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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往的恩怨沉没之前，老朋友，你还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
【一】
曼德莱市，蔷薇公园。
当三年前的国际经济大衰落波及至曼德莱市时，面对城内基层民众因为集体性的失业而引发的游行暴动，由施密特家族牵头、盘踞城内的各大财阀暂时摒弃过往商场上的成见联手合作，在多项经济决议上达成共识——其中就包含修建一批公共的基础设施与娱乐场所。而位于17号街区的蔷薇公园，正是这批项目之中最为成功的工程之一。
17号街区的确很贫瘠，无论是从经济方面还是文化方面。在华灯初上、夜夜笙歌的繁华的曼德莱城，17号街区永远都是城中那个最为黑暗的一角。没有矗立着的高大的楼厦，没有琳琅满目的娱乐场所，无数穷困潦倒、落魄失意的人们汇集于此，在低矮的小楼和简陋的暗巷中消磨着他们无趣的人生。而蔷薇公园自从两年前正式竣工、开始对公众开放后，这座设计并不精致、历史并不悠久的小公园迅速成为了17号街区的宠儿。无论是中产阶级的小市民晚餐后的散步，还是底层流浪者今夜的安榻之地，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对这座简单的小公园产生了莫名的青睐。
一走入蔷薇公园，陈正昊便放慢了脚步——公园的长椅上，遍身荆棘的蔷薇花丛中，高大青郁的榕树下；坐在长椅上悠闲读报的路人，牵着手陷入热恋之中的小情侣，打好地铺已经躺平的流浪汉……与公园外肉眼可见的贫瘠与蛮荒相比，公园内的景象才与陈正昊心中的人间相近——只可惜，受城中各方财阀利益的影响，像蔷薇公园这样的“城市收容所”在曼德莱城还是太少了。度过了危机后，富人们果然还是更在乎自己的金库。这样耗时费金的公共场所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种苍白的经济调节手段罢了——他们根本嗅不到蔷薇的花香。
自我感怀过后，陈正昊轻叹一声，找了一张无人占据的长椅，开始读起了适才从路边捡到的被随意丢弃的《曼德莱时报》。
作为初来乍到者，第一次亲身来到这座城市，在信息了解方面得尽快跟上节奏——陈正昊暗暗告诉自己。
夕阳西下，落日温柔的红晕为城市的边缘染上了一道美丽的光边。逐渐黯淡的天空让陈正昊开始有些看不清报纸上密集排布的铅字。直到另一道倩影缓缓从公园小径的另一端走来，若无其事地坐在陈正昊的身边，陈正昊才安心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按这个时间来看的话……他们要回来了，不是么？”陈正昊看着眼前绚丽的黄昏，悠然问道。
“是的，师父。所以……如果今日要有所行动的话，要尽快。”相较于半年之前，林玟的声音变得沉稳了许多——但在陈正昊眼里，依旧是那样熟悉的稚气未脱。
“不着急……在见我的老朋友之前，我们还有点时间。”陈正昊看了看表，微笑着说道。
“师父……”还没等林玟反应过来，她的身躯便被陈正昊一把搂入怀中。靠在师父怀中的林玟脸顿时变得通红，心脏的跳动频率直线上升。在这红紫交辉、浪漫动人的晚霞之下，在这危机尚未消散的异国公园中，在散发着幽静的芬芳的蔷薇花丛旁，度过了半年如履薄冰的生活的林玟在陈正昊的怀里第一次完全卸下了防备，从一只时刻警惕着周遭威胁的游隼瞬间变为一只依赖着他人的小雀，静静地靠着陈正昊的胸膛，享受着这并不长的温馨时光。
“这半年来，你受苦了，小玟。”陈正昊怜爱的声音轻轻在林玟耳畔回响。
“没关系，师父。为了你，我……”有些心意迷乱的林玟还是泄露了心中的爱意——不过心中陡然反应过来的她迅速止住了话头，脸越发地烫了。
“嗯？”陈正昊微笑着注视着怀里的林玟，眼神之中满是温和的笑意——这让原本就有些失态的林玟更加害羞了。
“没……没什么，”林玟有些慌乱地从陈正昊的怀里挣脱，理了理披散的头发，“时间差不多了，师父。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
“嗯，的确，出发吧，去见见我久违的老朋友。”陈正昊看了看表，伸了个懒腰，跟着林玟走出了温馨的公园，走向那冰冷的贫民窟——那里，有田一贤精心为武知易挑选的新的安全屋。
对于这座开始腐朽的城市而言，再美丽的黄昏也不过是短暂的一瞬。相比起来，星光黯淡的黑夜更为漫长。
【二】
“小易……这已经是今天第五个汉堡了，你真的不能再吃了。”
街角的快餐店里，面色颇为无奈的田一贤按住正在大快朵颐的武知易——今天是武知易的15岁生日，虽然身处异国他乡，但作为武知易目前实质意义上唯一的监护人，不忍让武知易在异乡度过一个落寞的生日的田一贤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带她来到了曼德莱城三大商业区中的12号街区，带她逛遍了各处游玩场所。
戴维斯酒吧的危机安然度过后，田一贤一方面安排了尚未完全脱离追杀的武知易入住了相对而言较为安全的公共医院，另一方面于17号街区重新寻找居所——吃一堑长一智，在林玟和叶钎城的协助之下，田一贤成功瞒天过海，将自己与武知易转移到了一处连文森特先生都并不清楚具体位置的安全屋。搬入新屋后，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果然风平浪静，无论是明处的文森特教授还是暗处的公牛党暴徒都没有来找武知易与田一贤的麻烦。难得的安稳与对这座城市的逐渐熟悉让危机过后的二人逐渐放下了警惕——尤其是武知易，毕竟她还只是个15岁的孩子，对于异乡陌生的一切本就带有好奇心。所以，当久违的安全感渐渐在心中占据上风时，一直以来都未曾有机会体验曼德莱城风土人情的武知易在田一贤的陪同之下开始深入了解这座m国最为繁华的都市之一，释放自己作为少女的天性。
看着眼前狼吞虎咽、露出了罕见的真心笑容的武知易，田一贤内心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果然，让这个年纪的她去承受此世的暗面，还是太早了。眼前的这个因为简单的美食就可以笑逐颜开的天真的少女武知易，比起那个在无数个日夜里考虑下一步该如何应对那些居心不良的伪善者与恶徒的武知易，更像是一个真实地活在此世的人。
在田一贤看来，自己背负的罪恶与黑暗早已积重难返了——无论是策划陷当初天真纯良的旧友于万劫不复，还是进入京域后在社交方面于暗处设计坑害对自己不利的同学，田一贤可以说是将厚黑学与伪君子在自己的生活之中演绎到了极致。
但从第一次与眼前的这位京域霸主的千金见面开始，从第一次看见武知易宽恕了对她图谋不轨的奸佞之徒开始，田一贤终于开始相信，在他眼中这个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世界，人性深处的光芒依旧会存在。而从那一刻起，背负着过往所有错误与罪过的他为自己的未来确立了全新的意义——拼尽自己所有拥有的智慧与力量，甚至是生命，也要守住这束宝贵的人性的光辉。
在这道信念的指引之下，田一贤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正在得到前所未有的救赎——尽管连他也无法确定，这条看似美好的救赎之路尽头究竟会是什么。
“时候也不早了，小易，还是早点回家吧。”田一贤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无论再怎么放松，最基础的警惕性还是得保留的。
“好的，田老师！”饱餐完的武知易擦了擦嘴——今日逛遍了12号街区几乎所有商业区与娱乐场所的她已经非常满足了。从安全的角度考虑，天色已晚，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
夜晚八点，有说有笑的田一贤与武知易在夜幕的掩护下慢慢走回了17号街区的秘密的安全屋——除了二人与当初协助寻找安全屋的林玟知晓其具体位置外，无人清楚新的安全屋的位置。当然，在与武知易嬉闹的同时，谨慎的田一贤也在暗中观察着身边任何可能的异动——夜幕下的17号街区依旧如往日般冷清，昏黄的路灯下偶尔能看见尚未找到今夜的安眠之所的流浪者，一切都如同往日一样的和谐与平静。
确认周围无人注意后，田一贤向武知易使了个眼色。武知易会心地一笑，随即迅速与田一贤身形一闪，消失在了一处无名的暗巷深处。
之所以林玟与田一贤两次都将居所的位置都定在了贫瘠的17号街区，除却其在曼德莱城中存在感较低这一优势外，贫民窟中错综复杂的巷道也是其深受二人青睐的重要原因之一。对于外部想要追杀武知易的人而言，这样盘桓错杂的窄巷便是浑然天成的防御体系。在巷道深处确定了新的安全屋后，田一贤与武知易多次从不同的巷口进入暗巷，熟悉巷道的环境。两个多月的探寻与摸索让二人逐渐掌握了巷道路线的分布，这也让他们逐渐放下了如同之前的危机中被对方突袭的危险的警惕——毕竟如果面临突然袭击，现在更熟悉巷道环境的二人至少在逃亡方面更具有优势。
“哈啊，到家咯！”兜兜转转过后，武知易与田一贤终于回到了位于巷道深处的安全屋。一打开屋门，已经玩得精疲力竭的武知易便一头冲进了卧室。
“田老师，我先去换身睡衣哦！”武知易透过卧室的门缝向田一贤调皮地眨了眨眼，便关上了卧室的屋门。
“好的。换完衣服来餐桌，今天该和武云天先生报告近况啦！”田一贤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武知易，一边走进了处于黑暗中的餐厅，并打开了餐厅的灯。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悠闲地端坐在餐桌前，微笑着看着他因为震惊而凝滞的眼神。
【三】
“怎么，你应该清楚我一定会来的——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你不应该如此惊讶的，我的老朋友。”
“还是说，多少年不见，你那原本超凡的心智与过人的权谋……退化了？”
他说的没错，自己很清楚，他一定会来的。短暂的震惊过后，田一贤暗暗叹了口气，原本凝滞空洞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如果你是借着捉拿武知易的理由来找我寻仇的话——陈正昊，我不介意和你正面较量。”田一贤的语气格外凛冽，“但先放过武知易，对于她父亲的阴谋，这孩子一无所知。”
“唉……还是退化了啊，”陈正昊轻叹一声，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从椅子上起身，缓缓走到田一贤面前，“我说，我的老朋友，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居然还想跟我谈条件？”
“你和武知易……都已经在我手里了。”
田一贤并不是蠢人。从陈正昊阴阳怪气的提示中，稍加思考的他便发现了自己思维中的破绽——足以致命的破绽。他歇斯底里地抓住还在微笑的陈正昊的衣领，咆哮着吼道：“他妈的，林玟原来是你们的人？！！”
“放开他，田一贤先生——我们无意与你为敌。”身后传来了充满杀意的声音。因失算而愤怒至极的田一贤回头看去，面如冰霜的林玟牵着一脸无辜的武知易的手，正站在他的面前。
“放开小易，林玟！”此刻的田一贤又一次失去了理智，但武知易毕竟身陷林玟之手，他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我不会放过这小子！”
“你敢！”见田一贤用手中被他控制的陈正昊作为人质，林玟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逼人的杀气，拉着武知易的手握得更紧了。
“诶，等等，田老师，林玟姐姐……冷静一下啊，各位。”面对着剑拔弩张的二人，煞气冲天的林玟身边的武知易慌忙地解释道，“田老师，你先放手——林玟姐姐说的是真的，她对我们真的没有恶意的！”
“……”面对武知易为林玟的开脱，田一贤的愤怒稍稍退却了些，他又重新向被他控制在手中、仍然面露自信的笑容的陈正昊投去了半信半疑的目光。
“怎么，不相信你的学生？”陈正昊的笑容充满了挑衅的意味，“真让我伤心啊……多少年没见的老朋友了，刚见面你就想干掉我？我可没想对你和你的宝贝学生做任何过分的事情啊！”
“行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权衡再三后，田一贤长叹一声，还是放开了陈正昊已经被揪得变形的衣领——与此同时，林玟也松开了武知易的手。“传言非虚啊……陈正昊，这么久不见，你……的确比过去强多了。”
“哈哈，差不多，差不多——希望你不会介意我的突然拜访。”陈正昊的笑容终于恢复了正常，拍了拍田一贤的肩。
“我输了，愿赌服输——我知道，你来曼德莱城的主要目的是我。过去的我的确从某种意义上毁灭了你，我愿意接受你的任何惩罚。”田一贤终于低下了他平日高傲的头。
陈正昊不禁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眼前向他认罪的田一贤——没错，这个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男人曾经毁灭了他的过去，让他沉沦于无边无际的长夜之中。这一刻，这个家伙向他低头认错的一刻，不夸张的说，陈正昊等了太久。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注视许久，陈正昊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迷离。“你会为过去的野心付出代价的，老朋友——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你说的没错，我来曼德莱的目的，的确是为了你小子——临行前，上面嘱咐过我：优先捉拿武知易，情急之下可以解决你。”
“而我的计划是——优先带你回Z国，必要的情况下……放过武知易。”
田一贤抬起头，眼神里露出了些许不可思议——印象之中那个循规蹈矩、行事从不敢有丝毫越位的陈正昊，现在已经胆子大到……敢违抗国安局的命令了吗？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纠正一下。”陈正昊继续补充道，“准确来说，在这次任务里，林玟不是我们的人，而是……我的人。”
一旁的武知易注意到，听到这一句的林玟小姐脸庞显然微微泛红。作为一名有些早熟的花季少女，武知易自然察觉到了眼前的林玟小姐对于和自己的老师对话的那个男人之间微妙的感情。
“行了，大致的误会已经消除了，老友重聚的兴奋感也消失得差不多了。”陈正昊重又端坐在餐桌前，示意眼前的三位坐下，“时间紧迫，我对曼德莱城肯定是不如你熟悉的。所以，想要从安全局和文森特教授的双重监视下逃出生天，你我得通力合作，明白吗？”
“嗯。明白了。”看着陈正昊认真的神情，田一贤终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希望你是真心帮助我和小易的……不过，现在的我们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请讲吧，关于让武知易和我逃出生天，你和林小姐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