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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用很平易近人的目光俯看了一下坝子上的人,脸上始终挂着和蔼亲切的微笑。然后,他清了两声嗓子,开始了连篇累牍的讲话。
那人的讲话白晓杨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的心一直悬在半空,晃荡得厉害,只盼着快点把那个偷鸡贼带上场,看是不是庹铮。
终于,讲话的人大声喊道:“把偷鸡贼给我带上来。”
随着那人话音的落下,只见两个背着步枪的民兵押解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从正厅的另一间房子里小跑着出来。那人的头被按得很低,头上戴着一顶用白纸糊的尖尖帽。来到那张大方桌前,两个民兵就像拎鸡仔儿似的把那人拎上大方桌。
站上大方桌,那人本能地微微抬了一下头,他的目光越过大坝子上众人的头顶,正好和站在角落里的白晓杨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白晓杨的眼睛顿时就瞪圆了。
兆丰一直在注视着白晓杨,看见白晓杨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便猜中被推上大方桌的那人一定是庹铮无疑了。
白晓杨的脸尽管捂得很严实,可庹铮还是认出了他。他的目光在白晓杨的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便将头死死地垂了下去。
白晓杨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兆丰拉了一把白晓杨就走。
刚走出坝子就遇上中途解手回来的潘子琪。
潘子琪说:“兆丰,咋会刚开始就想溜号了?我还没有画圈圈呢。”
兆丰说:“潘队长,实在对不起,小杨子突然喊身体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歇歇,马上就回来。”
潘子琪就关切地问白晓杨,说:“是吗?小杨子。”
白晓杨点下头,跟着兆丰急匆匆地走了。
回到家,兆丰就说:“小杨子,你千万不要担心,我来想办法,庹铮只是脸上有点淤肿,这很正常。我看他站在桌子上的样子,应该没有受多大的皮肉之苦。”
白晓杨没有说话,坐在一张小木凳上发呆。
白晓杨的样子令兆丰非常着急,他说:“小杨子,你心里咋想的就说出来啊!别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的。”
白晓杨喃喃地说:“他真的不该这样,他太伤我的心了。”
兆丰说:“这样,小杨子,你就一个人在家里安安心心地待着歇息。我赶回祠堂里去打听动静。”
白晓杨无神地看了一眼兆丰,轻声说:“你去吧,兆丰叔叔。我真的想歇一下了,我累了。”说着起身朝放有架子床的那间房间走去。
兆丰放心不下白晓杨,又叮嘱白晓杨说:“你真的要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去去就回来。”
白晓杨点头。
兆丰这才掩上那两扇大门,并上了锁,然后重新朝祠堂里走去。
白晓杨坐在架子床的边上,所有的离愁别绪委屈伤感一齐涌上心头,女人的脆弱在这时便全部显露出来。
被孤独和伤心彻底包围的白晓杨失声痛哭。这是一种压抑已久的宣泄,她再也无法控制住逐渐失控的情感。
伤感一旦泛滥,就是决堤的汪洋。白晓杨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汪洋中,她在悲伤中迷失了……
在这冷清阴暗的房间里,没有人能够听到这柔弱女子痛心彻骨的哭泣声,也没有谁能够伸出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拉她一把,更别说会有谁能够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白晓杨在酣畅淋漓的哭泣声中得到了一丝轻微的解脱,理智告诉她,尽管在背对无人之时,委屈悲伤的情感也不能放任自流。她渐渐地止住哭泣,让自己没有在悲伤中彻底沦陷。
她想出去晒一下外边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可是兆丰临走的时候把大门上了锁,她出不去,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阵疲倦感袭来,白晓杨感觉浑身有点泛酸,就顺着架子床斜躺了下去,头枕着那块凉冰冰的鹅卵石,收势不住的泪水依旧顺着眼角流淌下来,滴落在枕着的鹅卵石上。
突然,白晓杨紧贴在鹅卵石的那侧耳朵里传来几声清泉滴落在池塘里般的悦耳声音,声音很细,但却极其清晰。
这意外的发现令白晓杨非常好奇,她集中起所有的感觉触觉,仔细地谛听这奇妙的声响……
白晓杨闭上眼睛,感觉身体里的神经细胞变得非常活跃敏锐,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神经触角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朝着一个地方汇集,形成了一个最为敏感的点。而就在这个点上,她的脑子里突然炸裂开了一道炫烂夺目的弧光,这道神秘的光如同从浓厚的乌云深处划出的一道利剑,拨云见日,天光大开,万丈光芒普照大地,更像混沌之时,突然之间天地初开,脑子里一片澄明空灵……
白晓杨看见了一面清澈如镜的池塘,池塘被稠密的绿树和翠林层层地环绕着,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非常安静空灵。池塘里的水绿得诱人,里面盛开着几朵粉色的睡莲,有两只红色的蜻蜓在水面上几朵睡莲之间飞舞嬉戏。和煦温暖的阳光从林梢树端透射到池塘的水面上,蓝莹莹的水面反射着一层浅浅的金色光芒……
清脆悦耳的滴答声是竹稍上的露珠滴落在池塘的表面发出的,池塘在这悦耳的滴答声中泛着粼粼的波光。
穿着白色羽纱衣裙的白晓杨从竹林中走出来,在一块光洁如玉的白石头上坐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投映着她那张漂亮得无以复加的脸。她轻轻地哼着歌曲,临水为镜,弯着脖子,解开犹如墨似瀑般的长发,用手轻轻地梳理起来。
林子里非常安静,偶尔有鸟雀悦耳的鸣声从林子的深处传出,非常好听。
白晓杨梳理好了如墨似瀑般的长发,顺手摘了一朵开在石头旁的野花戴在耳鬓上,对着池塘照了一下,一个超尘脱俗的凌波仙子便出现在了波光粼粼的池塘的倒影里。
这时,白晓杨的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木鼓的敲击声,其间还偶尔有金属器皿轻叩出的悦耳声响。
鼓声和金属器皿轻叩出的声响是从林子深处传来的。白晓杨觉得好奇,就寻着声音走进了林子。
林子里有一条曲径通幽的小径,小径的两旁开着她叫不出名的各色漂亮野花,芳香扑鼻。
白晓杨顺着这条林中小径朝着林子的深处走,木鼓敲击出的声音和金属器皿叩击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而且还夹杂着一群人低低的吼声。
白晓杨好奇起来,感觉在这林子的深处有一群与世隔绝的男女在跳着原始的歌舞,或者在举行一种庄严慎重的仪式。
在这清风拂面的林子里,白晓杨没有丝毫的孤独和恐惧感,她被一种宁静和幸福的感觉包围着。于是她朝传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穿过了幽静的林中小径,一块绿草茵茵的空地出现在白晓杨的眼前。空地有三四个足球场那么宽,平坦如砥。在空地的中央,果然围坐着一群年轻的男女。男的上半身赤裸着,露出强劲有力的肌肉,下半身穿着五彩的豹皮。女的头上都戴着漂亮的花环,身上也穿着五彩的豹皮,只是都露出玉白的左肩和手臂。他们围成一个大圆圈坐在地上,每个人面前摆放着一面木鼓,手在木鼓上有节奏地敲击,嘴里发出哦哦
哦的吼声。有几个人手里拿着金色的金属器皿,和着木鼓的节奏偶尔地叩击出悦耳的轻响。
而在人圈里,有几个戴着古铜色面具的人随着木鼓敲击出的节奏跳着原始古拙的舞蹈,显得很兴奋。
白晓杨站在空地的边缘,感到无比新奇,她朝空地的四周望了望,四周居然是被绝壁千仞的群山环绕着。
那群年轻的男女发现了出现在林子边缘的白晓杨,他们没有露出惊讶或者好奇的神情,继续敲击着木鼓,看着有点慌乱的白晓杨,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友好亲切。
一个和白晓杨年纪相仿的女子这时站起身,朝白晓杨快步跑了过来。白晓杨惊慌失措,想转身重新跑进林子里躲起来,而那群男女敲击出的木鼓声的节奏却突然间变得激越起来,嘴里发出的低吼声也变得亢奋了。
突然,白晓杨看见万展飞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地背着手从林子里走出来。万展飞银须飘飘,穿着青色的袍子,显出一副仙风道骨的神韵。
看见万展飞,白晓杨顿时激动不已,她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喃喃地喊了一声:“万祖祖——”
万展飞神情和蔼地走到白晓杨跟前,伸手捋了一下白晓杨披肩的长发,又爱怜地抚摸了一下白晓杨的脸,说:“小杨子,受委屈了吧?”
激动不已的白晓杨又想掉眼泪。
万展飞轻声说:“有万祖祖在,你就不会受委屈。到了这儿就该轻松高兴的,别哭。去吧,跟他们在一起放松一下吧。他们都是善良的人。”
那个女子已经跑过来,伸手拉住白晓杨的手,笑盈盈地把白晓杨朝那边的人圈里拉……
万展飞的神秘出现使白晓杨心中的那种孤独和陌生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被女子朝人圈里拉的时候回过头看了万展飞一眼,万展飞站在那儿,眼神和煦地看着她,朝她轻轻点头。
白晓杨被女子径自拉进人圈里,一个女子上来给她戴上了一顶五彩的花环,戴着面具的舞者将白晓杨围了起来,随着木鼓敲击出的节奏跳得更加卖力起来。虽然这几个跳舞的人都带着古铜色的奇异面具,但是白晓杨依旧可以感觉到面具后面是一张张年轻、健康、活泼的脸庞。
白晓杨慢慢地随着跳舞的人转动着身体,她的脸上渐渐地露出甜美的微笑。
又有几个敲击木鼓的女子站起来,手拉着手,穿过戴着面具的舞者,把白晓杨围在中央,簇拥着她旋转舞蹈,一脸灿烂的笑。
空旷的草坪上瞬间热闹起来,清风拂面,蝴蝶纷飞,鸟雀鸣唱,一道绚丽的彩虹从林子的一端如梦似幻地升起,跨过草坪,横卧在林子的另一端,景象幻若仙境。
就在白晓杨逐渐融入到这种和谐美好的氛围中时,她的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小杨子,醒醒……”
白晓杨被这声音陡然惊醒,脑子里电光火石地一闪,就像灯光骤然熄灭,林子草坪和击鼓跳舞的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旧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兆丰正俯身看着他。
白晓杨慌忙从架子床上欠身起来,脸上甜甜的笑意尚且没有褪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兆丰说:“兆丰叔叔,你回来啦?”
兆丰说:“回来一阵子了。看见你睡得那么香,没忍心叫醒你。怎么?做好梦了?”
白晓杨嗯了一声,说:“我看见万祖祖了。”
兆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一定是想见你万祖祖想念得紧了,所以就梦见万祖祖了。”
白晓杨捋了一下耳鬓垂下的一缕秀发,说:“兴许是吧。”
兆丰说:“天就快黑了,我叫醒你就是要带你去见你的万祖祖了。”
白晓杨露出一丝欣喜地说:“真的吗?那我们走吧。”说着就急着起身。
兆丰却说:“还得等一等,等天黑尽了我们再去。”
白晓杨看看小窗户外边,外边的天色果然是暮色四合了。她的神情黯淡下来,做出平静的样子说:“兆丰叔叔,庹铮没什么事吧?”
兆丰想了一下,说:“应该没什么事。今天晚上估计就往乡里送了。”
白晓杨哦了一声,她走到了窗前,透过那扇小窗户凝望着山下溅起的暮色出神。
兆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了句:“真后悔把你叫醒了。”说完走出了房间,显得心事重重。
夜色终于在沉闷的气氛中染黑了世界的最后一个角落。白晓杨从被兆丰叫醒后就没有再走出房间,一个人坐在架子床边默默地想心事。
兆丰也不好再去打搅她。本来兆丰是想叫醒白晓杨吃晚饭的,可是白晓杨说她不想吃,兆丰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后悔打搅了白晓杨的一场好梦。
看见天色终于黑尽,山下的村庄里偶尔传来夜犬的吠叫声,兆丰才走进房间,他轻声朝白晓杨说:“小杨子,我带你去看你的万祖祖吧。”
黑暗中的白晓杨站起身,跟着兆丰走出了屋子。
刚走出屋子,眼尖的兆丰就看见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朝着这边飞跑过来。兆丰咦了一声,对白晓杨说:“小杨子,看来还得等上一阵子,像是有人朝这儿来了。”
白晓杨也看见了朝着这边奔跑的瘦小人影,说:“兆丰叔叔,会是谁呢?”
兆丰说:“不知道,你先进房间里去,我在外边看着。”
白晓杨又退进了屋子,顺手把木板门掩了起来。
瘦小的黑影终于跑到了茅屋的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呼直喘。兆丰定睛一看,居然是潘子琪的小儿子——花猫儿。
兆丰没好气地朝花猫儿问:“花猫儿,黑灯瞎火地跑我这儿来干什么?鬼在撵你吗?”
花猫儿因为跑得太急,呼呼地喘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说:“兆——兆丰叔,你——你赶紧去我家吧!我爸——我爸他要——用——用枪——枪毙我奶奶!”
兆丰听花猫儿这么说,大吃一惊地大声呵斥道:“花猫儿,你说胡话了吧?你爸咋会用枪枪毙你奶奶?!”
花猫儿依旧呼呼直喘地说:“真……真的!硬……硬是跟疯了一样,我妈都拉……拉不住他,邻居也不敢劝。我妈……我妈说……说只有你才制得住他,就让我赶紧叫你来了。”
兆丰见花猫儿的这副表情,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了,自言自语地说:“这狗日的莫不是中邪了?连亲娘老子都不认了。下午还好好的呀?”
花猫儿急得想哭地催促道:“兆丰叔,你就赶紧去收拾我爸吧,再不去我奶奶就真的被他枪毙了。”
兆丰意识到事不宜迟,于是朝房子里的白晓杨喊:“小杨子,我去下六村办点事,马上就回来。你就在家里等着我,记得把门关好哈!”
白晓杨却推开门走出来,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兆丰叔。”
兆丰想了一下,说:“好吧,跟我一起去吧,反正你一个人黑灯瞎火的在家里我也不放心。”说完背着手就走。
花猫儿就像兔子般地窜到前面去了。
兆丰和白晓杨走了一段,也跟着花猫儿小跑起来。
终于到了下六村,还没有走进村子,就听见潘子琪发出的一阵阵歇斯底里的疯狂叫嚣声,声音又粗又响,就像滚滚的炸雷在下六村轰鸣,整个下六村似乎都在潘子琪丧心病狂的叫嚣声里震颤。
“老子是共产党员啊!是生产队长啊!我的亲娘老子啊!你咋能做出这种让你儿子抬不起头的事情来啊?!我的亲娘老子啊!你让我咋在革命群众面前起模范带头作用啊?!我的亲娘老子耶!我不枪毙了你我咋向村子里的革命群众交代啊?!啊!你说!我该不该当着村子的革命群众枪毙你?你说!”
夹杂在潘子琪叫嚣声里的是潘子琪老婆的号哭声和他老妈哎哟哎哟喊救命的呼救声。
兆丰听见这么混乱的声音,也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心里猜想这个潘子琪是不是真的中了邪疯掉了!
这时,一个人从黑乎乎的空气中朝着兆丰跑了过来,是村子里智力稍微有点障碍的姑娘——五花。五花像是一直在村口候着兆丰似的,一见了兆丰就紧张得声音发抖地说:“兆丰叔,你赶紧去把潘老幺制伏住吧。他用枪比着潘婆婆的脑壳,要枪毙潘婆婆,疯了一样!邻居们都不敢去劝。”
兆丰这时却站住了,说:“五花,先给兆丰叔说说潘老幺是为啥疯的?”
五花着急地说:“你先去把潘老幺制伏住我再给你说,再不去潘婆婆的脑壳就被这疯子敲开花了!”
兆丰说:“你先说,不然我就回去了。”
说着兆丰装出要转身往回走的样子。
后面的白晓杨朝兆丰说:“兆丰叔叔,你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别真的整出什么事情了。”
兆丰说:“整不出事,潘子琪要是真要用枪敲他老妈,早就抠动扳机了,轮不到在那儿虚张声势地大呼小叫的。他这是在演戏给村子里的人看呢。戏演过火了,下不来台了,就巴望着谁去劝他好下台了。他没疯,在装疯!”
五花经不住兆丰诈,说:“那我就先给你说潘老幺为啥发疯的。你可别给潘老幺说是我给你说的。”
兆丰说:“说。”
于是五花说:“事情是这个样子的。今天下午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到祠堂里开斗争偷鸡贼的大会去了。潘婆婆趁着没人,就跑到吴三嫂的家里把她的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偷着丢进锅里面煮了。鸡毛都没有扯,和着鸡毛一起煮的。煮好了就藏在枕头底下,想等到半夜三更没人发觉的时候偷着吃掉。没想到煮鸡的时候被潘老五的两个儿子躲在窗户下偷看见了,晚上就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潘老五。潘老五就告到了大队里。大队书记就命令潘老幺带两个民兵回家自己处理这个事情。狗日的潘老幺还真是疯了一样,提着潘婆婆的双脚从床上拖下来,倒提着拖了三道高门槛。八十七岁的人了,都被拖散架了!”
听了五花的话,兆丰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着跳动。他背着手,疾步朝村子里走去。
潘老幺家门口的房檐下挂着一盏马灯。邻居们都站在远远的地方观望,没有人敢靠近。潘婆婆匍匐在潘子琪的脚跟前,他的老婆跪在他的面前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呼天抢地地大声号哭着。潘子琪用步枪对着潘婆婆,把枪栓拉得哗哗直响,不停地叫嚣着:“老娘,亲妈,我的亲老子,你这是朝我的脸上抹黑啊!你咋让我在革命群众面前起模范带头作用啊?老子今天要以包公包龙图为榜样,大义灭亲了!”
白发苍苍的潘婆婆已经被潘子琪整出的声势吓蒙了,微弱着声音呻吟着:“造孽咯!作孽哦!天老爷啊,要收人咯……”
潘子琪没有看见走近的兆丰,他的老婆看见了兆丰。
潘子琪的老婆披头散发地跪着匍匐到兆丰跟前,朝兆丰磕头作揖地哭喊:“兆丰大哥子,你赶紧把潘老幺制伏住吧!他疯了啊!连他亲娘老子都要敲脑壳啊!”
兆丰把潘子琪的老婆扶起来,交给后面的白晓杨,径自走到潘子琪的面前,说:“潘老幺,你咋用枪指着你的亲娘亲老子呢?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潘子琪用红彤彤的眼睛瞪了兆丰一眼,朝兆丰大声喝道:“我不朝着她朝谁?祠堂里在斗争偷鸡贼,她在家里偷鸡煮,顶风作案啊!朝我脸上抹黑啊!坏我的名声啊!”
兆丰越听越气,甩手就给了潘子琪一记响亮的耳光,黑暗中传出一声脆响!
兆丰朝潘子琪咬牙切齿地骂到:“你狗日的还有没有人性?!你狗日的还是不是人?!啊?他是你亲娘啊!你三岁的时候她就守寡,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亲娘啊!你狗日的忤逆不孝、遭天打雷劈、犯天条的东西!你还有名声了?!你的良心都拿给狗吃了,你还有名声了!”
潘子琪被兆丰响亮的耳光给扇蒙了,但马上又将枪栓拉得哗哗地响,用枪对着兆丰,歇斯底里地暴喝道:“兆丰,你敢对抗政府吗?你想造反吗?你信不信老子一枪撂了你狗日的!”
兆丰脸上露出一股杀气,他眉头一皱,闪电般地朝潘子琪冲过去,一个漂亮的背挎就将潘子琪撂倒在地,又将他反转过去,反剪着双手摁在地上,说:“你脑壳里头是不是装的大粪?!啊?是不是装的大粪?!”
潘子琪却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兆丰造反咯!殴打革命干部!殴打共产党员!兆丰造反咯!村子里的革命群众们,一起来打倒这个造反派啊!”
远远围观的邻居发出一阵哄笑,有两三个小孩兴奋得边跳边鼓掌!
兆丰的情绪逐渐地失去了控制,躲在地宫里不能见天日的万展飞、委屈的白晓杨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闪过,又气又怒的他腾出一只手,啪啪啪地又连扇了潘子琪几耳光。潘子琪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白晓杨从来没有见兆丰这么盛怒过,她慌忙上去拉兆丰,说:“兆丰叔叔,不要再打潘叔了。”
兆丰终于住了手,站起来,余怒未消地理了理棉袄的衣摆,朝地上哇哇大哭着的潘子琪吼道:“你一会儿就可以纠集几个民兵来逮老子。老子奉陪到底!呸!”兆丰对着潘子琪又踢了一脚。
潘子琪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趴在地上哭。
兆丰这时上去扶匍匐在地上的潘婆婆,潘婆婆却一个劲地喊疼,兆丰问:“老人家,你哪儿疼?”
潘婆婆指了指腰间的位置。
兆丰又狠狠地瞪了地上的潘子琪一眼,然后把潘婆婆抱起来,走进了屋子。
那两个跟着潘子琪来的民兵一直蹲在阴暗的角落里没有动,见兆丰抱着潘婆婆走进屋里去了,才走过去把潘子琪扶起来。
羞于见人的潘子琪几步跑进了屋子。
一会儿,兆丰走了出来,脸色阴沉得吓人。白晓杨上去问:“婆婆没事吧?”
一时间控住不住情绪的兆丰眼睛里流出了眼泪,他哽咽了,说:“怕是活不过今天晚上了。”说完掉头就朝村子外走。
屋子里这时传来潘子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娘啊!儿不孝啊!娘啊!我的娘啊!”
白晓杨心里发颤,紧紧跟着兆丰走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