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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李动在请款单上大做文章,一改聚宝堂亏空的印象,逼着黄廷翰当场写请款单;黄廷翰虽然写下,却把单据扔在地上。李动索性不批请款,让他重写四百两借据。」
……
……
当李动从沉眠中清醒时,苍穹已是星月参横的样子。
在只剩月光的偏屋里,他翻了翻眼皮,跟着猛然坐起,伸手就摸自己的脖颈。
脑袋还在,脑袋还在……当感受到脖子未断、脑袋和身体还连在一块,彻底松了口气,身体再次慵懒了下去,“嘭”的一声,躺回床榻的怀抱里,伸展手臂,舒骨通筋。
也正是“嘭”的声音,为屋里引来一道倩影。
门出乎意料地由外面被推开。
“你醒来了?”嗓音里难掩几分惊喜。
分明是女孩子,说起话来很银铃,很好听;可同时又让李动觉得熟悉,肩膀抑制不住地发紧。
李动忙不迭地睁大眼睛,循声看去。
当把来人看清,他已不只是吃惊,整个人由睡卧到跳起拼命也似地钻到墙角里,手脚蜷缩在一起。
前晚,他也是这般护住自己,才苟且偷生,直至此时尚能呼吸。
姑奶奶,你能不能给我留条小命?
心头在呐喊,后头在颤软:“陶,陶姑娘,你怎么,在,在这里?”
屋中的倩影是长相甜美、性子蛮横的陶夭夭。
陶夭夭看他藏在角落的窝囊模样,也在心里质疑起:这还是那个在钓鲤庭上谈笑风生的、行为举止带点痞邪之气的李堂主么?
她把容颜上的酒窝敛去,回应:“你突然晕倒在地,想到这边刚巧就在武功堂的附近,我才让舅舅把你背回来的。”
宋今朝背了一路,一路都在抱怨李动太重的问题。
“宋堂主哩?”
“你始终不醒,舅舅才没有那个耐心,于是差我留在这里,好有个照应。”
恐怕不是照应,而是要命!
李动当然还没有走出前晚被她按着脑袋痛殴的恐惧。
他不敢抽脱出墙壁:“多谢陶姑娘,我已好转很多,你可以回去了。”
“哼!”
好心被当作驴肝肺,陶夭夭当然生气,瞪他的目光已然悻悻……我干么要在这里被他当瘟神一样看着……下定决心,转身离去。
李动却陡然因为她手上的东西好奇。
那只手原本是背在身后的,因为转身时的不经意,始才暴露了踪影,是一本被黄皮革包裹的书籍。
嘿,这我可眼熟得紧!
李动带了些激动,道:“等一下,陶姑娘手里拿着什么?”
辞离的阔步刹那间僵硬,借着透窗的月光瞥去,正有一片红霞直烧入陶夭夭的耳根里。
意外撞上有同好之人,李动难免起劲。
“陶姑娘也喜欢看这个?”
陶夭夭不发一语、不作回应,起伏的胸膛使她的背影不住颤动。
骤然,她携着姣颜上的红潮扭过身形,眼底寒光四起;双手只拧握一边,把《瑶池湿浴》横平,三步迈作两步,朝角落里李动的脑袋抽击。
“混蛋,你去死!”
“噼啪、喀嚓、哐啷、当当”,偏屋里充斥着一阵支离破碎、混乱狼狈的声息。
直到李动半截身子尚在榻上、半截身子埋入“土里”,她才掸了掸手上的灰尘,愤愤道: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
虽然被蛮横的女孩子又揍了一顿,可李动还是带着她和满头的包,来到了凤凰集。
谁让二人的肚子同一时间相约着“咕噜”叫起。
李动在钓鲤庭上大获全胜后,不多时便晕了过去,旋即就被背回房里,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
陶夭夭则是看书入了迷,反复琢磨图画里的胴体,不免要和自己媲比,随后就没了时间概念。
刻下这对饥饿的男女坐在李动相熟的小店,要了两碗颇为符合彼此气质的面。
在女孩子面前,严格来说是在凶狠的女孩子面前,李动无疑保持着拘谨,端端正正在长凳上危坐,点的也是四平八稳、除了穷,再不会给人留下坏印象的阳春面。
他像极了诗词里的婉约派。
陶夭夭却是豪放不已!
没有慕容京在跟前,装出来的矜持、秀气一并扫去,左脚大咧咧地踩在长凳上,小臂枕着膝;点的是碗辣椒放得极重的火爆牛肉面,一边吃,一边用粗纸抹鼻涕。
一开始,还能心无旁骛地埋头吃面,可当和白花花的长腿初次撞见后,李动没吃几口,就会忍不住偷瞥几眼。
若是她的脾气能好些,被这双腿脚踩死,我或许也甘愿。
他的出神被扯纸抹鼻涕的陶夭夭看见。
“想什么呢?”她睁着好奇的大眼。
“呃——”李动知道自己若然说实话,会死在这家小店,于是胡乱找了个话题:“在想晕倒过后,又发生了什么?”
“倒是也没发生太多,毕竟连正主都晕了,众人自然也散却。”
“嗯——”她又想了想:“不过么,姨娘约了我下个休沐过府吃宴,我想,应该还会邀你哦。”
“是么?”
李动掰了掰手指,「义气帮」是十日一休,算来也就在这三两天。
“邀我去,又是为哪般?”他不懂。
“你不觉得姨娘对你关怀得过分么?她都不曾那般偏袒我哩。”
想着赛秋棠为他在钓鲤庭同黄廷翰和白友谅较劲,陶夭夭就颇有醋意。
可李动只想得起对方在入堂时,捏自己脸的亲密,完全没有钓鲤庭上的记忆。
事实上,他早就在疯狂灌酒中失去了意识;之后,都是任由梦里那个淡漠男人掌控着身体!
打从那夜,他费劲地攀上铁链,将牢笼上的大锁解去,这已是他第二次被人占据。
那个淡漠男人究竟用我的身体做了些什么?
李动觉得今晚若是能遁入梦境,一定要问问去。
“不过,她像是极其了解你的父亲。”陶夭夭道。
“我爹?”
“是啊。”她带着些许古怪,为李动回忆。
赛秋棠曾在钓鲤庭上对白友谅发出质疑:“您可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李动将这句话在嘴边复述几遍,终究只能叹口气。
“所以,你是谁的儿子啊?”
“我爹叫李尘,除此之外,我再不知晓他的事迹。”
娘亲应该是知晓的,可无论我如何追问,她都绝口不提;祖父母也应当很清楚,可我不敢问,怕再次碰触到他们的伤心。
“所以你父亲……”
“我三岁时,他就不在了,所以对他,没有分毫记忆。”
“……对不起。”陶夭夭第一时向他道歉。
接下去,两个人都不再言语。
直到连只有咸味的汤也垫进肚子里,李动始才伸手入怀,准备去掏铜钱。
然而他没能在怀里摸到冰凉的圆形,反倒是触到了几张薄薄的、顺滑的纸。
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立即竖起!
银票!
虽然只摸过一次,李动却绝不会忘记那令人血脉喷张的手感,银票的手感!
怀里怎么会用银票?
李动又兴奋、又害怕。
兴奋自然是因为发达了,最小的银票都是百两起步,怀里显然不止一两张;同样也害怕遇上偷盗,毕竟一百两银子足够一家四口宽裕着活个七八年了!
陡然间,李动觉得每个行走在凤凰集上的人,都得警惕提防。
哎,可真是幸福的烦恼。
陶夭夭瞧他一只手始终不往外掏,只觉得吝啬,对他的同情锐减。
“我付吧。”她痛快地把四十文钱拍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