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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报酬雪恨
任新蜂手里捏着个瓷罐子，已在楼道里守了将近一刻钟。
不时贴着墙探出半个脑袋往身侧那扇玻璃门里瞧。
门里就是他即将永远告别的那家公司。
推门进去，过了前台往右拐，第一个房间是会议室，门关着，里边想必正提优酪乳的案子。挨着它的就是总经理办公室。虽被墙挡着看不见，但他要找的那个人，应该就坐在里头。
不消说，那个人只能是黄总。
任新蜂不是在等他出来，是在等机会溜进去，进去为遭突然劈来的那条腿狠狠踢伤的那颗心雪恨。
以下是任新蜂的报仇计划：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现轮到他任新蜂七步成事。
报仇就在今天。
之所以这么急，不是他行动力强。
之所以这么干，也不是给同事们看。
今天客户要来开会，任新蜂刚才在地铁里忽然想起来的。而那客户有重度恐同症，上个月刚逼着黄总换掉一个男AE，就因为他爱翘兰花指开口台湾腔。解释说人家是福建来的也没用。
不换人服务就撤单，这是客户原话。
拼着自个儿成为性丑闻主角，也要把这个磕了半年才到手的客户给搞丢了。这就是任新蜂的目的。他很清楚：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对黄总造成足够的伤害。
作为一个图样图森破（太嫩太天真）的创意，他觉得这个计划非常有创意，只有一点不满意：
大半天过去了，这七步才完成了第一步。
有前台当门神，第二步迟迟迈不出去。
他不知道，其实人前台小姑娘早看见他了，正盘算怎么不着痕迹地放他进去呢。
早在一星期前，晚上11点钟整，她就接到黄总紧急指示——第二天见着任新蜂务必拦住，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进公司。她不知道这中间的是非曲直，但也猜得出来是黄总心里有亏，怕任新蜂闹事。她却巴不得出事，最好是任新蜂把黄总给狠狠揍一顿，也算是帮自己出口气。
她会这么想，是因为先前帮别人打卡被捉了现行，狠挨了一顿骂不说还被扣一星期工资。
盘算了整整一刻钟之后，她决定去上个厕所。这就能两全其美，既成全了任新蜂自己也没啥责任。
人有三急嘛，这理由搁谁身上都说得过去。
为了替自己的不在场制造人证兼提醒任新蜂，她还特地大声给关系好的同事打了个内线电话，问要不要一块上厕所。
俩小姑娘手拉着手前脚一出门，任新蜂后脚就进了公司。
赶在别人发现前，他推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黄总果然在，正全神贯注看电脑屏幕呢。
轻轻合上门。
咔嗒一声上了锁。
又拖过靠在门边的一把椅子，斜顶住门把手。
第二步圆满完成。
任新蜂还不知道，这报仇计划就到此为止了。
黄总本来正看社会新闻，听见声响抬
起头，刚皱眉想说怎么不敲门，话没出口就自己封了喉。他跳起来想跑发现没门儿，欲喊人来又想起客户在，瞬间笑成一朵小黄花：“小任啊，这几天去哪儿了？也联系不上，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你是担心我出现吧。”任新蜂走到大班台前，把那罐子重重搁在桌面上。
“怎么会？哈哈哈。”黄总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心里却对那小瓷罐犯嘀咕。
虽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包装，虽说上面印着“北京老酸奶”字样，虽说没启封，但打死任新蜂他也不能相信那真是一罐酸奶。
他可是亲耳听任新蜂说过：客户的样品喝恶心了，这辈子再也不想碰任何奶制品。
既然如此，那这罐子就很有问题。里头装的是什么？尿那都是好的。不会是硫酸吧？
天哪！天哪天哪天哪！
早知道这小孩不会善罢甘休，这几天肯定憋在家里想招呢，没想到是完全豁出去的路数。
果真小看他了。
唉，确实，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几天安琪还一直问到底什么时候离婚。
当初说好的纯洁炮友关系呢？
怎么会搞成这样……
不敢再想，黄总赶紧打起精神来敷衍任新蜂：“小任啊……”
任新蜂一拳头砸在桌面上：“你才是小人呢。”
“是是，我是小人，我对不住你。不过……我……我和安琪……我们是真心的。”
“我是虚情假意的？”
“你也是真心的。你也希望她幸福对不对？看在她的分上，成全我们好不好？”
“我成全你们，谁来成全我？”
刚才那一拳用力过猛，现在疼劲儿还没过去，任新蜂不敢再拍桌子，改把一堆文件扫到地上。
破坏的感觉真不错，远比建设好。
“别冲动别冲动，冷静一下听我给你摆摆。你看哈，CIRCLE不是你的梦想吗？为了它，我们都知道你有多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好不容易终于要进去了。前途一片光明。形势一片大好。你不是想做大品牌大创意吗？机会来了，得之不易，何必为了惩罚我而放弃呢？不值得的。你要是把那罐东西泼到我身上，可就变成惩罚自己。我是替你着想。”
黄总说的是一码，任新蜂听出来的却是另一码，并进而想起又一码：像CIRCLE这样的公司，就算对基层员工也是会做背景调查的。他要真七步走完，就算真把那客户给搞丢了，也不过损人不利己。等调查电话打到黄总这儿来，到时候可真就一报还一报了。
而且他还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面试那天跟Coke谈薪水的时候，他耍了个心眼儿：
他现在工资只有六千块，却告诉Coke是九千元。当然，都是税前。
然后他俩就基于后一个数字开始谈钱。
Coke表示很为难，因为初级文案的预算真没这么多。
任新蜂也表示很为难，自己虽然特别想进CIRC
LE但毕竟收入得合适。
Coke表示很多人都是降薪进的CIRCLE。
任新蜂表示知道CIRCLE工资低于行业平均水平可以接受降薪，但也不能差太多。
你知道的，北京生活成本多高啊。他说。
几个回合下来，任新蜂最后拿到了八千块钱一个月。
他觉得很不错。
接着就傻眼了。
因为Coke给他开列的入职所需材料单里，赫然包括需加盖公章的离职证明。
离职证明的标准格式，必须注明现有薪水。
他之前待过的都是小公司，入职离职都没这么正规。
以他跟黄总这么势同水火的关系，本来开离职证明都得费点儿劲。要再把酸奶那么一泼，给他开月薪九千元的离职证明的可能性基本就成零了。一旦被发现在这上面说谎，也许连职都入不了。
江湖传说，美国公司最看重诚信。
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任新蜂再后悔再立志以后不说谎也没用了。
刚才地铁里那一架打得头脑发热，紧接着又沉浸在中国好复仇的激动中，愣是忘了这茬。现在冷静一想，遭背叛固然痛，但进不了CIRCLE才是一辈子的痛。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对安琪的感情，原来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深。
“难不成我就这么算了？”任新蜂说。念头虽然软了，但嘴上还得强努着硬。
“其实，我一直希望能给你一些补偿。”黄总听出了转机，“赔你半年工资怎么样？就当是分手费……不……精神损失费。”
“一年。”
“七个月。”
“九个月。”
“八个月。”
“行，啥时候能拿到？”
“下月发工资的时候，一块儿打给你。”
“还有一个条件。”
“你说。”
“现在就给我把离职证明开好，省得我再来。离职时间就写今天。薪水写税前九千。”
“九千？没问题。”
从公司里出来之后，任新蜂没有直接进电梯，而是闪进了男厕所。
拉了在这里的最后一泡屎。
鲜の屎。
告别式。
告别一份工作。
告别一段感情。
告别一个阶段。
洗完手他望着镜子，努力想说服自己没泼酸奶转而拿钱是别无选择。因为马上又要交房租了，而他的钱都花在了安琪身上。但他越看对面那个自己，越觉其面目可憎神色并无勉强可言。
归根结底还是人穷志短。
人永远有选择。
一切选择都是follow heart。
也就是。
他骂了自己一句傻×，一拳砸向镜子。
手再次很疼。
更杯具的是，玻璃并未如他所想象的裂开成一朵花。
镜子就像现实，比他想象的要结实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