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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暇峰,忘川殿。
离凤梧定定地看着冥君,他平素里总是眉眼含笑,即便偶尔流露出淡漠之意,却也从未似眼下这般,眉目之中是她颇感陌生的阴郁。
她总以为他是个对世事都无所谓的人,不想他适才说起君父酿造的梅子酒时,眼底的光彩却蓦然暗沉了下去,只是盯着她瞧,却再没开口说话。
她自然不知晓这其中的缘由,可看他这样不言不语,心里却也跟着莫名的酸楚起来,张嘴便将他手中银箸所夹的那块点心咬了去,随即又顺手捡起一枚雪梅糕欺身上前,抬手将那点心一把塞进了冥君的嘴里。
“这么好吃的点心,光看着多不过瘾啊!瞧你那口水,都要滴进盘子里1离凤梧眸光流转,笑看着他。
司卿然果然回神,被这一块突如其来的雪梅糕呛得面色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掩袖咳嗽了一阵,接过她递来的热茶,仰首一饮而尽,面色方才渐渐恢复。
“司卿然,你说说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又没人和你抢,吃的这么急,噎死了可不关我的事噢1离凤梧撇了他一眼,绿眸中流露出戏谑的意味。
司卿然抬手拂去嘴角的残渍,摇头叹气道:“你这女人!真是……”
他话未说完,离凤梧已然拂了拂衣袖,站起身来说道:“不客气!举手之劳罢了。你方才说十里梅林一甲子便可结出梅子来,上一甲子距今过去多久了?”
比起他是否当真噎到,她似乎更关心的是还有多久才能吃到新鲜的雪梅,饮到香浓的梅子酒。
“约莫已有近五十年了……”
离凤梧瞪大了眼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什么?还要再等十年?可你刚才说的就好像是明天的事似的。”说着,云袖一甩,嗔道:“真是……害我白欢喜一常算了,不理你了。你先前不是说有事要忙么?那我就不留你了。正好我也想出去走动走动,在这里呆坐着乖闷的。”
说罢,转身便往殿外走,却是才到了殿门口又停下了脚步,眼见殿外大雪飘飞,冷风阵阵,不由得抱紧了胳膊,犹豫着要不要往内室取一件毛氅披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冥君的厉喝之声,“离凤梧!你给我站住1他这一声喝,惊得她再也没去犹豫,大步跨出了门槛,循着昨夜的路往雪梅林去了。
她脸上原本还噙着笑,却在离开忘川殿的那一霎统统隐去了。她确实憋闷的紧,适才说腹中饥饿,不过是刻意之举,那雪梅糕甫入口中时,她的情绪已有些游移,想着君父如今不知身在何处,胸口便只觉得闷得紧,只想出来透透气。
她虽然不知道他适才为何说起君父时,神色那般落寞,却因此想起了水月阁中,对她细心照料、无微不至的清歌,先前听司卿然说起神澈宫满地的残魂时,她竟只顾着悲伤,忘记追问他清歌如今在何处了。
一路上,风雪越来越大,脚下的路因为积雪过深,行走起来十分困难。十里梅林距他的寝殿不过数丈之遥,她只顾着埋头行走,待空气中冷香弥漫时,才意识到已入了梅林。
抬头一瞧,却见眼前几株梅树,枝头皆是火红的花瓣,与周遭的雪梅形成鲜明对比,甚是娇艳可人。
这里大约已是梅林深处,她环顾四周,白雪皑皑,凄凄入目,竟是寻不到来时的路了。
如此也好,她正想好好清静清静。
走到一株花开正艳的梅树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幽香气凝着酷寒直入她的丹田之中,下一刻便只觉得浑身乏力,便是连抬手的力气都难使出了。
她记得冥君说过,她是神凤,喜火喜热,加之自幼体弱,受不得这无暇峰的酷寒。
眼下这般,只怕是梅林中的寒气过甚,而她体内那股真气又绵软无力,方才会觉得不适。
离凤梧只在心里暗暗祈祷着,老天爷能保佑君父与族人平安无事才好。
因着身子突然不适,她只得呆呆立在原地,任由冷风拂身,飞雪之中夹着火红的花瓣落在她的衣袖上,青丝间。
缓缓地抬起手来,接过几枚随风落下的花瓣,放在鼻下轻轻一嗅,果然那冷香入鼻时,便愈发觉得周身乏力。
她这才发觉眼前这几株梅花与梅林中其他的雪梅很不一样,不仅花瓣似血般殷红,香气亦比雪梅浓郁数倍。
难怪,她不过是在这树旁站了一站,便已觉不适。
离凤梧正皱着眉头,将掌心的梅花吹落时,却觉周遭顿时静了下来,连一直在耳边呼啸的风声都消失了,心中警惕时,眼角却有一抹墨黑的袍角闪现。
“这是血梅,以你目前的修为万万碰不得。”来人正是冥君,他说话间已抬袖牵过她的手,将她带离了梅林深处。
当耳边再次响起凛冽的寒风时,离凤梧方才察觉到自己已出了梅林。
“都是雪梅,为何刚才那梅花却是红的?而且香气格外冷冽,莫非是旁的品种?”离凤梧抬头看他,微微不解。
司卿然眸底幽光一闪,摇头道:“此血梅非彼雪梅。雪梅可入药可食,甚至可酿香醇可口的梅子酒。但这三株血梅,却大不相同。血梅生在梅林中央,根茎却直达崖底,靠着崖底万年冰川滋养而活。不仅是花似血,其气息更是六界鲜有的寒毒。寻常神族若无三五千年的修为,一旦嗅了这血梅之气,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心肺受损。”
“这么严重?那你怎么不早说,我刚才……”离凤梧听他说的这么严重,眉心一拧,竟愈发觉得浑身无力,双腿微微颤抖着,眼看着就要栽倒了去。
司卿然见状,连忙伸手扶住了她,柔声宽慰道:“凤儿莫怕,你是我幽冥的君后,身上有我修炼了千年的寒玉,即便再多呆片刻,也不会有大碍的。”
闻言,离凤梧连忙低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随即又摸了摸两只手的手腕,道:“哪里有什么寒玉?你几时给我戴了什么玉,我怎么不知?”
司卿然轻哼一声,笑道:“蠢女人,别找了。并非是你以为的普通玉诀,那寒玉乃是我修行时气息所凝,早在你尚未踏入幽冥时,我已暗自将它覆在了你的身上。否则,以你如今这般修为,想要抵御无暇峰的酷寒,除非永远呆在忘川殿内,不踏出我的结界半步。”
身上?离凤梧听他这样一说,忽然觉得一阵恶寒,仿佛眼前之人趁她不备时轻薄了她一般,抬眸盯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然后原地转了一圈,将自己浑身上下细细端详了一番,却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
她眸中绿光一沉,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左手手腕,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如墨般深沉的印记,大小不过那血梅花瓣的一半,形状恰巧也如半枚花瓣一般。
“司卿然,你下次在我身上施术时,可不可以提前先问一问我的意见呢?”离凤梧用手狠狠搓了搓那个印记,他虽是一番好意,可这墨黑的一团覆在手腕上,乍一看去就好似骇人的痦子一般难看。
可无奈她使足了力,手腕处皮肤都有些泛红了,那被他称为寒玉的印记仍旧毫无变化。
手背微凉,他的大手缓缓覆上了那枚印记,俯首凝望着她,收起了玩笑般的笑脸,眉眼中脉脉含情,柔声说着:“只待你学会了自我调息,我自会将这寒玉除去。可如今你我还有要事在身,我也无暇教你那些心法口诀,只得让它在你身上多呆些时日了。”
因习惯了他吊儿郎当的姿态,如今忽然这样温柔,倒叫离凤梧浑身不自在起来,想要将被他握住的手抽将出来,却发现他愈发握的紧了。
拧不过他,也只得放弃,任他握着便是。
“难为你还记得有要事在身,那还不赶紧去将你国中事物处理妥当了去,总粘着我是要作甚?”离凤梧想着自己从忘川殿出来,原本就是想图个清静,没想到他又追了来。
司卿然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忽地低低一笑,道:“国事固然重要,但在我心里,凤儿的身子却更加重要。此处风大雪寒,凤儿若想安然随我返回赤炎,还是乖乖回寝殿歇息才是。”
他的容貌本就清绝出尘,笑容更是摄人心魂,他虽时常带笑,却因着黑袍白发,难免令人觉得孤绝,可眼下离凤梧却觉得他的笑容甚是诚恳,温暖。
加之他的声音也无比柔和,让人听来便觉得好似冰雪中一抹暖阳一般,心间瞬间暖意浓浓。
可越是这般,离凤梧的心底却越是没底,身子微微一倾,想要与他保持些距离。
奈何她的意图早被他看穿了去,忽觉脚下一轻,腰间一沉,整个人都被冥君抱在了怀里。
出于本能,离凤梧紧紧拽着他的衣襟,生怕一不小心跌到冰冷的雪地上,却也没忘了挣扎与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