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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疯忙必漏
事情是这样的。
一周前，确切地说，是那天的下午6点22分——太阳已经在一个小时前下班了。任新蜂自然没这么好命。所以他只能在心底喊着我日，一边趴在电脑前眉头紧锁运指如飞。
而吴迪就守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键盘快要被哒哒哒敲散架了。不能不说，他当时心里颇有些愧疚，倒不是对键盘，是对任新蜂。
他知道任新蜂约了布兰达当晚6点半吃饭。他也知道这室友兼绯闻男友对布兰达有意思。他更知道自己5点50来下单6点半就想收货这不合规矩，而且强人所难。
可他也没办法呀。
只好刷脸恳求任新蜂，就差主动提出减免房租了。
那活儿他跟客户那推了三次，最后依然没推掉，还白白浪费了三四个小时。
那活儿是润色一份活动单页的文案。客户是大象方便面，一个国内小品牌。他们家什么都小，名气也小，市场份额也小，预算也小，发挥空间也小。脾气跟口气倒是很大。
任新蜂一直没懂：像这么一个既不挣钱又不出活还难伺候的客户，CIRCLE为什么要做？
别说他不明白，吴迪跟程欣也闹不清楚：半年来基本是赔钱在做，老板们这是图嘛许？
这一次，大象要为一款新口味在北京办路演。
说是新口味，其实是跟风。
国际大品牌一统方便面，前不久推出了一款老坛泡椒牛肉面，卖得特别好。他们就也推出了一款从包装到味道几乎一模一样的，叫作泡椒牛肉老坛面。
说是路演，其实也没什么新招。
主要就是试吃跟买一赠一，买一箱方便面送一根火腿肠。
为了吸引人气，宣传重点是：只要凭宣传单页，即可到现场免费领取赠品。
那些赠品都是他们之前办活动剩下来的T恤啊塑料碗啊原子笔啊什么的，正好借机处理掉。
这事儿本来跟圈公司完全没关系。CIRCLE是大象的branding agency，只管做广告，并不负责落地办活动。但是大象内部负责这活动的市场专员，是个刚毕业的中文系事儿×，死活看不上路演公司给的文案。
前后改了五稿，还是说一照眼就能瞅见病句。
最后关头，眼看当天再不定稿就来不及进印刷厂了，依然很不满意。
她贵为客户又放不下身段亲自改文案，就几次三番打电话要吴迪帮忙。
于是任新蜂就在临出公司前被拦下，回到座位上心急如焚地帮他们改文案。
6点31分，任新蜂敲下最后一个字，喊吴迪过来看。
吴迪匆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错别字，就在任新蜂电脑上直接发给客户。
客户在那边也是急得不行，捋了一遍觉得起码语句都通顺了，就确认了。
谁都没发现，在最后面的“活动须知”里任新蜂少写了一句话：赠品有限，送完即止。
就是这句话的缺席，导致了大事件发生。
他们预定的
活动开始时间是昨天早上8点整。
6点不到，现场就有人排队。都是刚在公园里甩完鞭撞完树的老头老太太，手里都捏着他们的宣传单页。
7点半，排队长龙已经拐了好几个圈。放眼过去依然都是老头老太太，手里都捏着他们的宣传单页。
那个头回挑大梁的市场专员看到这场面，美得合不拢嘴。他们大象哪回搞活动，也没这么高的人气。时不时地，她就凑到人群前去拍照。每拍一张，就发给自己老板。
还是路演公司的人有经验，觉出有点不对劲。虽然到底哪儿不对劲也说不出来，但他们还是建议推迟活动或者干脆取消。
人来得太多了，他们说。
人多不是好事吗？那市场专员说。
8点整，活动准时开始。刚开始秩序还维持得不错。虽然基本没人买那新口味的方便面，都是奔着赠品来的，一领完就转身回家去了。
不到9点，赠品告罄。而后面没领着的，至少还有两三百人。
排了半天队两手空空的老头老太太们自然不能干，很快便推举出几个意见领袖上前去谈判。
他们一上来就气势如虹，采用了怒骂策略：
“你们大象方便面咋这么没诚信捏？”
“不是说只要拿宣传单来就能领赠品的吗？”
“你们大象就这么骗老人？”
“我们干了几十年革命工作是这么好骗的？”
“你们亏不亏心哪？”
“亏我们一家三代几十年来只吃你们家的面，把我们买面花过的钱都退回来！”
“你们这么鸡贼你们父母知道吗？小伙子，小心以后生孩子没屁眼生孙子长鸡眼。”
“明儿就倒闭关张嗝屁着凉去吧。”
工作人员只好耐着性子解释：
“大叔大婶大爷大妈们，这赠品有限请大家理解。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的促销活动改成‘买一赠二’了。只要凭手里的宣传单页，买一箱方便面，赠两根火腿肠。”
好不容易当一回意见领袖的意见领袖们当然不干：
“赠品有限？怎么不写出来啊？”
“对，不写出来就是欺诈，我儿子是律师我可告你，别以为我们不懂法。”
“没赠品还想让我们花钱买你们家破方便面？我呸！”
“想得倒挺美。”
“不把赠品还给我们，这事没完！”
“大家伙儿跟我一起说，不还赠品，这事没完！赠品不还，这事没完！”
群情激奋的老头老太太们，年轻时都是参加过运动的，个个喊口号经验丰富。此时都齐刷刷高举起宣传单页，齐刷刷挥舞着手臂，齐刷刷扯起了嗓子。
声震十里，响彻云霄。
那个市场专员哪见过这种事，吓得汗如瀑布都滴进眼里去。
她刚举起手想擦汗，就被一个眼尖的老太太发现了。
老太太提胸上前声嘶力竭地喊：“你手举这么高干吗？你想打人？你打你打你打呀，你冲这儿打！”
意见领袖们个
个心领神会，马上向后面的人群递话，说他们丫打老人。
场面马上就失控了。
愤怒的老头老太太们高喊着“打他们丫挺的”“奸商滚出北京去”等口号，一拥而上，掀了桌子，砸了炉子，卸了背板，拆了舞台，抢了现场所有方便面以及所有还成形的东西。
那市场专员首当其冲，被意见领袖们围攻，挨了好几巴掌。其他工作人员，也纷纷被推被掐被咬被揪头发，没有一个能幸免。
很快，一大批警察叔叔就来了。
一来就傻眼了。
他们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老人暴走，根本无从下手。
谁叫中国有尊老爱老的优良文化传统呢？
都相信着，都盼望着，都拿美好的愿望当现实着：
一个人，年轻时当惯了滚刀肉，一进夕阳红舞蹈队立马就能变得温良谦恭让。
一个人，年轻时爱吃人豆腐，临到发如雪肉起褶的岁数，骤然间清清白白像盘小葱拌豆腐。
一个人，年轻时候坏得冒泡，到退休时将一夜间变成老好人。
即便明知这传统是老人们下的套，你还是不得不钻进去，因为总有一天你也会老。这传统是如此伟大光荣正确不容置疑，以致连警察也不好抓这么多老人。
那么多的老胳膊老腿，一近身可能就直接躺地上说警察打老人了。
怎么弄？
没法弄。
既然抓不了老人，只好先把工作人员抓起来，统统塞进警车。
这也是慈悲心肠霹雳手段。
为了保护他们不得不如此。
再架起大喇叭，劝各位老人消消气，别为这点小事急坏了身子。
最后，大象董事长亲自到场鞠躬谢罪，并答应赔在场的每个人两箱方便面一件广告衫，才算是平息了这一场群体事件。
昨儿一天，大象整个公司上下，都在忙着应付这事。调物资的调物资。跑衙门的跑衙门。压媒体的压媒体。准备声明的准备声明。调查原因的调查原因。写检讨的写检讨。
今天，他们终于腾出工夫来向CIRCLE问罪。
一大早，由营销副总带队，大象公司一行十几人连同律师，没打招呼就杀了过来。
为了任新蜂少写的那一句“数量有限，赠完即止”，他们打算在圈公司身上把损失找补回来。
因为他这个当事人一直没现身，石霆和Paul就都先后被叫了过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当然，就算任新蜂及时出现了，他们俩也没法置身事外。
虽然吴迪没走正规流程，导致他们都对这事一无所知，可谁叫他们是任新蜂的老板呢？该出头时就出头，这是老板的本分，不然怎么让下属背黑锅？
这事儿本来就乱七八糟的，郝建讲得又夹七夹八，不过任新蜂听完心里倒没有七上八下。
他直接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一屁股跌坐在自己座位上，抱头望着地板。
这个姿势，他整整保持了一个小时。
直到手机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