。”星宿是这样向愚钝的阿郭解释缘遥病情的:殿下体内现在会出现焚火炽热感,这极热之后会转化为一阵清凉,但现在它有可能不作转化,亦会火承风势,在体内乱窜,唯有寒冰可暂时解体内魔杀剑的瘴气,你要终日陪在殿下身边,看护他。
“殿下,万万不可,小人是殿下的护卫,自当由小人守护殿下。”对于辛彦之,阿郭还是不放心。
“照本王说的去做。”缘遥自有他的打算,这以后、这未来,辛彦之所闻所见的每一件事都至关重要。
龙布风风火火地走进了信安王府,与上一次进信安王府时的沉稳不同,这一次,他慌张了,他只能如实向信安君禀告。
“君上,失手了,我们的人都死了。”龙布的脸色青一块紫一块,他既担心信安君追责于他,又怕镜云阁那边留下活口。
信安君一巴掌甩到龙布脸上。“这么重要的事,孤交待的很清楚,让你挑选精锐的人去,是把孤所说的话当耳旁风吗?”
“小人该死。”龙布立刻跪到地上求饶。
信安君重重地叹了口气,自从朱雀秘符交到炽练手上,他已经鲜少发脾气,即使裁撤宗室兵那么大的事,他也只是语气加重一些,这一次他怒目圆睁,已经是第二次失手了,信安君清醒地意识到,圆满堂内部出了问题。
“尸体在哪里?”
“邓汉炎已经送去了廷尉司。”
“处理掉,不能让廷尉司得到。”既然是圆满堂出了问题,自然死人的尸体会成为最重要的物证。
“是,君上。”龙布在进到信安王府前,他已与炽练派人去廷尉司抢尸体去了。
龙布走后,信安君披着衣服坐在屋里,他骂了句。“蠢”,既是骂自己,也是骂圆满堂。信安君有些烦躁,他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响。“这是圆满堂,万无一失的圆满堂啊。”第一次刺杀失利时,他就明显感觉到圆满堂离心离德,这一次,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圆满堂已经变节了。信安君冷笑了一下,“老天又能饶过谁?”
信安君并不担心廷尉司会查到圆满堂,圆满堂和信安王府互不联系,就算是圆满堂内的人,也都很难查明。对圆满堂,信安君有这个自信,这两年,若不是他放慢了脚步,放松了对圆满堂的管理,恐怕北冕国大权都会握在他手中。
信安君所说的圆满堂,是他在西南属地招募建立的,所有的命令都是不公开的。圆满堂有两百多号人,实行的七级单线联系。七级即七人,从最上线到最下线,一共七个人,称七级,这种设计主要是为保密,任务也是由最上一级分配之后,一级一级看情况去补充或衍生出新任务,以便共同完成一个目标,上线会主动联系自己的下线,下线却没办法联系到上线的,下线一旦暴露,既能保证任务不会被泄露,也能保证其他人安全,而缺点是,任务也就中断了,被断掉的下线只能自己再重组,能让他们找到组织的就是他们手腕上的闪电刺青。这几年已经像一棵大树一样,扎根在北冕城,如果说君王复利控制着朝堂政治,信安君就操纵了整个北冕国的官僚体系。
调令圆满堂的是一块铜制刻有朱雀的秘符,这两年朱雀秘符一直在信安王府二公子炽练手上。有了秘符,几乎可以调令圆满堂所有成员,但有一类人只有信安君能调动,就是被称首辅的人,圆满堂创立至今有十年,这两百多号人当中,谁是首辅,连圆满堂内的自己人都不清楚,这份名单炽烨猜测是在信安君手上。这几年,炽烨和炽练一直在争圆满堂的掌控权。
京城的红楼,便是圆满堂分支的一处,这里表面是一家酒馆,里面的女子都是圆满堂用来收集京城大员们消息的工具,平时她们都被叫做麻雀。这些女子个个都像八面玲珑的蜘蛛,在跟京城大员吃酒时广罗情报,一手搅弄了京城百官的势力布局。这几年,圆落堂在京城一直扮演的角色是商贾,炽练与他们走得最近,时间久了,圆满堂都快变成了炽练自己的护卫队了。终日围在炽练身边打转的龙布也越发轻浮了,成了圆满堂的堂主后,越发看不起自己的同僚,但又不敢将对同僚的嫌弃表现出来,要知道,朱雀秘符调令不动的首辅都是身怀绝技之人,随便哪一个都比他能打。
信安君担心的是圆满堂自身,圆满堂在京城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暴露过,却在奉国寺碰了两次钉子。两次的杀手虽是精挑细选,但连新王妃的一根头发也没有伤到,竟在同一件事上连续失利两次,信安君气愤地收了炽练手中的秘符,信安君忧心的是,圆满堂的失利,究竟是炽练管理不善,还是圆满堂内部出了问题。
炽烨回到信安王府时,风一般冲进东厢房找炽练。
“炽练你这个家伙,竟敢行刺,若有闪失,信安王府所有的性命都会被你搭进去。”
炽烨说着,上前就想对炽练动手,在狮岗城一人当家,习惯了一家独大,竟然忘记自己在信安王府的处境,还好,培星将他拉开了。
“你天天待在狮岗城,你知道什么。命令虽是我下的,但父亲也希望如此。”炽练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一脸不屑地讽刺着炽烨,全然没有长幼之分。“既然在狮岗城,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待着,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进京?”
“愚蠢而犯的错误,会一失足成千古恨,永世不得翻身。秘符在你手上这么久,还是难当大任。”
炽烨的话激怒了炽练,炽练被宠爱惯了,胆子也大了,对于炽烨,不仅目中无人,简直将他当成了一件可以随意摆弄的物品。
“刚刚还想怜悯你,一人在狮岗城八年,仿佛你这八年,是因为我才被抛弃在狮岗城的,可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是你活该。”炽练也正一肚子火气,镜云阁的刺杀又失败了,还因为这个被收了朱雀秘符,在这个时候看到炽烨出现在信安王府,误以为他是来夺秘符的。
炽烨克制住了提起来的拳头,他的手慢慢松开。正是狮岗城的这八年让他有了现在这副隐忍的性格,在炽练面前,炽烨的这种忍,更多的无奈,他不得不忍气吞声。
“活了这些年还真是只长年纪了,镜云阁前后三次刺杀,连一丝成功的把握都没有,就轻易赌信安王府命运,拨弄朝堂之事,你还太嫩了。”
二人的争吵被信安君听到,信安君此刻心里的烦闷并不比兄弟二人少,现在他没有心思去处理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这种鸡毛蒜皮的争吵也成为了他父亲生涯中的一部分,作为一家之主,他重新披好衣服站在廊沿下。见到信安君出来,炽练不怀好意地对着炽烨冷笑了一声,他转身向他父亲毕恭毕敬的行礼。这一次,炽烨失了礼数,他没有行礼。
“是父亲您的意思吗?”炽烨转身面向信安君,他脖子没有弯曲,直挺挺地望向他父亲,一副让他父亲出来对质的神情。
“你安静待在狮岗城就好。”信安君的眼皮翻了一下,仿佛这是一件小事,不值一提,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父亲不要逾越本分了,京城不比西南,有太多双眼睛在盯着,稍有闪失就会丢了性命。”炽烨被他父亲眼里露出的寒光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突然看不懂他父亲了,上一次进京时,他父亲在他心目中还是那个深明大义、一心为信安王府的家君,
“立储前夕的混乱总是免不了的,过程少不得要双手沾血。”信安君始终心中压着一团火气,前几日在红楼看到杨轩,他脸上还浮着笑容,安国公正因为邓汉炎的回京焦头烂额,等了五年,终于等来了邓荣。朝堂权力的更迭离不开邓荣,五年前,他从太保的位子上摔下来,接他位子正是安国公杨轩。邓家这一摔,跟头栽大了,还背了个差点儿翻不了身的逆谋之名,如今用邓荣之手将朝堂权力重新洗牌,也算是天道轮回。没想到,信安王府也同样栽在这上面,邓家是根难啃的骨头。“你继续做好世子本分就好,如果世子当不好,后面还有炽练。”想到炽烨与邓汉炎的关系,信安君觉得此事不能让炽烨插手。
这句话,像一把刀,轻轻插进炽烨的体内,带着父爱的无情和父亲的威严。炽烨看向他父亲的眼神一股悲凉,此时,他不是西南狮岗城的家君,不是深谙朝堂之事的炽烨世子,他只是一个孩子,再一次被抛弃了,他的心早已经死了,但今日为什么还会觉得痛呢。培星看着他,只记住炽烨那种怔怔的眼神,里面什么也没有,像是一汪水,但却看不到尽头。
“孩儿明白了。”虽祖上的江山是打出来的,作为王族,兴盛三十多年,礼制也都健全起来,如今仍有一点是没变的,对权力嗜血般的渴望。原来,他父亲一直有这份心,才这么多年一直待在京城。原来,他想当好嫡子的努力都是错的,他应该如炽练所说的,什么都不要做,老老实实的待在狮岗城,看着自己的这一辈子慢慢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