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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行李都收拾完了吗?别落下什么东西……对了,药要记得吃,进了京域,别到处乱逛,先去找你钱叔叔,遇到他后让他联系我……”
“好啦好啦,老爸,你都唠叨十几遍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啦!”
顾家的灯光亮了整整一夜——身为一家之主的顾秋正在亲自检查收拾着顾柳言的行李,一遍又一遍,始终停不下唠叨的嘴,合不上担忧的眼。
作为钱宇谦的同学,当他在一个月前知道这位老朋友让顾柳言差点命丧曼德莱之后,一向温文尔雅的顾秋当即怒气上冲,差点与钱宇谦当场绝交。当初钱宇谦将顾柳言带去京域、执行第一次任务时,他对钱宇谦的托词是“参与社会活动,缓解顾柳言心理的异化”。这样毫无破绽的托词与钱宇谦过往给其留下的可靠印象让一无所知的顾秋放下心来,同意顾柳言一次次参与所谓的“社会实践”之中。本来钱宇谦打算慢慢地向顾秋与柳雅辛透露真相,但在一个月前的曼德莱,顾柳言在与“头狼”的缠斗中身负重伤,虽然在施密特家族提供的医疗帮助下所幸并无大碍,但这样严重的事故已经不可能被简单以“社会实践时发生的意外”被搪塞过去了。想起女儿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面对眼前曾经救过自己和雅辛的“罪魁祸首”钱宇谦,颇有些优柔寡断的顾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老朋友。
而当“不识好歹”的钱宇谦提出安全局希望顾柳言参与军队中内应排除工作、继而执行今年京域对武恒的剿灭工作时,就连遇事多犹豫的顾秋都毫不客气地一口回绝了——就算顾柳言再天赋异禀、性格乖张,她依旧是自己和妻子一起抚养成人的宝贝女儿。为人父母,哪怕是此刻山河崩落、战火纷飞,顾秋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心爱的妻子与女儿护在身后,自己扛起所有的痛苦与责任。
“所以,老爸,你都拒绝钱叔叔让我去京域了,那怎么还替我收拾行李呀?”听着顾秋颇为不平的抱怨与碎念,顾柳言不禁疑惑地问道。
“唉……”对于女儿的疑问,顾秋长叹了一口气,半晌之后,才声音低沉地吐露了真相,一个在顾柳言意料之中的真相:
“你妈……同意了钱宇谦那家伙的请求。我拗不过你妈。”
哎呀,意料之中的“妻管严”呢。
看着自己在外人面前端庄优雅的老爸颇有些沮丧的神情,虽然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的安危担心,可顾柳言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对于自己的妻子柳雅辛,即使是深受传统“大男子主义”影响的顾家家主顾秋,都不得不对其又敬又畏、礼让三分。
作为与顾家平起平坐的柳家长女、名义上当代柳家的家主,比起有些迂腐与文弱的顾秋,从小便姿色过人、身手不凡的柳雅辛可以说是当时平都四家一代人中离经叛道的反面典型了。出身于梨园柳家的柳雅辛在十六岁时学遍家中诸门绝技后,并没有选择安安分分地接过柳家的戏台,反倒是趁着当年Z国开放的风气一举逃出当时尚有些闭塞的平都,穷游Z国各地山水,销声匿迹十年,让对她寄予厚望的老父亲——当年柳家戏班的班主柳光航气不打一处来,险些要登报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但当年年轻气盛的柳雅辛可未曾顾得过因自己的不告而别乱成一锅粥的柳家,依旧是鲜衣怒马,风餐饮露,四处逍遥,书写着独属于自己的青春传奇。在这期间,柳雅辛的脚步曾于天府停驻三年——无人知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待到柳家人终于知晓柳雅辛的行迹、准备赴身天府抓人时,柳雅辛早又背起自己的行囊,离开了天府的地界,又一次不知所踪——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行囊里多了一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长剑。
顾秋与柳雅辛的初遇与“浪漫”二字可以说是毫不相干——当年留学m国颇有所成、却在回国时被m国政府百般阻挠、最终落魄街头的顾秋在一处街角遇见了游遍Z国山水、在好友协助下漂洋过海来到m国游历、却因人生地不熟最终花光积蓄、沦落至街头乞讨的柳雅辛。平都四家中的两位青年俊杰就在这阴差阳错之下于异国他乡的街头相遇了,以他们一生之中最落魄最悲惨的模样。
所谓“患难之中,始见真情”,了解到彼此都是曾经一家之中流砥柱的存在,顾秋和柳雅辛不禁相视苦笑,共同躲在异乡阴暗的角落之中,彼此相护着捱过了他们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夜。从那之后,这两位出身平都、性格迥异的青年才俊相伴而行,在m国共同度过了诸多劫难,最终在顾秋的老同学、Z国军方新晋的实力型人才钱宇谦的暗中照顾之下,顾秋与柳雅辛得以逃过m国政府的迫害,回到了久违的Z国。
比起顾家终于迎回了困在Z国四年之久的少家主,当失踪了十年的柳雅辛回到了柳家门前时,整个柳家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沸腾。这些年被这个做事毫无底线的疯丫头折磨得不轻的老家主柳光航听闻浪“女”终于回头,前一秒嘴上还说着“决不轻饶、从重治罪”的他第一个拄着拐杖冲出了家门。面对着跪在门前认错的女儿,柳光航当即将拐杖扔在一旁,顾不上自己挣了一辈子的老脸,于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女儿老泪纵横——十年过去了,女儿终于成为了女儿,而父亲却永远是父亲。
二人回到平都后,收敛了几个月、逐渐接手柳家戏班的柳雅辛又一次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向顾家少家主顾秋提亲。平都四家之间依照古礼提亲,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女方向男方主动提亲,这在平都可谓是闻所未闻。对于女儿的“出格”行径,已经被其卓而不群的性格搞得没了脾气的柳光航为了避免柳雅辛再次出逃,几经考虑之后决定顺了女儿的心意,力排家中非议,亲自向顾家下了提亲帖。自己也是带着女儿和彩礼腆着老脸上了顾家的门,亲自投下了亲帖。
出人意料的是,对于柳家严重不合礼数的“肆意妄为”,一向颇为古板的顾家居然接下了提亲帖,由顾家家主亲自出面,应允了顾秋与柳雅辛的婚事。这让对于自己逾礼行为颇感不安的柳光航倍感意外,当然也倍感惊喜——毕竟女大当嫁,自己的这个麻烦女儿虽然前些年浪荡不羁、不成规矩,好在总算是回心转意,从离经叛道的边缘重回人生的正轨。况且女儿心仪的夫君便是这平都顾家的少家主,不仅表面上不曾辱没了柳家的名分,而且实际生活中还可以让嫁入他门的女儿不时照顾柳家的事务,可谓是再好不过了。至于顾家的那位温文尔雅的小公子是怎么和自己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儿相识相知、并且赢得自己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儿的芳心的,此刻已经心满意足的柳光航倒也并未太多过问。
总之,在平都人的惊讶与祝福之中,这位十年来一直都是古老的平都城中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的天之骄女,在一个柳絮纷飞的春日嫁入了门当户对的顾家,为自己的青春写下了最完美的句号。
当然,只有当时身着红色嫁衣的柳雅辛与知晓内情的顾家人知道她执于出嫁的原因——早在m国二人共患难之际,柳雅辛已经怀上了顾秋的血脉。
“……别误会,”看着女儿越发奇怪的眼神,顾秋连忙解释道,“客观来说……你妈比我更心疼你。”
“那为什么她还会答应钱叔叔的请求呢?”顾柳言顺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也不清楚。”沉默了一会儿,顾秋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雅辛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自己认定的道理,哪怕违背自己的情感,她也会不折不扣地执行。或许,和我比起来,她更明白,那个所谓的‘伍’,对你的意义是怎样的重大吧……”
“妈……”顾秋说至此处,心中泛起波澜的顾柳言不禁看向一旁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在她即将离开平都、前往凶险未卜的京域的前一夜,一向阳光乐观的柳雅辛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许久了。
“……你先收拾行李吧,我去看看你妈。”看着女儿望向卧室的目光,顾秋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安慰似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随即悄悄走到卧室门前,轻轻敲响了木门。
“进来吧。”门内传来了妻子幽幽的回应——顾秋从未听过她吐露出听起来如此凄怆的声音。
顾秋打开了卧室的门,随即轻轻地关上——眼前,是坐在床边萤然的灯火旁、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柳雅辛。
【二】
幽暗的灯火旁,柳雅辛正安静地坐在床边,默然思考着些什么——虽是徐娘颓然犹半老,但岁月从不败美人。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敢作敢为的柳雅辛已经消失在出嫁那天的柳絮中了。现在的她,得背负些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夜已经深了,雅辛——早点睡吧。”看着柳雅辛凝集不展的愁眉,心疼妻子的顾秋悄悄坐到她的身边,佯装轻松地对她笑道。
“呵……小秋,你还是老样子。”看着试图安慰自己、却连眉宇间的愁绪都掩藏不好的丈夫,年龄上长顾秋三岁的柳雅辛回眸一嫣,声音却是格外地冰凉,“自己都还在愁绪之中,却还来想着安慰我。”
“哈……”被揭穿的顾秋显得有些尴尬——在这位比自己要成熟许多的妻子面前,不善言辞的顾秋时常表现得有些手足无措。从前在m国遭遇危险时如此,顾柳言初次暴露出恶病时如此,直至现在,他依旧如此。
但还没等顾秋进一步作出回应,柳雅辛便收回了自己昙花一现的笑容,身子微侧,伏在了丈夫的怀中,俨然还是当初新婚之夜那个害羞的新嫁娘。
“小秋……你说,小言的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雅辛……”看着怀中眼神迷离的妻子,顾秋的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说来有些惭愧,深知自己行事优柔寡断的顾秋在接受顾家家主之位后,在除医术之外的各项事务上没少接受自己妻子的帮助。毕竟在外闯荡了十年,加上自身过人的天赋,嫁入顾家的柳雅辛在顾家各项事务的处理中都表现得游刃有余,果敢骁厉,与顾秋完美地形成了互补,令顾家上下颇为信服,为顾秋如今位置的稳固做出了不少的协助。而在女儿的事情上,也正是当时柳雅辛的决断与力劝,才让当时面对女儿嗜血的一面而方寸大乱的顾秋稳住了阵脚,将顾柳言抚养成人,为顾家保下了又一个医学天才。可以说,对于妻子的决断,顾秋虽然时常不能理解她的打算,但从未怀疑过她的用心。而柳雅辛也用实际行动证明,她所做的一切无论多么匪夷所思,都是站在顾家、尤其是丈夫和女儿利好的角度考虑的。
包括这一次,柳雅辛同意了钱宇谦的请求,让顾柳言奔赴那个本与她毫不相关的危险的战场。
漂泊的岁月让柳雅辛深知“归属感”对于像曾经的她和如今的顾柳言这样人群当中的异类的重要性。当她从钱宇谦口中得知这些年女儿被卷入了何等可怕的事件之中时,作为顾柳言的母亲,柳雅辛自然是心悸不已。但她并没有立刻指责钱谦益的妄为——游荡此世十年间,表面上风风火火的柳雅辛早已蜕茧成蝶,有着一套自己的思考处理事件我的方式。冷静下来后,回想起21年后顾柳言所表露出的种种喜怒哀乐,联想到曾经自己独自漂泊的孤寂,沉默许久的柳雅辛终于做出了对她而言最为艰难的决定之一——允许顾柳言继续留在“伍”中,参与对武恒的剿灭行动。
但一时的允诺并不能让柳雅辛止住对女儿前路的担忧。在这个即将送别女儿的夜晚,一向坚强的柳雅辛自觉将女儿间接推入了修罗场,无颜面对女儿,于是将自己关在卧室里静静凝思,想让自己的心静一静,却只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幸好,就在自己的心理防线行将崩溃之时,丈夫顾秋那并不怎么令人信服的安慰,成为了柳雅辛此刻唯一的依靠。平日里的她再怎么雷厉风行,在事关至亲骨肉的重大决定面前,依旧还是一个普通的母亲,一个需要鼓励的妻子。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们的小言好,小言也知道——事实上·,小言可能比我更明白你的用心。”搂着怀中少有的露出犹豫与自责之色的妻子,顾秋轻声抚慰道,“认定的事情,无论是谁都无法撼动——那才是我所认识的柳雅辛。平日里我或许不能给你的决定提出多好的建议,但至少在你迷茫的时刻,我可以站在你的身后。”
“小秋……”看着眼前微笑中透露出少有的坚定的丈夫,柳雅辛眉间的忧虑渐渐消散,从丈夫的怀中缓缓起身,眼神之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着与锐利,“你说得对——这么犹豫不决,可不像我柳雅辛。”
“这才对啊……”看着妻子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状态,顾秋心间隐隐的担忧放下了一部分。
“唉,比起雁城三家,这一代平都的后辈们恐怕难以扛起传承平都四家的大任啊……”顾秋不禁感叹道,“柳家后辈远在海外扎根立业,已经无暇顾及平都事务;秦家的孩子投笔从戎,说不准就是下一个老钱;至于许家……”
“小寒吗?唉……”提及许家的后辈,柳雅辛也不禁叹了口气,“他……也算是走上了自己的道路吧——可,真令人担心啊……”
“我也曾想让小言摆脱这些世俗纷争,让她一心投入自己喜爱的事业当中,不要被人间的险恶所困扰,但……恐怕是我想错了。”提起自己的女儿,顾秋不由得摇头苦笑,“或许,她所喜爱的本就是这世间的凡事俗务吧。”
“所以,小秋,我们也该……放手了。”柳雅辛看向自己的丈夫,脸上又一次浮现出自信的微笑,“我们的小言已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了,她早就不是那个被我们保护在安全屋的随时可能失控的小野兽了。我们……应该信任她,不是么?”
“嗯……”看着脸色坚定的妻子,顾秋眉宇间的最后一丝忧虑也终于消散了,“你说的对,雅辛。”
“我对小言承诺过,她的未来,由她自己选择。我们,只会默默站在她的背后,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一处可以避难的港湾。”
谢谢你们,爸,妈。
卧室的门外,附耳于木门上偷听自己的父母交流已久的顾柳言心底感到一阵温暖,但不禁又泛起一阵酸楚——机敏过人的她自然清楚,作为顾家危险的“异类”,她的父母为了培养她长大成人付出了怎样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现在的她,即将与这个她眼中一直温馨的家告别——甚至可能是永别,面对着韶华不再却依旧深爱并尊重着自己的父母,她很想冲进卧室里,抱住他们,像小时候那样撒娇大哭,诉说自己的不舍。
但,在经历人世种种后,她已经不会这么做了。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微笑着与父母告别,然后踏入埋藏着未知危险的京域,直面那个九死一生的困局,最后,活着回到父母身边。
这才是,身为平都四家的后继者所应该有的坚韧与信念。
而在“伍”中参与行动的两年内,在与那些从陌生猜疑到形影不离的伙伴相处的一幕幕回忆中,年纪最幼的顾柳言也逐渐明白,何谓坚韧,何谓信念。
“小言,行李收拾完了吗?明天早上就要进京咯,今晚得早点睡呀!”
“好的,爸,妈——诶,老爸,这张全家福……我可以带走吗?”
“……当然可以——不过,要记得带回来哦!”
“一定会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