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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春出去端碗汤的工夫,永和宫便陷入了混乱。小太监们奔走去喊太医,李公公硬着头皮去慈宁宫禀告,屋子外头的人只知道德嫔娘娘晕过去了。
太医一拨一拨地来,皇帝一直在正殿里来回踱步,时不时瞧见有太医到面前复命,个个儿都胆战心惊的模样。
之后苏麻喇嬷嬷先到,可进门小半个时辰就走了,大概是要去向太皇太后复命。而永和宫上上下下的人,连带环春绿珠几个,都被勒令不得离开,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都不知德嫔究竟是病倒了,还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等岚琪醒转,天已经黑了,睁开眼就瞧见玄烨坐在对面,他正心无旁骛地看着折子。岚琪只觉得自己是睡了一觉,但睡得太沉身子倦怠,脑袋也阵阵发紧,冷静下来想起“睡着”前的事,禁不住惊慌心跳,她好像不是睡着了。
是病倒了,还是被人下了药?
身子稍稍挪动就发出动静,玄烨听见,立刻撂下手里的东西过来。而皇帝一动,外头的宫女太监也要涌进来,玄烨摆手让他们出去,独自看着岚琪问:“哪儿不舒服?告诉朕。”
“头疼,身子沉。”岚琪软软地应着,又说,“皇上,渴。”
玄烨转身去拿边上温着的水,抱起岚琪绵软无力的身子,亲手送到她嘴边,喂她喝下了大半杯。喝了水的人渐渐恢复气色,靠在枕头上见皇帝来回忙碌,忍不住说:“皇上让环春来做吧。”
可皇帝却冷冷道:“环春她们都送去慎刑司了。”
慎刑司,为何送环春她们去慎刑司?岚琪心中一颤,伸手捂住了肚子,慌张地看着玄烨,几乎就要哭出来。玄烨忙凑上来握了她的手说:“不怕,孩子还在,孩子好好的。”
听见这句话,岚琪顿时浑身松懈,神情也无力地软下来。玄烨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臂膀,沉重地说:“朕瞧见你在眼前倒下,双目紧闭不省人事,那一刻朕真是要疯了。如果你就这样去了,朕该怎么办?往后的日子看不到你,朕要怎么活下去?”
岚琪冰冷的心稍稍回暖,还有心思开玩笑:“皇上平时不也长久不见臣妾的?”
“不要气我。”玄烨语带悲戚,更用力地抱紧了她的身体,“朕不能没有你。”
岚琪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好在老天又一次庇佑了她,让她安然无事。
玄烨目色深沉,更有让人观之战栗的怒意:“环春她们让你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免责,经手的所有人都被送去慎刑司调查,吃苦的是她们,但朕要震慑的,是这宫里的所有人。朕就是要宠着你疼着你,怎么了?朕且要看看,前头哪一个派系的大臣敢跳出来胡说八道,正好查贪污腐败投鼠忌器,他们本来就没一个是干净的,谁想来试刀,朕成全他们。”
岚琪感觉到说话人身体的颤抖,心疼地抱住了他,自责道:“臣妾也有疏忽。皇上,您不要让慎刑司的人虐打环春她们好不好?臣妾以后一定万事小心,您饶过她们好不好?”
“朕自有分寸,这次的事容不得你来求情,你自己不小心的账,日后再同你算。”玄烨伸手擦掉岚琪的眼泪,严肃地说,“你知道自己吃了什么吗?太医在你剩下的燕窝里发现了迷药!真真是奇了,好容易下手了,为何是迷药,而不是毒药,这才让朕觉得恐惧。岚琪,你知道吗?这是那些人对朕的挑衅和威吓,他们一定在警告朕什么,告诉朕想要害朕身边的人易如反掌!”
岚琪从未见过皇帝如此盛怒,即便在乾清宫为了朝政向大臣发脾气,也不似现在这般神情。以她所知的人事,和现在看到的皇帝的目光,可说得上有几分阴鸷狠毒,但他这样的戾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冲着那些威胁着皇权、威胁着自己的人的。她不害怕,只是由心到身被震慑。
“臣妾知道了,皇上不要动气。”岚琪不敢再为环春她们求情,哄着玄烨让他放松一些,皇帝的戾气果然渐渐散了,岚琪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不再那么用力,总算安心些。
玄烨让岚琪躺下,叮嘱她好好休息:“太医说虽没有伤到胎儿,可迷药里一定也有伤身的东西,你若还疼这个孩子,就不要再下床了,写字读书都不要,静静地卧养几日。外头的事自有朕在,环春她们回来之前,会有人来照顾你,她们不会在慎刑司待很久,不会被虐打得很严重,朕还要她们来照顾你的。”
岚琪一一答应,玄烨则唤人将拿来的折子再搬回乾清宫,等岚琪安睡,小半个时辰后才离开。
因德嫔被下药,永和宫里搜出许多迷药,唯恐其他各宫再有类似的事发生,在太皇太后的旨意下,宗人府同内务府、敬事房联手将各宫各院全都翻查了一遍。如此大的动静必然牵动朝野,但因受害的是德嫔,与朝中几大派系都不相干,各方势力都只是静观其变。
翌日一整天,上至佟贵妃的承乾宫,下至答应常在的小院落,仿佛提前进了腊月洒扫似的,整个紫禁城几乎被翻个遍,自然不会落下咸福宫。
温妃倒是很淡定,领着觉禅氏在廊下坐着,怀里抱着八阿哥,边上烤着炭盆,看戏似的看着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大半个时辰后才有人来跟前禀告,说咸福宫里没有可疑的东西,但难免歹人继续作恶,请温妃娘娘务必小心。
温妃却清冷地一笑:“我这样的人,还有谁会惦记着来作恶陷害,你们白操心的。”
众人尴尬地赔笑,之后迅速散去,冬云领着宫女们去收拾东西。这边觉禅氏告辞要回自己的屋子里去,温妃却说:“让香荷去收拾吧,炭盆还烧着很暖和,茶也不凉,咱们再坐一会儿。”
这样说着,她又让乳母来将八阿哥抱走,孩子热乎乎的襁褓一脱手,温妃难免觉得发冷,赶紧拿了手炉焐着,含笑看了看觉禅氏,问她道:“我瞧你最近愿意出门走动了,都去了什么地方逛逛,下回咱们一起去如何?”
觉禅氏微微蹙眉,垂首禀告:“嫔妾去了一趟长春宫,惠嫔娘娘夏日里时常来关心嫔妾的身体,嫔妾如今痊愈了,便想向娘娘谢恩。”
“惠嫔是体贴,听说不仅是夏日里常常来见你,前些日子我但凡不在咸福宫,她就会登门,可是啊……”温妃长长地叹了一声,“她难道很讨厌我吗?一样都来咸福宫了,与我说说话就不成?怎么瞧都是刻意避开我,又或者,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是见不得人的?”
觉禅氏离座屈膝,脸正好凑在炭盆前,黑炭爆开扬起火星,直叫她迷了眼,忍不住朝后退开,但立刻又回来,恭恭敬敬地说:“嫔妾随娘娘而居,不敢做任何有损娘娘颜面的事,娘娘一直待嫔妾极好,嫔妾又怎会避开您与惠嫔娘娘往来,不过是惠嫔娘娘盛情照拂,嫔妾不得已才去致谢。”
“你们交好本来就应该,你家里从前是明珠府的姻亲,和惠嫔也沾亲带故,再者你还是从惠嫔身边去到万岁爷的龙榻上,惠嫔对你有知遇之恩,你们交好,我怎么会反感?”温妃笑着,伸手示意她起来,可觉禅氏人还未站直,温妃就说道,“你和纳兰大人也有旧情,虽然你只是个常在,可在朝廷的人脉委实不敢叫人小觑,宫里头还真没几个人比得过你。”
觉禅氏似膝下发软,倏然跌在地上,两人单独在这里,周遭一个宫女也没有,她的失态也无所谓被谁看见,她更在乎的,是温妃嘴里说的话。
温妃拿了一块蜜饯吃,稀奇地看着觉禅氏,又重复一遍让她起身,只等她再坐稳当了,才继续说:“我自小就被告知要入宫为妃,家里亲戚奴仆之外多余的半个男人都没见过,如今一心一意在万岁爷身上,我觉得挺好的。可乍然知道你的故事,竟没有半分违逆礼教的反感,更多的是同情你的遭遇,多美好的一段感情,就这样生生被扼杀了,惠嫔也真是的,她好歹是做姑母的,就不心疼自己的侄儿?我若是她,一定想尽办法把你送出宫,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番美好的言论,却听得觉禅氏心里发慌,饶是炭火熊熊燃烧,这里温暖如春,她还是不住地颤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娘娘的话,若再有别人听见,可要惹大祸,嫔妾求娘娘不要再提了。”
“我听说的果然不假,你承认了?”温妃看着觉禅氏,突兀地问着,“你一直回避圣宠,不争不抢甚至不惜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枯槁的模样,是因为你心里还有纳兰大人对不对?对你而言,留在皇上身边,是折磨是痛苦,是不是?”
觉禅氏摇头,可又仓促地点头。在这宫里,温妃是第三个与她直面这些事的人,惠嫔是威逼利诱,德嫔是反感厌恶,只有温妃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惋惜,甚至肯定她的旧情。这让她孤高骄傲的心变得柔软,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听温妃继续说下去。
温妃善意地笑着:“夏日我离宫前对你说了纳兰大人在外宅纳妾的事,你就病倒了,我寻思了一个夏天,直到听说你的故事,我才后悔无意中对你说了那些话,希望你别怪我。”
觉禅氏慌忙摇头:“嫔妾怎敢怪您,娘娘不要误会。”
“那就好,我就安心了。”温妃柔和地笑着,看似亲昵地对觉禅氏道,“但我近来又听说一些事,你想听吗?”
觉禅氏嘴上不说,可心里十分想听,她想知道关于容若的一切。惠嫔拿来那本《众香词》,她就知道容若对那个女子绝不是逢场作戏,一定是惺惺相惜,一定是他乡遇知音,才会让他不顾家中妻妾,不顾父亲盛怒,动情如此。
“我不会告诉别人,我知道妃嫔有异心是杀头的罪,害了你,我也撇不干净,不过是同情你的遭遇。”温妃满面关切,慢慢说道,“纳兰大人的事已经妥当了,听说是皇上出面让明珠不要反对儿子纳妾,更允许纳兰大人把这个女子养在外宅。如今家里家外相安无事,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就不会有人去为难那个女子,纳兰大人也重新跟在皇上身边,皇上向来器重他。”
觉禅氏怔怔地看着温妃,虽然温妃的言辞与惠嫔完全相反,可她没来由地就信眼前人说的话。果然惠嫔是捉住她的痛处要挟,其实她根本伤害不了那个沈宛,不过是吓唬自己的。
“你怎么啦?”温妃见觉禅氏脸色苍白,笑着问,“是不是心里难受,心爱的男人喜欢别的女人,很难受是不是?我太能体会了。”
“娘娘?”
“我多希望皇上能像疼爱德嫔那样待我,可我知道,这太奢侈了。”温妃面上的神情渐渐黯然,可仿佛黯然到极限,倏然又见坚毅的神情,睫毛呼扇,眼中有对未来的向往,“我相信日久见人心,皇上一定会对我另眼看待,可在那之前,你可不能帮惠嫔她们去勾引皇上,如果惠嫔宜嫔得到了皇上的喜爱,我又要被分走一杯羹。我愿意帮你,什么事都行,那你也只帮我一个人,好不好?”
觉禅氏耳边似有惊雷轰然作响,这宫里哪里会有纯善的女人,难道德嫔那样不屑不管的,才真正是尊重自己的感情吗?她刚刚才看清了惠嫔的嘴脸,决意不再受她的摆布,这一边温妃又立刻挖下一个陷阱,自己头脑发热地就跳了下去。
此时门前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进来禀告:“太皇太后传旨请各宫娘娘去慈宁宫。”
温妃无事人一般,平常地问:“觉禅常在也去吗?”
小太监忙道:“是,常在也要去。”
太皇太后召见六宫,佟贵妃为首,下至答应及官女子等,乌泱泱地站满了正殿,太后亦在上首端坐。原以为要就德嫔被下药的事警示六宫,可等太皇太后驾到,跪听垂训,老人家竟是从太祖太宗说起,絮絮叨叨大半个时辰,一众人直跪得膝盖麻木腰背酸软,几个略柔弱一些的,直接就倒下去了。
见到有人倒下了,太皇太后才冷笑:“真真是娇贵极了的,我才说几句话就撑不住了?”
佟贵妃咬牙忍耐着,还要叩首道:“妃嫔无礼,臣妾往后会多加训诫,请太皇太后息怒。”
“贵妃如今越发稳重,近来太后和皇上时常在我面前夸赞你,今日瞧见果然不大一样了,如此,我也安心让皇帝把凤印交付与你。”
太皇太后一言出,四下哗然,佟贵妃亦是十分紧张,老人家却优哉游哉说后半句话:“十二月皇帝要大封六宫,我已与皇上商议,晋封你为皇贵妃。皇贵妃位同副后,往后你执掌凤印,可要为皇上好好料理六宫,诸如德嫔今次被下药的事,可再不能有了。皇嗣是皇室的命脉,延绵繁盛,大清才能代代相传。”
“恭喜皇贵妃娘娘……”
妃嫔们纷纷恭贺,可佟贵妃眼中却迅疾地划过一丝失望,阿玛他们终究没为她争取到最高的荣耀,皇上为何不让她做皇后,生母的族人中出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后不好吗?是她不够贤德,还是没有真正生育子嗣,才不配做皇后?
可想这些已毫无意义,太皇太后当众宣布,等同下了圣旨,她往后就是皇贵妃了,虽然同享一个“皇”字,皇后与皇贵妃终究是妻与妾的差别。眼下四周都是恭贺的声音,她唯有勉强打起精神笑着接受,又叩首谢恩太皇太后与太后,而这样一热闹,方才的沉闷尴尬气氛也被打破了。
太后端坐在太皇太后下首,她渐渐适应了面对妃嫔们说一些做主的话,正温和地笑着:“圣旨还未下,亦未行册封典礼,你们还是以贵妃相称为好。”众人称是,太后继续道,“喜事自然不只佟贵妃一人,不日将有圣旨颁布,到时候你们互相恭喜,可有的忙了。”
众人还来不及高兴,太后旋即说来年开春选秀的事,一时四妃之位该有哪几个人,又变得模糊。而提起有新人进宫,太皇太后再次说到德嫔的事,又冷下脸来说:“你们是皇帝的妃嫔,为了后宫的祥和安宁,当同心协力,如今德嫔的事虽是她一人受害,却是后宫不宁才有的结果。这回是她,下回就不知道该是谁遭殃,你们每一个人都该反省自身,之后三日内,都在各自住处闭门思过,不要再出门了。”
殿内气氛重新变得严肃,太皇太后起身要离开,却又撂下一句:“这里暖和,你们再待半个时辰,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唯一指了佟贵妃道,“贵妃随我来,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你。”
佟贵妃赶紧起身,可跪了那么久,双腿早就软了,众目睽睽下险些跌倒,踉跄着跟了太皇太后去。留下一屋子女人跪在那里,彼此面面相觑,明知太皇太后有意责罚,也不敢说出口,倒是太皇太后和太后都离开后,有人轻声提起:“既然贵妃娘娘封了皇贵妃,温妃娘娘该封贵妃了吧。”
温妃跪在那里,听见提起她,转身朝众人淡然一笑:“若如姐妹们所说,到时候咸福宫里摆三日流水席,大家都来凑热闹。”
而这一边,贵妃随太皇太后进来,老人家却并没有话要对她说,还是太后领她在别的屋子,问腿脚是否要紧,几句关心后,就让她先回承乾宫去,贵妃不得不问:“太皇太后说,对臣妾另有几句话交代的。”
太后且笑:“只因你尊贵,岂能和她们跪在一起,回去吧。”
“可……”贵妃还想再问,但太后已转身走了,她揉了揉膝盖退出来,外头青莲已经在等候,搀扶着她绕过大殿,瞧见里头满满当当地跪着女人们,眼下只有两个人不在,一个是她自己,还有一个是正安胎的乌雅氏。
“德嫔的孩子不是保住了吗,太皇太后这是生的哪门子气?”佟贵妃也看得出来,太皇太后有意惩罚六宫。可想想光是为了一个乌雅氏,佟贵妃还是很不服气的,好在没有忽视她的尊贵,没有把她和其他妃嫔混为一谈。
等佟贵妃回到寝宫,几个宫女忙着给热敷按摩,等她疼痛减轻,歇了好些时候,竟是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听说慈宁宫那里散了,青莲来回话时说:“咱们走后半个时辰不到,太皇太后下令又往大殿添了炭盆,后来又说别浪费了,等那几盆炭烧尽了再散不迟。这样一来足足一个时辰,加上之前太皇太后训话的大半个时辰,娘娘们都站不起来了,好些个都是手下奴才背出来的,太皇太后也太狠了。”
佟贵妃听得直皱眉头,无法理解地说:“太皇太后这样做,不怕给德嫔树敌吗?为了她被人下药加害,所有的人陪着罚跪反省,皇上也大动干戈搜查六宫,他们把德嫔推上风口浪尖,难道不怕这一次是迷药,下一次就是毒药?”
她这番话不无道理,太后私下里也问过婆婆,一并连搜查六宫的事都觉得太过了,可太皇太后却说:“有人挑衅皇帝的威严,玄烨若再闷声吞下,那些人就该更得意了。只有正面应对,杀鸡儆猴,才能震一震那些人。皇帝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并非于他们有利,而是他们见不得天日,宵小之徒,岂能长久?”
且说太皇太后让众妃嫔闭门思过三日,实则就算无这道命令,往后三天也没人会在宫内游走,养尊处优的女人们跪了近两个时辰,膝盖骨都要碎了。那日太医院忙得焦头烂额,差点儿连德嫔这里的医药都应付不上。自然,别处再忙也不能怠慢了永和宫,太医按时送药来,几经检验,才送到德嫔娘娘的嘴边。
岚琪最怕吃药,玄烨送了好些糖果蜜饯哄她,这会儿宫女把药送到她嘴边,她皱着眉头喝完,赶紧塞了一块糖,苦笑着:“老早做宫女时,哪里这么娇贵,就是发烧了也躺一晚就好,反而当了妃嫔,动不动就宣太医熬药,这身子是惯出来的柔弱。”
眼下伺候她的人,都是暂时从慈宁宫拨来的,岚琪也算都认得,只是她们都不大爱开玩笑,又是这个节骨眼儿上,
终日都板着脸。这会儿听岚琪说这个,便有人说起今日慈宁宫太皇太后训话的事,说各宫娘娘前后跪了近两个时辰,太医们都忙坏了,难怪今天的药晚了半刻才送来。
岚琪听了很讶异,反复地问:“所有人吗,真的跪了近两个时辰?”
宫女应道:“贵妃娘娘先走了,温妃娘娘以下所有人,都在慈宁宫跪了近两个时辰,太皇太后下令之后三日再闭门思过。”
“为了什么事?”岚琪问,可她转念就想明白了,满心的不安,连带端嫔荣嫔都跪了,布姐姐和戴常在也跪了,所有人吃那么大的苦头,就为了她一个人,往后她还怎么在六宫与别人相处?
“德嫔娘娘,您该躺下了。”宫女们上来抽走岚琪背后的大枕头,要她继续躺下静卧。岚琪觉得她们难以亲近,可她现在就想找人说说话,心中脆弱,竟忍不住掉眼泪,问她们:“环春几时能回来,她们还要在慎刑司待多久,香月最挨不住打的,你们帮我去求求太皇太后,放她们回来可好?”
德嫔一掉泪,宫女们就纷纷跪地请罪,弄得她无奈又尴尬,虽然不敢再哭,可心里头实在憋得委屈。熬了两天后终于承受不住,那日将该进的药全部推在地上,宫女们吓得跪了一地她也无动于衷。
最终把玄烨从乾清宫闹来,本想狠狠训斥她,可一见岚琪掉眼泪,反弄得皇帝心慌意乱。
岚琪一向不爱哭,很少会对着玄烨哭,上一回哭得如此伤心,是胤禛一周岁生辰时被贵妃欺负得伤心欲绝,眼瞧着就晃过两年,再见她这样哭泣,竟比上一回更可怜。对于眼下的一切都束手无策的人,还拖着胎儿随时保不住的娇弱病体,也难怪岚琪会撑不下去,玄烨终于心软了,随即答应她,把环春几人都放回来。
“可不许再哭了,你再哭朕就把她们都赐死。”玄烨严肃地说着,可紧跟着又哄她,“朕已经派李公公去宁寿宫把胤祚接回来,永和宫里没有不干净的东西了,你能安心把儿子养在身边。”
岚琪镇静下来,只是还微微抽噎,拉着玄烨的手不说话,只听皇帝一遍遍叮嘱她要小心身体,呆呆地怔了半天,才问起太皇太后惩罚六宫的事,问皇帝她将来该如何在六宫自处。她一方面感恩太皇太后和玄烨对自己的宠爱,另一方面,却认为他们做得不妥当,心里头的矛盾始终解不开,一天天积累,今日就崩溃了。
玄烨苦笑:“如何自处?你看佟贵妃向来是如何自处的?”
岚琪茫然地看着他,玄烨亦无奈地掐掐她的脸颊:“朕给你尊贵,就是让你傲视旁人的,为何你非要低调谦卑地自处?佟贵妃虽然在旁人眼里骄纵跋扈,可她身在高位,又做什么要看别人的眼色,往后你亦如是。”
玄烨见她似懂非懂的样子,笑着说:“朕到底喜欢你什么呀?怎么这样说还是不明白?”
岚琪却露出傲气,不服地说:“臣妾懂了,虽然懂得晚了些。只要臣妾不去伤害别人,不要妄自尊大没了分寸就好。不然的话,再不好好端起自身的尊贵,这样的事还会发生,环春她们也还会受罪,是不是?”
玄烨拍拍她的额头,舒口气似的说:“朕是把你宠坏了,该把你扔进后宫里摸爬滚打几年,弄得一身伤,你才会磨出一身铠甲保护自己。”可看着眼前人,委实心底一片柔软,又无奈地自嘲,“偏偏舍不得怎么办,宁愿费心地保护你,再麻烦也心甘情愿。”
岚琪终于笑了,她不晓得这样的呵护会维持多少年,可贪恋眼前的一切,如玄烨说她为何非要低调谦卑地自处一样,她为何不好好享受玄烨的爱护,软软地伏进皇帝怀里,在他的爱抚下渐渐安心。
不久后,环春诸人从慎刑司归来。从她往下,玉葵、香月、绿珠、紫玉,再几个小厨房的宫女太监,十几个人都被带去。这几天个个儿都吃足了苦头,皇帝还冷着脸训斥了几句,说他们没有尽心伺候主子活该受罚,之后便让岚琪自行处置,又叮嘱了她几句,方才离去。
之后几天,永和宫里主子奴才都在养身体,好在都年轻,环春歇息两天就恢复精神了。只是绿珠香月她们没少挨打,香月虽然爱撒娇,哼哼唧唧的很夸张,但屁股上的伤也实在让人心惊,自然平日的活不必她们来做,只等到月末,慈宁宫的宫女才撤走了一拨。
月末是四阿哥三岁生辰,虽然因德嫔被下药的事闹得宫里风风雨雨,但云南捷报频传,朝野上下从夏日至今一直是极喜庆的气氛,佟贵妃又册封皇贵妃在即,四阿哥的生辰便过得极热闹。当初周岁时只请了皇帝和德嫔,这一次贵妃拿体己的银子办酒席,宫里宫外送的贺礼都要摆到承乾宫门外了,十足风光了一回。
岚琪备了一套笔墨纸砚送给儿子,这也是昔日玄烨赏赐给她的,她看着是好东西就藏起来了。绿珠几人说主子太小气,荣嫔娘娘都送了玉如意,亲额娘的东西却那样不值钱,岚琪不与她们理论,她对儿子的期待和心意,自己明白就好。
承乾宫的回礼十分丰厚,寿桃包十八只、银丝京挂二十斤、各地五谷十合,算是四阿哥孝敬各宫娘娘的。算算六宫妃嫔,再一并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府上,连环春都忍不住啧啧:“贵妃娘娘出手就是阔气,看回礼,越发显得主子的礼物小气了。”
可岚琪不在乎,只管吃挂面吃寿桃,乐呵呵地享受儿子孝敬的福气。但原以为她安胎出门前再见不到胤禛,意外地,四阿哥生辰那日,佟贵妃一清早领他去慈宁宫请安磕头,又去见过皇帝后回来,却没有入承乾宫的门,径直由乳母领着过来,小家伙像模像样地给德嫔娘娘行了礼,然后便娇滴滴地说:“胤禛要领弟弟去玩一天。”
岚琪能在儿子生辰时见到他,三年前今日的痛苦真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瞧着他结实健壮又聪明可爱,心里又暖又安,问了几句话,不久胤祚来了,兄弟俩手牵手往外头去,一大一小憨态可掬的背影,直把岚琪看痴了。
环春送走小阿哥们再回来,也感慨佟贵妃如今的不一样,说道:“贵妃娘娘从前看都不给您看一眼,没想到现在还能让四阿哥在生辰时来给您请安。”
“她替我养着儿子,如今又能大方地对待我这个亲额娘,我心里很感激,从前的那些事,记恨也没意思了。两三年的光景足以改变一个人,从前我们都太年轻,她年轻,我也不见得多懂事。”岚琪很幸福,只要胤禛能好,从前的恩怨她都可以不计较,或许在别人看来,这终究是带着酸涩无奈的幸福,可她满足了。
四阿哥生辰之后,京城的天越来越冷,十一月初下了几天的雪,岚琪的身体很孱弱,胎儿依旧不安生。太医换了两批也不见起色,可晃晃悠悠的倒也不见不好,她自己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满心期待着和这个孩子相见。
但太医私下里对太皇太后说过,若要在乎德嫔娘娘的身体,趁现在打掉这一胎或许是最好的,再过几个月不好轻易打胎,可谁也不晓得之后会发生什么,如果德嫔的身体一直不见起色,临盆之前每一天都很危险。
太皇太后虔诚信佛,岂能轻易答应抛弃一条小生命,可岚琪的身子她不能不顾惜,赫舍里皇后难产而终的噩梦,至今都对玄烨影响深重,这件事唯一不能隐瞒的就是皇帝。
但仿佛是上天庇佑,十一月中旬时,德嫔的身体渐渐好了,面上气色一天比一天红润,人也胖了些。太医每日请脉,喜脉比早前稳健许多,太医忧虑的状况到底没出现,从月初建议德嫔打胎,再到十一月中旬,已奏报两宫,德嫔娘娘母子平安。
这是让玄烨极欢喜的事,而就在太医奏报的当天夜里,玄烨在永和宫陪着岚琪说话时,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送入宫中,皇帝当面就拆了折子看,一字一句都让他欣喜异常。
岚琪看他浑身天子傲气冉冉而起,心知是云南平定了,坐在床上便欠身恭喜。玄烨欢喜地抱住她亲了又亲,激动得反反复复地说:“吴世璠自尽了,安亲王扫平了叛军最后的势力,八年,岚琪,整整八年……”
岚琪被他揉搓得受不住,推开笑着:“皇上快去慈宁宫报喜,最辛苦的还是太皇太后,当年为了您顶住了朝廷多少压力,您该去给老祖母磕头谢恩,您搂着臣妾做什么呀?”
玄烨又重重地亲了她一口,这才转身披了衣裳要去慈宁宫,更下令连夜将这消息传至宫内宫外,紫禁城热闹起来,皇城之外,更有百姓放烟火爆竹庆祝。虽然玄烨早就在午门宣捷,七月里更是大肆庆功,可余孽不除始终是他心里的隐患,终于等到年末,安亲王送来了好消息。
十二月初,皇帝亲赴卢沟桥迎接得胜归来的大将军,大阿哥和太子皆随行。
安亲王岳乐年近六旬,尚文尚武,而今皇室子弟皆年轻不经战事,福全常宁几人都无大战经验。安亲王当初虽助太皇太后拥立玄烨登基,但因顺治帝罪己诏推翻之前所有功绩,使其遭排挤归于沉寂。直至玄烨下旨撤藩,三藩作乱时,才再次起用骁勇善战智谋双全的安亲王,半百之人领军出征五载有余,凯旋归朝得皇帝亲迎,可谓盛世功名,八面威风。
大阿哥和太子随驾回宫后,便来慈宁宫复命请安。问起今日所见所闻,大阿哥兴奋异常,连连对太祖母说,他将来也要领兵打仗,为皇阿玛固守疆土。
太子则淡淡的,太皇太后问起他有何感想,太子从容地说:“重孙儿是未来的帝王,帝王当运筹帷幄,若遇战事,有大皇兄冲锋陷阵即可。”
这番话虽有道理,可难免叫人听着少些男儿热血,但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太皇太后也不能多苛求,之后闲聊几句便散了。此时太医院来禀告德嫔的身子,听见母子平安,老人家很欢喜,派人知会皇帝,不必再来慈宁宫,让他得空去看看岚琪便好。
然而玄烨这里忙着接见诸多将士,根本顾不上后宫,岚琪不会计较,但其他各宫的妃嫔,除佟贵妃之前时常见过皇帝,温妃偶尔侍驾之外,宜嫔诸人仍旧是不见天颜。
眼下腊月,一面预备过节,一面又是三藩平定天大的喜事,再之后还要大封六宫,这样好的时候,皇帝却因为忙碌而不入后宫,女人们从夏日开始等待,一晃就过年了。宜嫔时不时得皇帝赏赐或派人问候,还算有几分耐心,旁人的心却早就等冷了。
腊八这日众人聚在慈宁宫请安祝贺后,各宫散了,荣嫔端嫔几人相伴往永和宫来陪岚琪过节。从慈宁宫出来不久,却在宫道上遇见进宫请安的外戚,稀奇地瞧见佟夫人与明珠夫人同行。明珠夫人一改从前倨傲之态,与佟夫人有说有笑,见到几位宫嫔也以礼相待,然长春宫与承乾宫东西相隔,明珠夫人便独自先离开。
这边惠嫔回到长春宫不久,外头就通报明珠夫人求见,她让在暖阁见了面,明珠夫人回回进宫少不得给惠嫔送金送银,今日亦如是。几句寒暄后,惠嫔便问之前德嫔下药的事是否查出眉目,明珠夫人摇头说:“听老爷说,这件事皇上没让他和容若插手,不知是谁在查,弄得神神秘秘的,近来朝廷又有许多大事,后宫里的事没人问也没人敢提。”
惠嫔叹息:“说起来大阿哥之前吃毒月饼的事,太皇太后和皇上都说要给我一个交代,可我至今半句话都没听见,上头对下瞒了多少事,他们真抓着不放,我们竟是毫无能力细细去追查。”
这几件事都没有着落,惠嫔很心烦,好在大阿哥越来越争气,不仅骑射功夫见长,远远胜于太子,读书也比从前用功了。明珠夫人安慰惠嫔:“年幼顽皮些,渐渐大了兄弟之间有了比较,他就懂上进了。何况皇上每每见大阿哥表现优异都不吝褒奖,小孩子吃了甜头,自然更加用心。”
惠嫔满面喜色,欣然笑道:“我自己没什么本事,儿子却有出息,前日随驾去接安王爷归朝,瞧见雄赳赳的三军之势,这孩子好不兴奋,回头就对太皇太后说他将来要做大将军,我听了实在高兴。嫂嫂回府替我带句话,往后还请兄长多多物色人才,好引荐给皇上做大阿哥的老师,我的儿子,一定要比他的兄弟都优秀。”
明珠夫人连连称是,之后又说起家里的事,提起容若,明珠夫人叹息说:“前几日我才知道,容若外头那个妾室有身孕了,照我的心思,都是纳兰家的骨肉,我想领回家照顾的,奈何家里儿媳妇可怜,我也不忍叫她伤心。这大半年的,容若几乎不在家里,天天都在外头过,他们父子本来见面说不过几句话就争吵,如今好了,不见面反而相安无事。偏偏我这个做妻子做额娘的,夹在当中里外不是人。”
惠嫔且笑:“儿子大了由不得你管,嫂嫂也有些年纪了,只管安安心心过日子,我心里也明白,大阿哥将来也由不得我管。”她一点儿不在乎那个沈宛和容若究竟如何,倒是说起妻妾子嗣,又与明珠夫人说,“嫂嫂替我看看外头各家各府里,可有哪些千金小姐年纪与我们大阿哥相仿的,我这一天天闲着,也惦记起将来的儿媳妇,必然要出身名门的孩子,才配得上我们皇长子啊。”
明珠夫人笑道:“这日子真快,嫔妾还记得大阿哥出生时,嫔妾进宫恭喜娘娘的光景,一转眼,您都惦记起儿媳妇了。”
的确时光匆匆,昔日岚琪路遇荣贵人的情形两人至今说起来,还都清晰如在眼前,眨眼岚琪已经安着第三胎,更是眼下皇帝最宠爱的妃嫔。荣嫔当年恩宠不断,是这宫里生育最多的女人,虽然到如今只留下荣宪公主和三阿哥,也是有福之人,可众人都觉得岚琪的福气更甚,今日腊八节,自然都来讨她一碗粥喝。
姐妹们在殿内坐着,岚琪小气地嗔怪她们明明在慈宁宫吃饱了还来这里闹。偏偏环春殷勤地早准备好了,送来精致的粥点,晓得娘娘们都吃不下,拿精致小巧的碗装了,各人不过尝了几口。端嫔笑吟吟地说:“你这样好的福气,自然要分我们一些,胤祚都晓得好吃的要拿给端娘娘吃,你这额娘实在小气。”
这话才说完,乾清宫就来人送东西,说是永安寺的腊八粥得了,皇上怕永和宫里没工夫准备,拿来让德嫔娘娘招待客人用。端嫔赶紧让环春分了,岚琪笑着嚷嚷:“给我留一些。”只是这句话才说罢,猛然觉得小腹一阵发紧,整个人软下去,众人一时都没了笑脸,赶紧忙着照顾宣太医。
太医匆匆而至,荣嫔、端嫔几人都散在外头,原以为岚琪身子好些了,她们才来上门陪她热闹一下,谁晓得不过多说几句话多一些动静,她就不舒服了。彼时瞧着满面苍白汗涔涔如雨下,怎么看都不是装出来的虚弱,幸而这次又是虚惊一场,孕妇和胎儿都没事。
“娘娘您身子很虚弱,过完正月前,还请卧床静养,这事没别的法子,且得辛苦您熬几个月。”帐子外头,太医又反反复复说那些让人无奈的话。岚琪多年来日日在慈宁宫伺候,比宫女还辛苦,太医对她说,有些话他不敢对太皇太后讲,但德嫔娘娘好好的身子,的确是被累出病的。
“你去跟太皇太后说,就说我挺好的,反正孩子好端端的在这儿,真有一日我们没缘分,也有那一天的话说,我不会让人为难你,现在你只管报喜不报忧,别让老人家担心。”
岚琪这样吩咐着,太医连连称是。离去不多久,外头荣嫔单独进来,说怕人多了她不舒服,大家已经回了,而她生育多次有经验,才来和岚琪说几句。荣嫔更直言:“你这一胎屡次折腾,先是病了,后来又被人下了药,你别怪姐姐说话不好听伤你,可我实在觉得你还不如不要了的好,这样下去折腾了你的身体,孩子……生出来也未必好。若笃定不要,现在还来得及,你和皇上商量商量吧?”
岚琪听得眼眶湿润,她晓得荣嫔轻易不会对人说这般推心置腹的话,她心里一直没踏实过,可还是倔强地抹去眼泪,笑着说:“姐姐想呀,外头多少人盼着我不好?她们一定巴不得我没了孩子,眼下皇上前头那么多高兴的事儿,偏闹出我和孩子的悲剧,皇上该多难受,指不定那些大臣也要趁机说难听的话。其实我也熬得辛苦,可就是一天天熬,我对这孩子的感情越来越深,六月一眨眼就到了,哪怕早一些也不怕,我会好好保护他。”
此刻相邻的承乾宫里,佟贵妃也听青莲说永和宫突然宣太医的事,平时早晚两次都有定时,突然半当中找,必然是不大好,自己连连失子,最晓得孕妇经不起这样折腾,只自言自语似的说:“这样折腾,还能好吗?”
但宫里时不时有笑声,佟夫人和四阿哥玩得很高兴,胤禛知道佟夫人是外祖母,撒娇嬉闹缠得夫人乐不可支。佟夫人仿佛都忘记这个外孙并不是女儿亲生的,听着四阿哥一声声喊着外祖母,脸上笑得花儿一般灿烂。佟贵妃在边上瞧着,欣慰之余,想到十来天后的册封典礼,又不免心酸。
只等小家伙玩得满面通红浑身是汗,乳母才来领走四阿哥,佟夫人回眸见女儿出神,自己整理了仪容坐过来,笑着问:“娘娘是不是早晨起太早累了,这会儿没精神?”
佟贵妃却答非所问地说:“额娘在宫里用了膳再走吧,我让前头知会一声就好,后几日我册封皇贵妃,额娘也不能进来瞧瞧的,一会儿喝杯酒,算是高兴一回。”
佟夫人连忙恭喜女儿要册封皇贵妃之喜,可见女儿愁眉不展,也不敢太欢喜,轻声问她:“娘娘有不高兴的事?”
边上青莲便带宫女离开,留下母女俩说话。佟贵妃见没有外人了,才恹恹道:“额娘您说,皇上是不是嫌弃我没有生一男半女,才不给我后位的?皇贵妃再尊贵,终究是妾,或者是我不够贤德聪明,不
配做皇后吗?”
佟夫人也无奈,好生安抚女儿:“钮祜禄皇后还是册封后才抱养的太子,可您这些年把四阿哥养得这么好,您说怎么会是因为这个?我也问过你阿玛,他说皇上不想立后,说不好听些,就是最得宠的那位被举荐做皇后,哪怕满朝文武都赞同,他也不会有立后的心,不是您不配做皇后,是皇帝他再也不想有皇后。娘娘您听我说,眼瞧着前头两位皇后的光景,这坤宁宫住不住实在没关系,您总归是大清朝最尊贵的女人了,是不是?”
佟贵妃苦笑:“大清国最尊贵的女人在慈宁宫呢,我算什么?”她目色沉沉,可黯然中渐渐又透出希望,伸手拉了母亲道,“额娘,您生养了我们兄弟姐妹,身子那么好,我是您的女儿,怎么就不能生呢?额娘您帮帮女儿,我这些年身子养得也不错,有胤禛在,我发火生气的日子也少了,吃得也清淡,太医前几日来请平安脉,还说我调养得很好。额娘,你让阿玛给我送坐胎的药好不好,我想再试试,兴许以前太年轻保不住,如今越喜欢胤禛,我就越想有自己的孩子,我还这么年轻,皇上对我也好,为什么我不能生?”
佟夫人不敢拒绝女儿,只是敷衍:“我会告诉你阿玛,他也一定希望娘娘能有自己的孩子,只是来年……”
提起来年,佟贵妃猛然想起妹妹要入宫的事,不禁冷笑:“看样子阿玛是想学钮祜禄氏,姐姐生不出,妹妹来生,是不是?阿玛把妹妹送进来,就是为了取代我,我已经不能为家族争得荣耀了是吗?”
“娘娘您别胡思乱想。”佟夫人满面紧张,哄着女儿说,“您都是皇贵妃了,什么取代您呀,谁能取代您?娘娘您有这样的心思,郁郁寡欢伤了身体,也是难以有身孕的。您放心,回头就让人给您送坐胎药,吃上一年半载,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佟贵妃这才平静下来,可还是不服气地说:“额娘回去告诉妹妹,回头进了宫脸面自己挣,我不会帮她的,也别仗着是我妹妹,在人前横行霸道,告诉她郭络罗氏家妹子的下场,让她好自为之。我可没有钮祜禄氏那样大方,能把自己的男人推给亲妹妹,别的人我想争还不能争呢。”
佟夫人连忙答应,不敢再让女儿激动,之后陪着用膳,又哄了会儿四阿哥,便早早离宫了。
两日后,册封皇贵妃的圣旨下了,定在腊月二十行册封典礼,届时更将大封六宫。一道道圣旨传入后宫,温妃晋封贵妃之外,四妃之位也总算有了定数,长春宫惠嫔、翊坤宫宜嫔、永和宫德嫔、景阳宫荣嫔四位晋封为妃,再有常在戴佳氏升为贵人,一并其他几位答应常在跟着水涨船高,如端嫔、僖嫔、布贵人等几位,虽未受晋封也有丰厚的赏赐,总之皆大欢喜,都等着腊月二十看热闹。
永和宫里岚琪还不能下床,环春替主子磕头接旨。黄灿灿的圣旨送到面前时,胤祚正依偎着母亲,饶有兴趣地看着,拿过来呼啦一下就打开,一半滚在了地上,环春急着说:“六阿哥乖,这不是玩具,奴婢拿别的给您玩可好?”
岚琪却只笑眯眯地看着,不多时环春召集宫内的人来贺喜主子。听见她们喊自己德妃娘娘,直觉得一阵恍惚,当日在钟粹宫东配殿升座接受环春几人的叩拜时,那一声声乌常在环耳,到了正月元宵,就是七年了。
看似漫长的七年,可她用了比这宫里任何人都短的时间,从一个宫女变为德妃,位分的尊贵是她身上的荣光,而这荣光里头,满满的全都是玄烨的心意。玄烨对她说明君不能为了美人做翻天的事,可他到底还是偏心私心地做了太多与众不同的事。
这日傍晚时分,岚琪正打盹歇息时,半梦半醒间听见外头有人说话,还以为是荣嫔几人来看她,想装睡逗逗她们。可之后再听脚步声那样熟悉,不多时果然听见玄烨在问:“她时常这样睡吗?这会儿睡了,夜里怎么办?也不出门走动,晚上是不是睡不好?”
环春应答的工夫,岚琪便感觉到玄烨在抚摸她的脸颊,再也忍不住,睁开眼来笑,玄烨倒被她吓了一跳,心疼地问:“是不是朕吵醒你了?身子还是很难受吗?”
玄烨抱着岚琪坐起来,环春几人识趣地退下了。玄烨闻到她身上浓浓的药味,心里沉甸甸的,可才开口说:“若实在熬不……”
却听岚琪欢喜地说:“昨日太后来看臣妾,臣妾和太后打赌来着,太后说这一胎还是男孩儿,臣妾却觉得是个小公主,到时候若是小公主,太后娘娘就要输臣妾五百两银子,臣妾真是盼着小闺女赶紧出生,好给额娘挣银子。”
见她如此,玄烨不想再开口说让她失望的话,只笑着嗔责:“越发胡闹,连皇额娘也讹上了?你缺银子只管跟朕说,非要闹得人人都知道你贪财吝啬?”
岚琪只管傻笑,不服气地说:“臣妾哪里贪财,今日才接了圣旨,多少人来贺喜讨赏赐,一年抠抠巴巴好容易省下来的银子,眨眼工夫都送出去了,正等着领妃位的年例,多一百两银子好攒起来。”
玄烨哭笑不得,旋即唤人进来,岚琪还以为他坐坐就要走,但见李公公捧着朱漆大盘进来,金黄绸缎上,稳稳当当坐了一顶华丽的朝冠。
玄烨让李公公捧到面前给岚琪看,是妃位冬日熏貂朝冠,顶为两层,贯东珠各一,皆承以金凤,饰东珠各九,上衔猫睛石,周缀金凤五,饰东珠各七,翟尾珍珠一百八十八,中间金衔青金石结一,另饰东珠、珍珠各四,末缀珊瑚。
妃位的朝冠比嫔位的的确更加华丽隆重,岚琪伸手摸了摸,稍稍捧起,沉甸甸的惹得她一笑。她卧床安胎未梳发髻,环春拿了簪子过来,几下将主子的青丝盘在头顶,玄烨便亲手给她戴上朝冠。环春又执镜子,绿珠几人点了蜡烛来,照得昏黄暮色如白昼正午一般,岚琪看着镜中的自己,侧脸对玄烨噘嘴道:“臣妾真该吃得胖一些了,这么大的冠子戴着,越发显得人小小的。”
“是该胖一些才好。”玄烨温柔地凝视她,不顾环春几人在边上,便轻声说,“朕喜欢你身段软软的,等生了这个孩子,吃得胖一些,衣裳尺寸若再不宽一些,朕就扣你的年例。”
岚琪笑得伏进他怀里,奈何朝冠太隆重,硌着两人不方便亲近。玄烨又小心翼翼地替她摘下,拆了发簪放下满头青丝,笑着说:“册封典礼那一日,你上头还有皇贵妃和贵妃,朕不能偏心你,所以今日早早过来,这朝冠是朕命人特制的,用的东珠珍珠皆是今年贡上来的最好的,从夏日里对你说要做德妃那会儿起,朕就给你预备着了,怎么也要亲手给你戴第一次才好。”
“臣妾何德何能?”岚琪幸福得不知该如何感恩。玄烨却满目想要把她放进眼里来宠爱,温和地笑着:“何德何能?因为你是乌雅岚琪啊。”
岚琪双眸晶莹,隐隐可见泪花,笑着说:“皇上是不是也拿一样的话对皇贵妃娘娘说了?”
玄烨气恼,拧了她的脸颊说:“难怪进门就闻见酸味,你这醋缸子。”
“皇上胡说,那是药味,那些药又苦又酸……”
温言软语、嬉笑承欢,玄烨这一晚留在了永和宫,自然只是小心翼翼地陪着心爱之人安睡,两人说说话,未有任何亲近之事。
转眼腊月二十就到了,侍郎额星格持节至永和宫,晋封德嫔乌雅氏为德妃。
岚琪按品大装,沉甸甸的朝冠,金灿灿的朝服,在环春的搀扶下跪听圣旨,只听额星格大人朗诵册文:“朕惟治本齐家、茂衍六宫之庆。职宜佐内,备资四德之贤,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
十八年册嫔,二十年册妃,乌雅岚琪包衣出身的宫女,却占尽了后宫荣光。皇帝给予她尊贵的同时,更悉心呵护她的一切,知道今日不能来看她,特地早早地来亲手给她戴上朝冠,他们俩同心同体的,都体现在这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一个尽心尽力照顾他,为他诞育子嗣,为他孝敬尊长;另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她,为她遮挡一切风雨。
繁冗的册文朗诵罢,岚琪在环春几人的搀扶下行大礼,而太皇太后早有旨意,念她身体孱弱,免去之后一切礼节。外头各宫热闹繁复的典礼还要折腾大半天,永和宫里早早就安静下来,只等后来各宫嫔位及贵人常在们来恭贺行礼,方才热闹了一会儿。但她已早早脱下朝冠朝服,隔着屏风接受了众人拜贺,大家也不敢多打扰,不久就散了。
相邻的承乾宫比起永和宫自然是两种风光,皇贵妃打起精神应付了一切礼节应酬。当声色犬马退却,她一身明黄朝服独坐在大殿内,青莲进来问她何时更衣,皇贵妃却怔怔地说:“青莲,你看我这一身行头,你见过钮祜禄皇后的册封典礼吧,你瞧瞧,乍一看,是不是很像?”
青莲点头,亦道:“皇后朝服与皇贵妃朝服本就只有细小的差别,娘娘如今虽是皇贵妃,却是皇后之尊,自然看着更像了。有些话奴婢不该说,可奴婢真心劝娘娘想开些,您是宫里最尊贵的女人了,皇上将来若有立后之心,除了您还有谁呢?娘娘不如好好保养身子,夫人送来的坐胎药,今天还没来得及吃呢,可不能断断续续的。”
皇贵妃凄然地看她一眼,冷声问:“我吃坐胎药的事,你也回禀慈宁宫了吧?”
青莲忙屈膝:“奴婢不敢隐瞒娘娘,奴婢的确上报了慈宁宫,娘娘知道的,奴婢也是身不由己。”
皇贵妃苦笑:“我不怪你。”
青莲又说:“但是太皇太后没有让奴婢不让您吃啊,这些年虽然奴婢时不时要禀告您的近况,可太皇太后从来没干涉过承乾宫什么事,与其说是太皇太后不再束缚您,不如说是娘娘您越来越稳重得体,让太皇太后放心。这一次您要吃坐胎药,奴婢觉得太皇太后没有任何示下,一定也是希望贵妃娘娘您能生育自己的子嗣,娘娘不要灰心。”
“太皇太后,对我放心了?”皇贵妃不大相信,连连摇头说,“怎么会放心,她们从来就不喜欢我,只有皇上才对我好。”
话音才落,承乾宫大门开启,外头一路通报来说皇帝驾到,皇贵妃倏然起身,忧愁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赶紧推青莲说:“准备好茶,皇上忙了一天,也累了。”
玄烨进门,见皇贵妃满面喜气迎出来,不及她行礼,便搀了手说:“这些年一直看你总还是小姑娘,今日这身朝服瞧着才有大人的模样了。”
“皇上莫取笑,臣妾把四阿哥都养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小姑娘?”皇贵妃娇然,挽着皇帝进内殿,一面直呼表哥,玄烨也不在意。今日是她的好日子,不必太拘泥礼节,且不论是佟国维安抚得好,还是皇贵妃自己长了心智,能不来与他纠缠后位和皇贵妃位的区别,他这个小表妹,确实越来越让人满意。
自然是承乾宫今夜大喜,什么风光都让皇贵妃一人占尽,其余各宫虽亦有晋封之喜,则不敢奢望这份恩宠,但不奢望是面上做出的样子,心里头怎么想,外人无法知道。此刻咸福宫里热热闹闹贺喜的人也早早散了,温贵妃同样一身华丽的朝服,沉重的朝冠也未摘下,冷冷地听门前小太监来告诉她,皇帝已经去了承乾宫。
冬云捧了收敛朝冠的匣子过来,轻声说:“主子是不是这会儿更衣?这一天怪累的了。”
温贵妃看了眼空荡荡的匣子,她脑袋上的朝冠摘下来后,就要放进这里头,往后没有大事不会拿出来戴。朝冠是她尊贵的象征,可这份尊贵,却要被锁进盒子里束之高阁,如同她对皇帝的情意一样,被牢牢锁在了这咸福宫里。
“听说德嫔的朝冠,是皇上亲自送过去的,她的朝冠上用的东珠,也是最好的。”温贵妃目色凄楚,双手摘下了自己的朝冠,一面小心地放进匣子里,顺手摸了一把上头的大东珠,“听说德嫔不喜欢皇上赏赐她首饰,说都是内务府随便选的没意思,皇上每次真要赏赐她,都会亲自去挑选,还要哄着她才肯戴,你说她怎么就那么矫情呢?皇上若给我什么东西,我哪一件不是当宝贝那样收着的?”
冬云关上了匣子,轻声提醒:“娘娘,永和宫如今是德妃娘娘了。”
温贵妃抬眸怔然,苦笑:“是啊,是德妃娘娘了,我怎么还一口一声德嫔。”
此时门前有人过来,留了两个人等在门外头,一个宫女进来禀告,说觉禅贵人来请安了。
这一次大封六宫,觉禅氏也得到了恩赏,皇帝晋封她为贵人,往后一应礼遇都是贵人规格,连随侍的宫女太监也增加了人数。此刻进来她虽已换了常衣,但服色首饰都比从前更华丽一些,且这些日子她似乎想通了什么,气色精神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温贵妃应允,便见觉禅氏进门后徐徐在面前拜倒,她笑道:“我还想皇上会不会太无情,这一次不给你晋封,若是那样,他忘记的就不是你,而是八阿哥。可美人就是美人,见过你再看看自己,再华丽的衣裳在我身上也浪费了。”
觉禅氏不语,起身默默立在一旁,温贵妃则扶冬云起来,她同样累了一天浑身疲倦,可突然站起来,直觉得后脊梁一股热流往上蹿,紧跟着头上晕眩眼前发昏,不等冬云问她怎么了,身子轰然坠下,一屋子人都惊坏了。
但温贵妃并未完全晕厥,双目半合似梦似醒,冬云唤她,她也恹恹能回应,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抱回去,赶紧就宣太医。觉禅氏和冬云给贵妃周身按摩,一声声唤她,等太医赶来时,温贵妃已几乎清醒了,只是身子发沉,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众人都以为是大症候,紧张地等着太医说是什么病,可太医却笑呵呵地请了脉,对温贵妃道:“娘娘往后的日子,可要好好保养了。”
温贵妃神情凄然,虚弱无力地问:“保养还是等死,我和我姐姐一样,得了绝症吗?”
太医慌忙摆手说:“娘娘想错了,臣恭喜娘娘,您有身孕了。”这一句话说完,殿内旋即陷入无人般的寂静,只冬云先醒过味儿来,扑在榻边含泪恭喜:“娘娘,您听见了吗?太医说您有身孕了。”
温贵妃简直从地狱升入天堂,太医来之前恢复了意识,她满心以为自己要和姐姐一样得了重病,谁能想到是有了身孕。算算日子,该是十月里的事,而她也没怎么在意月信的延迟,说到底是对圣宠的心寒失望,才会对原本最在乎的事视若无睹。
“太医你没看错,我真的有孩子了?”那之后,温贵妃一遍遍反复地问这句话。太医拗不过贵妃的怀疑,又请来太医,两位都确定温贵妃有了身孕,她才终于欢喜地哭泣起来。
可是这样的眼泪,从欣喜渐渐又变成了悲伤,贵妃有孕的消息散出去,皇帝那里却半句话也不送过来,去送话的小太监只说里头知道了,可估摸着是承乾宫的人挡了驾,消息并没送入寝殿里去。慈宁宫和宁寿宫都很快送话来让温贵妃好好保重,可这些她不在乎。
觉禅氏不久后离了贵妃的寝殿,走过八阿哥的屋子时,正听见婴儿啼哭,觉禅氏不为所动地往前走,香荷却拉住主子说:“咱们进去看一眼吧,往后贵妃娘娘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在乎八阿哥了。”
“那又怎么样?”觉禅氏冷漠地反问香荷,轻轻挣脱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配殿去,而屋子里的孩子仿佛知道亲娘的无情远离,越发哭得凄惨大声。
这样的哭声也传到温贵妃的耳朵里,她厌烦地捂着耳朵说:“别再让他哭了,就是每回皇上来他都哭,皇上才不喜欢来咸福宫。”
冬云一面让宫女去叮嘱乳母用心照顾,一面安抚她:“娘娘不要情绪激动,太医说要静养,您别不开心,皇贵妃的脾气宫里人都知道,您想以往皇上在德妃娘娘屋子里时,有任何事皇上不都立刻就来了吗,可谁敢惹怒皇贵妃娘娘?”
可温贵妃面上却露出凶戾的神情,瞪着冬云说:“难道你在说,我故意欺负乌雅氏?”
冬云忙自责打嘴,但还是耐心地劝她:“太医说了一定要静养,娘娘宽宽心,明儿皇上就来看您了。”
神情软下来的温贵妃却泪流满面,之后亦是情绪不稳,八阿哥嘹亮的哭声几乎要把她逼疯,折腾大半夜,终于孩子不哭,她也睡着了。
配殿中,香荷正要进来吹灭蜡烛,却见主子一身寝衣坐在炕桌前,桌上一盏已经不怎么亮的油灯,她面前摊开着一本书,她似看非看,仿佛只是在出神。
香荷走近放下一盏蜡烛,关心地问:“您小心着凉,如果要看书,奴婢再去点蜡烛,送一个炭盆进来可好?”
觉禅氏才醒过神似的,怔了怔后,倾耳听外头的动静,苦笑:“都歇下了?”
香荷也苦笑:“八阿哥可真能哭,以前温贵妃还会去哄一哄,往后大概看也不会看一眼了,奴婢还听见娘娘骂人呢。”
觉禅氏合起书吹灭了油灯,转身往床榻上走,很不在意地说:“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当然不会对八阿哥尽心了。”
香荷听她这样讲,不禁再次企图劝说:“主子您看,像端静公主说是养在端嫔娘娘膝下的,其实也是布贵人自己在照顾,您也和贵妃娘娘说说,咱们把八阿哥抱回来照顾吧。”
“谁照顾不都一样,有什么区别?”觉禅氏依旧无情冷漠,自己盖好被子躺下,似乎也累了一天很疲倦,语气沉沉地说,“香荷啊,别再说八阿哥的事了,往后别再说了。”
香荷不敢多嘴,给她放下帐子,捧着蜡烛又出去,出门前依稀听见主子在说话,她只听见几个字眼,而觉禅氏则似梦似醒地说着:“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他一定很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