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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乾清宫突然下旨要搜宫。敏妃离世有些天了,一直不见皇帝那儿查出什么动静,隔了这么久突然要搜宫,这能查出什么结果来?就是有人下毒,也早把证据毁灭了。
但皇帝一声令下,无人敢不从,东西六宫,人心惶惶。
永和宫里,绿珠急匆匆跑进来,眼珠子瞪得大大地说:“娘娘,了不得了,八阿哥在长春宫搜出了毒药。”
“长春宫,惠妃娘娘那儿?”环春惊讶不已。边上小雨也紧绷着脸,嘴里嘀咕着:“惠妃娘娘怎么可能要毒死大阿哥?”
绿珠却喘口气说:“是在袁答应的屋子里搜出来的。现在长春宫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惠妃娘娘那儿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有,袁答应已经被抓起来了。不过八阿哥又带着人往翊坤宫、储秀宫去搜了,就算搜出袁答应有嫌疑,也不能落下别的地方。”
岚琪听得心里突突直跳,果然不多久荣妃就风风火火杀过来,这是了不得的事,荣妃说:“她们关系一向不好,袁答应在她手底下没少被折腾,罚站罚跪都是常有的事。”
岚琪叹息:“那也不至于要杀人。”
三日后,皇家给出的定论是,袁答应忌妒心重,要报复惠妃,在大阿哥夫妻俩的酒水、点心里动了手脚,敏妃娘娘是无辜被卷入祸端。袁答应定了罪,自然要拿命做代价。一石激起千层浪,宫里口口相传,总觉得事情突然又牵强,可是罪证确凿,袁答应自己也承认了,皇帝批了死罪,再无转圜的余地。
这算得上是皇帝亲政建立后宫以来最大的丑闻。惠妃娘娘自己长春宫里的人要谋害她的儿子,袁答应虽然罪不可赦,可旁人还是会非议何至于逼得袁答应要下这样的毒手,甚至莫名其妙地把德妃也牵连进去,毕竟那天是公主的订婚宴,出了这样的事,德妃娘娘也难堪。
这日太子妃从宁寿宫请安归来,远远地看到索额图跟着太监往乾清宫去。她一向对太子这位叔姥爷十分忌惮,装作没看到,便转回毓庆宫,进门时瞧见文福晋在院子里和孩子们玩耍,一见她,大的小的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太子妃心里不自在,又不知说什么好,索性不动声色地径直走过。
听说太子在书房里,想过来看一眼,可在门前看到胤礽对着不知哪儿又孝敬来的画轴喜形于色。明明宫里出了那么多事他都不在乎,她不禁心头一沉,连门都不想进了。
她从前是看不透太子到底想怎么样,现在却明白了太子逆反的心理,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地位。皇上面前是能应付的,可是私底下已经完全放弃长进,游戏人生才是他最大的愿望。太子妃不止一次地彷徨,总觉得自己的将来,兴许就做不成这紫禁城真正的女主人。
此刻乾清宫书房里,皇帝正捧着棋谱下一盘棋。索额图进门后行礼,原以为皇帝会让他一起下棋,可皇帝只是让梁总管搬来凳子,叫索大人坐在那里,从近来气候变凉,问他身子骨可还硬朗说起,絮絮叨叨地就扯上了后宫的事。
皇帝气恼地将手里的棋谱掷在棋盘上,好些棋子被震得散落在地,噼噼啪啪的声响里,索额图听见皇帝说:“袁答应一口咬定,是你串通了她向大阿哥下毒,许了她家人仕途官位,更许了她将来为妃的前程。”
索额图一张老脸呆得跟涂了糨糊似的,可皇帝继续恨道:“朕怎么会信她?贱人实在可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还要把你牵连进去。她这是想让朕看在你和太子的面子上,把这件事不了了之。”
“万岁圣明。”索额图直接从凳子上滑下来伏地磕头,真正面对圣驾,再如何小觑皇帝的魄力,他还是会紧张忐忑,心里七上八下,摸不清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毒是他找人下的,可是和袁答应八竿子打不着,宫里搜查弄出个袁答应时他就很莫名了,现在皇帝又反过来做好人,说袁答应咬出他们来。这事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皇帝明白所有的事,故意来恶心他;二是那个袁答应真的失心疯咬着他不放。可怎么想,都是前者吧。
皇帝却突然说:“袁答应讲,这酒原是还有一壶要送到朕面前,大阿哥死了,朕也死了,太子就能早些登基了。”
索额图的魂都要吓出来,颤抖着怒道:“万岁,袁答应血口喷人,毒害皇子,还请皇上将她绳之以法。”
皇帝脸上露出几分少年时才有的傲然盛气,但稍纵即逝,依旧深沉着面孔说:“她当然要伏法,做错了事哪能姑息呢?”接着起身到索额图身旁,将他搀扶一把。等索额图刚刚要站稳时,冷不丁讲:“虽是袁氏胡言乱语,可如今朝野上下传言纷纷,为了证明爱卿与族人清白,朕会好好查一查你们,自然不求别的,但求让世人明白你们的忠君爱国之心。你们到底是皇后的母家,是太子倚仗的外祖家。”
索额图一个趔趄,险些闪了腰,颤悠悠地说:“皇上圣明,臣等效忠皇上太子,怎敢提是太子倚仗,不知皇上……要查臣与族人什么?”
可皇帝笑悠悠地说:“不消你们做什么,朕只是派人走过场,你们顶好别做什么多余的举动,万一叫旁人看着像是在与朕抵抗呢?是不是?咱们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索额图不知如何是好,话说到这份儿上,唯有尴尬地应一声:“皇上说得对。”
玄烨背过身去,将棋盘上的棋谱拿起来,把散落的棋子归拢,不经意似的落下一颗,清脆的声响将索额图一震,眼神儿不禁往滚落的棋子上看去,却听皇帝冷幽幽地说道:“反正你们这样的家族,树大根深,朕就是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什么要紧事,更何况不过是做给世人看,走过场。与其说为了你们,倒不如说是给太子一个交代。”
索额图觉得,自己今日像是被皇帝凌迟了一般。虽然只有他们君臣二人,但是那份羞耻愤恨完全不亚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责备斥骂,但偏偏皇帝没动半分怒气,不是那般情绪激动,不然但凡言语中有漏洞,他都能钻了空子,不至于叫皇帝几句话就压制住,可今天像是吃了哑药,再多半句话都说不出。
退出乾清宫时,索额图只觉得天旋地转,一直到走出皇城,听到民间熙熙攘攘的动静,才似回到人间,可方才究竟是去了趟乾清宫还是鬼门关,他已经分不清了。昨晚起夜频繁,有一回就没能站稳,若不是小妾搀扶,恐怕要跌得头破血流,一时感慨自己岁暮年华日近黄昏,没想到这么快,皇帝就让他看到黑夜的降临。
他长长一叹:“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深宫里,梁公公尚未找人把书房里散落的棋子捡起来,皇帝就意气风发地出门去了。这天凉风习习,十分清爽,他大步流星,走得轻松自在。梁公公紧赶慢赶跟在后头。圣驾径直往永和宫跑去。进门就听见银铃般的笑声,小宸儿正给妹妹数着数,敦恪像模像样地踢毽子,色彩绚丽的毽羽在天空飞舞,深秋时分,姹紫嫣红的,很是亮眼。
听得动静,见皇帝在门前,敦恪停下了动作,将毽子接在手里,乖巧地朝父皇请安。小宸儿如旧飞扑过来,可刚到眼前时,小丫头突然停下来,不似往日那般将皇阿玛撞个满怀,反而让开了一些,清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父亲,像是在说,皇阿玛该去抱抱妹妹。
女儿干净的双眸看得玄烨心内柔软安宁,完全涤荡了方才索额图那老谋深算的嘴脸在心底留下的恶心,冲小宸儿微微一笑,便朝敦恪走来,将她抱在怀中。小姑娘到底是依赖和憧憬着父皇怀抱的,不禁娇滴滴地说了声:“皇阿玛,我和姐姐踢毽子呢,姐姐说我踢得好。”
小宸儿在身边蹦蹦跳跳,仰着脑袋对父亲说:“皇阿玛,妹妹可厉害了,你叫妹妹踢给你看看。皇阿玛,额娘不肯给我铜板扎毽子,她说哪里能把钱踢来踢去的,不尊重。您给额娘说说吧。”
玄烨大笑,摸着女儿脑袋讲:“你别叫她知道啊,你额娘最喜欢钱了。”接着仰头望了望天色,阳光明媚,秋风阵阵。怀里敦恪听着他们说话,脸上稍稍有了笑容。玄烨一时欢喜,便唤梁公公到跟前说:“让她们拿风筝到园子里去,把几位公主都请来,朕带她们放风筝。”
小宸儿乐坏了,满口夸赞皇阿玛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玛,都不记得要向额娘说一声,拉着父亲的手就往门外走。里头岚琪本是脱了外衣在量做冬衣的尺寸,听见圣驾到的动静,手忙脚乱,穿戴整齐迎出来,却看到父女三人乐呵呵地往门外走,压根儿就没她什么事。
又听香月将方才父女间的对话复述一遍,好端端地扯上自己爱钱的事,岚琪又气又好笑,派绿珠几人跟着去,别让公主们玩疯了给皇上添麻烦。
她回到屋子重新量尺寸,等针线房的人退下了,环春才端茶来轻声道:“听说万岁爷瞧着十分高兴。奴婢打听了一下,从乾清宫来之前,是刚刚见过了索额图大人。”
“见了他?”岚琪也诧异,“难得见了他还能这么高兴。”
环春点点头,谨慎地压着声音道:“奴婢瞧着,多半是为了大福晋和敏妃娘娘中毒的事。您说袁答应何至于?听说索大人离宫时脸上煞白煞白的,这是被皇上吓住了吗?”
其实谁都知道,袁氏何至于这么做?她有许许多多的法子让惠妃不好过,更何况要在宁寿宫的大宴上动手脚,就她那点人脉手腕,根本做不到。反而是她自己说的,在长春宫里一点一点给惠妃下毒倒是不难,梁总管既然说是她自己招供,未必不是真的。如此一来,宁寿宫喜宴上下毒必然另有其人。人是不难找的,抽丝剥茧,总能找到经手之人,可无非是太监或宫女,杀了也不足以泄愤,偏偏是背后的势力不可触碰,才是让皇帝恼怒的所在。
原以为皇帝和女儿们玩好了会一起回来,岚琪还让环春预备皇帝爱吃的菜肴,结果是孩子们玩得满头大汗自己跑回来,而玄烨直接回乾清宫去了。倒是听说永和宫里预备了饭菜,让梁公公记得找人送过去。岚琪给俩小丫头收拾时,忍不住埋怨:“他倒是记得一口吃的。”
但是看到敦恪脸上日益多起来的笑容,又不由得安心。想来玄烨是抽空想来坐坐,遇见女儿们却动了慈父的心,便把陪自己的时间用来陪她们,倒是难为他了。但高兴不过半天,拥着姐妹俩念话本子上的戏文给她们听时,有消息从书房传来,说众阿哥去骑马,十三阿哥摔得不轻,正往永和宫送来。
敦恪立时就吓住了,岚琪让小宸儿好好照顾妹妹,自己在外头等候。不多久就看到浑身是血的胤祥被抬着回来。
小安子哭着说,十三阿哥是从飞驰的马背上滚下来的,幸好跌在草垛子上,可是从草垛子上滚下来,不仅把胳膊摔伤了,大腿上还划拉出很长的口子,流血不止。
太医跟着赶到,几番检查疗伤后,血止住了,而十三阿哥的右胳膊也只是脱臼,并未折了手,但正骨的剧痛孩子没顶住,直接痛晕过去。
太医退下后,岚琪坐在昏睡的胤祥身边,下头的人来禀告说已知会皇上和太后,她默默点头示意说知道了。环春几人见娘娘发呆,都不敢打扰,退到门外去等候。
岚琪半晌才醒过神,给梦中的胤祥掖了掖被子。这孩子近来变化极大,她都看在眼里,从前是温润乖巧的小家伙,如今虽然依旧孝顺听话,可他眼底的气势很不一样了。
每天念书到深更半夜,劝了几次不听,她就知道自己再说只会让孩子反感。不论念书还是骑射,或其他的本事,这孩子都下足了功夫在学。从前他虽然勤奋,可不至于如此刻苦,如今仿佛怕时间不够用,拼了命要把一切都装进自己的脑袋里。
睡着的孩子依旧如往昔般温润。岚琪心底沉重,默默念叨:“傻孩子,你这样若是去了阿哥所,我怎么能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也取代不了你额娘对你而言的意义,可人生要你自己来过,她在或不在都一样。”
这一晚,玄烨第二次又来了。也许本来他还没什么借口让自己撂下正经事再跑来一趟,现在儿子摔伤了,他总要来看看,但胤祥昏睡着说不上话,倒是将胤祯叫到跟前问了几声,果然是今天骑马十三跑疯了,与他从前稳稳当当的个性判若两人。
玄烨见岚琪愁眉不展,安抚她:“男孩子哪个不是跌跌撞撞长大的?”岚琪笑叹:“皇上明知道臣妾为什么难过。”
玄烨道:“那就让他们搬去阿哥所吧,也不
必等胤禟的婚事了,他们既然想离了你早早独立些,你何不放手呢?好歹还是在宫里,只不过不能近在眼前而已。”
岚琪颔首道:“皇上容臣妾再想想。”
而皇帝得了这个空,终于有机会对岚琪说起下毒的事。果然袁答应是做了替死鬼,可是她只是背负了不相符的罪名,本身早就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惠妃一早就发现自己被下药,只是她不动声色,因东巡、南巡与皇帝关系有了缓和,便仅仅告知了皇帝。
谁想到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玄烨在一时半会儿不能把索额图怎么样的前提下,和太后商议后,让袁答应领了罪,并进一步为他所利用以震慑朝臣。
玄烨问:“是不是觉得拿她做替罪羊,太狠了些?”
“在长春宫下毒既然确有其事,惠妃若是把那件事闹大,她也活不了,打入冷宫过一辈子,还不如死了好,自然这是臣妾的想法。”岚琪淡定地回答,言语间终究是冷漠的,“实在可怜的话,还是悫靖公主可怜,往后长大了被人指点有这样一个生母,孩子心里该多难受。”
玄烨说道:“正因如此,朕才与太后先做了商量。太后表示将来她会像为温宪出面一样安排悫靖未来的事,朕就放心了。朕当年为了大阿哥隐忍太多,若是早些就放弃那些包袱,也许现在又是两样天地。”
岚琪却道:“可您到底没把真凶背后的人如何了。如今对惠妃也温和起来,还为她做主。”
玄烨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一副看透她的得意:“所以朕没让你掺和这件事,现在才来告诉你为什么。”他心情极好地将与索额图那番对话告诉岚琪,长舒一口气道:“这就开始了,朕会好好下一盘棋,两年之内,重整朝纲。”
岚琪笑道:“哪儿有皇上这样——抓贼却放贼先跑?”
玄烨目光一沉,语调显然冷了下来:“朕不能让他殃及太子。朕虽有废太子之心,可现在太早。朕放他先跑,是让他去收拾干净,别一窝端时把太子也牵扯进去。”
岚琪不言语,起身去唤人预备热水,原想给玄烨洗漱,可才转身的工夫,回来时玄烨已经坐到桌案前。岚琪无奈,让环春上参茶,她取了一件外衣走来,立在身边问:“冷不冷?”
玄烨摇头。皇帝匆匆批阅一本折子,又翻开另一本,抬头看一眼,让岚琪先歇着去,可低下头后,一面看着折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一面不知从哪儿想起的一出,突然道:“在江南时,觉禅氏与曹寅有往来,他们互相说了什么或私递了什么朕不清楚,可先后见了几次,总不会只是叙旧。她的心思你明白,朕也明白,别的事是不会有,可难保她什么时候被心魔吞噬做出意识、理智以外的事。总之,从今往后,你要与她疏远些才好,不怕被她卷入什么,朕怕她会伤了你,不论有意无意,都不能容忍。”
岚琪听得紧张,手里的衣裳也被紧紧抓着。皇帝却云淡风轻地继续看折子,她只好一个人坐回床榻前发呆。虽然对于玄烨将一切事都看在眼里感到放心,可也猜不透觉禅氏和曹寅多番相见是为了什么。曹寅如今官运亨达,有必要陪着觉禅氏发疯,去纠结他们逝去的情感吗?若说自己纠结胤祚的死,还是因为胤祚死于非命,可纳兰容若是时疫而亡,她迁怒明珠、迁怒惠妃,真的有意义吗?
“呆呆地想什么?”不知过了多久,玄烨终于离了书桌,倒是岚琪还这么呆坐着,发髻未拆,身上衣服也没换。
“皇上忙完了?臣妾这就让……”岚琪刚刚要起身,话还没说完,玄烨就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把她按倒在榻上。今天玄烨心情甚好,见到心爱的人,自然就忍不住了,这会儿毛手毛脚地在她身上蹭。岚琪挣扎不开,可才要放弃抵抗顺从他,并觉得玄烨已然热情如火时,外头一迭声急促的呼唤,估摸着并不晓得里头已经要行云雨,所以有事就来通报了。
玄烨恨恨地松开了岚琪,往边上一倒。岚琪赶紧起身整理衣衫,走到门口问:“什么事?”
外面是玉葵的声音,忧心地说:“娘娘,十三阿哥醒了,可醒了就要起来看书,已经在书桌前坐着了,奴才们怎么劝说都没用,他还把小安子骂了。”
岚琪回头望望窝在榻上的玄烨,男人被热情氤氲的眼神已渐渐清明,朝她摆了摆手。岚琪会意,便与外头说道:“我这就过去。”
一面说着,一面回到镜台前,再看看自己没什么不妥当,方要离去,皇帝却在身后说:“答应他们吧,让他们搬去阿哥所。朕自然不是为了这点事才要你答应,你留着他们,他们也不能理解你的苦心。”
岚琪眉头紧蹙,见玄烨心意坚决,唯有点头:“臣妾明白了。”
四五日后,太后从宁寿宫发话,说公主们渐渐长大,与阿哥们虽是兄妹,也该有所回避,让十三、十四阿哥即日迁入阿哥所居住,直到将来成婚再议离宫之事。
那天孩子们还在书房,屋子里的东西则由太监、宫女陆陆续续搬出去。岚琪带着弘晖、念佟和小宸儿站在门前看。小宸儿看到额娘眼中的不舍,抱着母亲安抚她:“我会一直陪着额娘。弟弟们是去好好念书的,额娘别舍不得。”
岚琪摸摸女儿的脑袋,自己幼年时也常安慰母亲说,将来要陪着她,可到头来几十年不回家门,不能尽孝。一代一代生儿育女,难免要走这条路,能在跟前好好孝敬时,就别等着将来了。
随着秋风阵阵紧催,紫禁城很快就入了冬,第一场白雪降临的日子,皇帝下了旨意,要在正月十二办九阿哥、十阿哥的婚事;三日后的元宵,则下嫁温宪公主。宫里搁置下的事总算重新提上日程。
元宵前夜,岚琪盘腿坐在暖炕上收拾着首饰盒,环春将主子的朝冠礼服又检查了一遍,拿丝绸绢子将朝冠上的每一颗珍珠宝石都擦得锃亮,站起身想向主子显摆,门前忽然掠过拥着氅衣的身影。环春看清楚后惊讶地想喊一声公主,温宪却示意她别出声,脱下氅衣后,里头竟只穿了单薄的寝衣,冻得哆哆嗦嗦的人径直奔到里头,一头钻进母亲温暖的怀里。
岚琪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时,她的宝贝女儿已经在怀里,摸到温宪身子发冷,且就这么一身单薄的寝衣,又心疼又生气,在她屁股上轻轻掐了一把,便要搓暖她的身子,嗔怪着:“出嫁前一晚,还要额娘骂你吗?”
小丫头却紧紧搂住额娘的腰肢,扭动着身子说:“人家想你了,不看到你就睡不着,明儿天不亮我就要起床,睡不着的话可就糟了。额娘哄我睡可好?额娘,我……”
娇滴滴的声音到后头,竟是哽咽起来。环春拿来厚毯子给公主盖在身上,看到她身子一抽一抽地哭泣,不免担心。岚琪倒不在乎,只示意她派人去宁寿宫说一声,自己搂着女儿,轻轻抚摸她的背脊,等她慢慢平静下来。自己虽然红了眼圈,可还能忍得住眼泪,嘲笑她:“咱们的混世魔王,也有害怕的时候?”
女儿霸道地说:“我才不害怕呢,我是舍不得额娘。”扬起挂着泪珠的脸颊,央求母亲:“我若时常回来,额娘不要赶我走。”
岚琪抬手擦掉她的眼泪,温柔地笑着:“等你有了自己的家,日子安安乐乐的,你就不会惦记额娘了。额娘想你进宫,恐怕还要三催四请。”
温宪眼中含泪,深情地望着母亲,声息软软的:“额娘,我小时候不听话,老惹您生气,那会儿我不懂事,您别记在心里可好?”
岚琪笑悠悠:“额娘当然要放在心里,这是你留给额娘最宝贵的记忆,将来你生儿育女,看着他们调皮捣蛋,头疼辛苦之余,会和额娘一样觉得很幸福。”她捧着女儿的脸颊,心疼道,“不要再哭,明早眼睛肿得核桃似的,新娘子就不好看了。”
温宪腻在她怀里说:“额娘,我是真舍不得你。”
岚琪几乎有些把持不住,缓缓呼吸几下,稳定心情后笑道:“也就一时半会儿心头热,过几天就不会舍不得了,额娘盼着你过得好,舜安颜他……”话到嘴边,欲言又止。岚琪本想说,舜安颜将来给皇帝办差,国舅府自有他们的立场,未来朝堂皇室不晓得会发生什么变故,希望女儿不要轻易卷进去。
大清朝廷对公主的宽容比不得汉唐,她不希望女儿被人非议,只愿她一生平安幸福。可是这些话,现在说来太过现实和残酷,女儿美好的新婚生活尚未开始,何必担心遥远的将来?眼下甜甜蜜蜜就好。
“舜安颜怎么了?”温宪却问。
岚琪笑着说:“舜安颜一定会疼你。”
温宪双颊绯红,却扬脸骄傲地说:“他不敢不疼我呢。”
如是,岚琪收拾好首饰匣子,洗漱更衣后便与女儿相拥而眠。这虽不至于坏了规矩,可也不是该做的事,但能计较她们的人不会在乎,在乎的人没资格计较。她明白自己如今站在什么样的地位,偶尔做一些出格但无恶意不伤人的事,也没什么不可以。
翌日元宵,天未亮,喜悦的气氛便充盈在整个皇城。温宪公主早早赶回宁寿宫去梳妆打扮,荣妃、佟妃赶来永和宫陪着岚琪。所有事都有条不紊地照着规矩来,宫里的人早就熟门熟路,一切都很妥当。
母女俩昨晚虽已相拥而眠说尽悄悄话,但也无法缓解不舍之情,待见温宪凤冠霞帔进门,岚琪登时就将泪水含在眼中。
娶媳妇和嫁女儿的心情果然不一样,如今温宪还是嫁在京城,她就舍不得,荣妃、布贵人她们把女儿嫁去草原,更是何等心酸,岚琪才算是体会了她们当时的眼泪。
新娘从宁寿宫、乾清宫一路过来,必然在祖母和父亲面前掉过眼泪,此刻双眼泛红,一见母亲含泪,自己也把持不住,在喜娘的劝说下将礼仪做全,岚琪也绷住了情绪没有失态,总算一切顺利。更何况她的女儿嫁在京城,众公主中头一个,她再表现出太多不舍,实在是对其他有女儿的妃嫔的不尊敬,转换心情后便喜笑颜开,她也是做岳母的人了。
是日宫内喜宴将散,四阿哥与五阿哥回宫复命。听说公主府一切妥当,太后十分高兴。而他们也正赶上好时候,太后道:“你皇阿玛刚下旨晋封了宫里几位娘娘,佟妃如今已是贵妃之尊,你们去给她行礼贺喜才是。”
兄弟俩赶紧过来道贺,佟妃谦逊地说:“尚未行册封礼,阿哥们不可乱称呼,还是像小时候那会儿,喊声佟娘娘就好。”
那之后酒席便要散了,太后说胤禛和五阿哥一天奔波辛苦,让他们早早离宫回府里歇着,连带毓溪也不必伺候太后和德妃。胤禛夫妻俩径直从宴席上退下,一道往宫外走,只等坐上自家的马车,才彼此舒口气。胤禛笑道:“辛苦你了,接下去还有弟弟妹妹,我是额娘膝下的长子,少不得劳烦你。”
毓溪甜甜一笑:“将来也要给我们弘晖找个贤惠聪明的媳妇。”
胤禛笑她:“变着法儿夸自己呢!”
毓溪娇嗔,躲在他的怀里,夫妻俩便依偎着,互相温暖疲倦的身体。毓溪将宫里的事一件件说给他听。提起大封六宫,说这一次晋封受惠的妃嫔不少,连延禧宫的觉禅贵人都晋了位,皇上像是早就有的主意,内务府已经为她拟定封号,往后就唤作良嫔,掌延禧宫主位,也是正经的娘娘了。
胤禛倒不意外:“胤禩能干,皇阿玛能抬举胤祥,自然也不会忽视了胤禩,老八是个人才,与他共事的大臣无人不称好。”
毓溪笑问:“比你还好?”
马车外引路的灯光隐隐照进来,胤禛只能看见妻子面上朦胧的轮廓。可就是因为五官的精致漂亮,此刻才能分得清眼睛、鼻子,隐隐约约更是勾人欢喜,他不禁笑道:“自然有比我好的,可天底下再没有比你好的了。”
毓溪娇然笑道:“矫情,哄人的本事真是见长……”
公主出嫁,九日方回门,五公主风风光光回门来,突然以独立的身份在宫外待了那么多天,其中不乏要自己应付宗室亲贵里的人情往来。新娘子一见了祖母就撒娇,抱怨说家里琐事太多,她不想再应付,能不能别让皇室里那些福晋夫人往她的公主府跑。
太后事事顺着她,哄得孙女高兴,她老人家也高兴。可岚琪多少觉得孩子这样太过张扬,她还有妹妹,妹妹们还会嫁去远方,只怕她做得太过招摇,将来惹人嫌。可是她又忍不住觉得女儿才新婚,好歹让她高高兴兴两年。等醒悟过来
时,岚琪才发现,女儿就是被她们这种心思一点点宠到了如今的模样。
好在女儿新婚宴尔,回门的礼仪之外,根本不会没事往宫里跑。那之后,小夫妻好好地在公主府里过日子,岚琪就更觉得一时半会儿不必说这些话,倒是私下与玄烨在一起,会提到皇阿玛十几年来的用心能不能被女儿好好对待。
玄烨却不屑地说她:“朕的女儿,自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荣宪她们虽然远嫁,但是绝不会有人敢欺负、怠慢她们,她们可是大清的公主。至于朕对咱们闺女的用心,那是朕对你的情意,就看做额娘的你,怎么回报朕了。”
岚琪便懒得再对这个溺爱闺女的皇阿玛提起这种事,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比闺女还矮了一截似的。自然这都是玩笑话。
待得正月一晃而过,二月初便是佟贵妃的册封典礼。此次一同晋封的妃嫔不少,除了景阳宫十二阿哥的生母万常在、钟粹宫十七阿哥的生母陈常在晋封定贵人、勤贵人,这次光是嫔位就晋了三人。
密贵人和戴贵人分别晋了密嫔和成嫔。想来密贵人一向受宠且“生育”两位皇子,晋封嫔位理所当然。而戴贵人膝下有七阿哥,诸位皇子生母如今都抬举了地位,戴贵人常年在宫内安分守己,皇帝没忘记她也是应该的。
可是和贵人年纪轻轻的,子嗣之上尚无建树,得宠也只是近来才有的事,竟跟着一道水涨船高,进宫没几年就到了嫔位。想想其他几位熬了十几年才到这一步,瓜尔佳氏如今果然是光芒万丈。
这番晋封的人不少,且几乎都给了封号,再者,六宫总算有一位地位冒出头的贵妃娘娘,格局便与从前很不一样。宜妃她们也不必再非要和德妃、荣妃一较短长不可,总有贵妃压在上头,往后她们又都一样了。
但岚琪这边却不在乎这种事,反而在乎的是钟粹宫里。如今端嫔与成嫔齐肩,而陈常在也晋了勤贵人,唯有布贵人的位分一点儿没动。岚琪把布贵人当作亲姐姐一样看待,不愿她受一点儿委屈,可这次的事全是皇帝和太后定下的,她不至于没插手的余地,但看看受封之人身后的背景,也能明白皇帝的用意。
如今诸位阿哥的生母,再不济也都有了贵人的身份,八阿哥、七阿哥几位更是有了嫔位娘娘的母亲,孩子们开始在朝堂上行走了。皇帝为了他们的前程着想,只是让后宫明白母凭子贵的道理。
岚琪私下里与布姐姐说起时,也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到底她们都是生养了皇子的,阿哥们如今开始办差。生母贵贱,这里头便有文章要做,姐姐若是在乎,我能为你争一争,可若不在乎,我也断不会叫谁欺负了你。”
反是布贵人不在意,笑话她:“我说你这几天怎么心事重重的,原来如此。这地位高低有什么要紧的,宫里谁不知道你待我好?布贵人这三个字如今也很吃得开了,我心里明白呢。”
岚琪心中宽慰,说道:“姐姐看得开,我便放心了。”
布贵人则感慨:“当年生端静之后,我大病一场时,曾觉得自己大概就要那么死了,不知不觉竟活到了现在,回过神都四十岁了。这些年,家里因为我和端静多少得了些好处,我自己在宫里日子也舒心,就觉得活着没什么不好的。大概旁人看我这种被皇帝冷落的贵人十分可怜,可我自己真不觉得可怜,什么本事也没有就能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必然是上辈子积了德。”
岚琪笑道:“还记得那时候腊月里,和盼夏躺在一起馋宫里的腊八粥,那会儿的心思多简单。”
布贵人笑道:“你命格贵重,眼下这些该是你的。”顿了顿又道,“内务府的人到钟粹宫来过,我和端嫔娘娘要停牌子了,还有你?”
岚琪点头,再如何从容,也掩饰不去眼底对于岁月匆匆的感伤:“到底不是平常百姓家,宫里一切都照着规矩来,咱们也不能免了。往后一批又一批的人,胭脂水粉能掩盖细纹,可年份摆在那儿,咱们不服不行。”
如此,待得佟贵妃及诸位后宫的册封典礼过后,荣妃、惠妃为首,将宫内妃嫔按年份拦到了布贵人那一拨选秀进宫的,全部照着规矩停了内务府的绿头牌,在宫里掀起不小的波澜。只是年长的几位大多稳重娴静,便是昔日张扬的安嫔,如今也不会咋咋呼呼惹人嫌了。可是停不停牌子,仿佛只是形式而已,那之后连着三天,皇帝留在永和宫里,引来不少闲话。
岚琪没想到玄烨会这样做,那三天怎么过的不足为外人道也,但她也劝过玄烨离开,可人家赖着不走她也没辙。三天后,皇帝却大摇大摆领着皇子大臣们到京郊视察永定河。之后又要辗转南苑考察诸皇子骑射,四五天里怕是回不来的。如此一来,岚琪反而能喘口气。
而这一次南苑里的骑射比试,也真正意味着皇帝膝下诸子的长成,从前总是大阿哥最英勇威武,现在他却被小了十来岁的胤祥、胤祯比下去了。十四阿哥才十二三岁,个头儿不小不说,力气也大得很,比起大阿哥在这个年纪时,光一身骑射本事却念不好书不同,十四阿哥能文能武,而与他年纪相仿的十三阿哥如今也叫人刮目相看。
永和宫里这对异母兄弟虽然从小在一起,可十三阿哥仿佛一向是弟弟的陪衬,读书不如他,骑射也不如他,性格又内敛温厚,不像十四阿哥那般张扬。兄弟俩走到哪儿,永远都是弟弟最显眼。
但这些年,胤祥原本就十分努力,去年敏妃的暴毙更让他的人生遭遇最大的挫折。那孩子却是越挫越勇,这半年多如何刻苦勤奋都看在皇帝和宫里人的眼中,果然此番在南苑比试骑射,他已经能与十四阿哥比肩,更一道将兄长们都甩开了。
众人只顾着唏嘘感慨年纪小的阿哥们也长大成人,猛然才回过神想起来,十三、十四阿哥都是永和宫的儿子,如今敏妃仙逝,十三阿哥更是完全属于德妃了。虽然她昔日失去了深受太皇太后和皇帝宠爱的六阿哥,可时光荏苒,她膝下仍有三个优秀的皇子,曾经总危言耸听说永和宫不可轻视,如今的永和宫才真正不可小觑。
但是德妃几十年如一日,不论在什么场合都端庄稳重、气度非凡,私下不与权臣往来,娘家安安分分守着方寸家宅过平淡日子。除了妹夫家里多少有些麻烦外,无一处可叫人捉着把柄。她从不向宫外倚靠任何势力。换言之,外头的时局变化、时起时落,对她不会有任何影响,这是曾经十几年里太皇太后教给她的处世之道,一个能历经三朝的人眼中的世界,果然非常人能想象。
对于岚琪来说,她曾想过自己这些经验要如何一点一滴再传给毓溪。可是细想想,她终究不是太皇太后,毓溪也不是自己,传承固然重要,可不能太强求。
转眼酷暑将过,四贝勒府里就有好消息传来。那日晌午就听说再次有孕的李侧福晋要生了,等傍晚永和宫里预备了小菜要送去乾清宫,正好等来消息说李侧福晋生下小阿哥,母子平安。
岚琪便亲自到乾清宫向玄烨报喜,皇帝则递给她名纸,笑道:“听说要生了,朕就觉得会是个孙子,拟好了名字,你连同赏赐一起送出宫。告诉胤禛,等这孩子过了百日,就入玉牒。”
岚琪欢欢喜喜拿过名纸来看,“弘昀”二字苍劲有力,不禁笑道:“要是生了小孙女,皇上该失望了?”
玄烨笑道:“朕当然就藏起来不叫你看见,然后也高高兴兴地和你庆贺一番,孙子孙女都是我们的骨肉。”说罢就与岚琪往膳厅去。而环春则捧着名纸赶回永和宫,将已经准备的赏赐打发人送去四贝勒府,传德妃娘娘的话,让四阿哥不必进宫报喜,天色已晚,明日相见不迟。
因十月太后的大寿,今年宫里不过中秋,可前阵子送来的器皿一半掺了赝品,荣妃气得当着内务府的面砸得稀碎,之后就犯头疼病不能起来,结果担子又落在岚琪一人身上。她忙得不可开交时,玄烨却跑来找她的麻烦。
彼时岚琪好容易得闲歇一歇,外头通报皇帝驾到。她倒是心头一喜,打起精神来迎接。玄烨面无表情地进了门。梁公公紧跟着,奉上一本折子和一摞文稿。岚琪笑道:“又来找我磨墨不成?”
玄烨却睨她一眼道:“你自己念一念。”
岚琪推开,摇头道:“皇上,咱们还是守规矩些好,这是国家大事。”
玄烨恼怒地看着她,一手将文稿纸推过来,怒气冲冲地说:“这是你儿子作的文章。”另一手按着奏折道,“这是我们太子爷递上来的方略。”
岚琪被他这架势吓着了,颤颤地伸手将儿子的文章拿过来。亏得她从前被玄烨逼着看过许多深奥的书,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儿子这一篇对于河工之治的见解,可不晓得他是几时做的,字迹也不像,不禁说道:“这不像是胤禛的字迹。”
玄烨把太子的折子推给她,道:“这是誊本。你再看太子的折子,朕叫你管好他们的呢?朕真是白高兴了一场。”
稍稍犹豫后,岚琪拿起了那本折子。她似乎还是头一回看太子的字迹,端正工整,一笔一画,墨守成规,如同他的人生一样被束缚了似的,叫人说不出的压抑。再仔细看内容,大半篇的内容似曾相识。她怯然看了一眼玄烨,再拿过那所谓的儿子所著文章的誊本来,果然内容相近。可不知怎的,岚琪忍不住想护着自己的孩子,小声说:“兴许是太子写的方略出来后,胤禛觉着好,学着写的呢?”
玄烨轻哼:“朕会不查清楚就跑来与你说?自然是他那篇文章做在前头。那日朕与诸位阿哥、大臣提起太子的折子,他立在人群里气定神闲的。你说若不是他给太子抄,或他已经知道太子抄了他的,他怎么能不奇怪自己的心血被人夺去换取功劳?”
岚琪心里乱糟糟的,玄烨又在气头上,他来势汹汹,合着这事都是她的错,一时不服气,将手里的东西撂下,对皇帝正经道:“臣妾没有千里眼、顺风耳,臣妾怎知道他在宫外头会做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可都说明白了。皇上要是舍不得骂儿子,跑来冲臣妾发脾气也就罢了,可您非要怪臣妾不可,臣妾也不认的。”
玄烨被她激得要发作,可一阵火儿上来,瞬间就灭了。他是没道理怪岚琪,连他都被骗了,何况深居内宫的她。但岚琪也不会得寸进尺,忙立刻站在他身边轻轻抚背顺气,劝说:“要紧的是治河能否有成效,哪个的功劳,您慢慢算呗。若真是胤禛的错,臣妾也不饶他。无论如何,总要给您一个说法。”
玄烨道:“现在回想,他那日一言不发,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还真是养出一身好涵养了。可朕要是能明白他想做什么,倒也放心了,就是怕他糊里糊涂做傻事,回头真惹了什么麻烦,万一朕都不能为他周全,难道到时候再看着你伤心吗?”
这番话诉尽帝王肺腑,更说进了岚琪的心窝子,她晓得这是玄烨对儿子最大的肯定和信任。他口口声声把孩子们当棋子,心里头总还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和事。至少岚琪明白,他一直希望他们的孩子能有所出息。可胤禛现在做事含糊暧昧,莫说皇帝要动怒,她心里也烦躁得很,夹在这对父子中间,满肚子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中秋节虽不过,但孩子们总要进宫请安的,到时候臣妾替您问一问可好?毫无防备地提起来,才镇得住他。”想了半天,岚琪很小声地说着,生怕再惹怒他,又道,“兄弟们之间往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们忠于太子,与太子和睦,难道不是皇上想见到的光景?您今日可是有些太激动了,至于曾经说的那句话,不也是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见得非要走那一步不可吗?”
“可他们哪里是真正和睦了?”玄烨哼笑。
“那您更要沉得住气。说不好听的,这才刚开始不是?”岚琪嗫嚅,见玄烨突然瞪着她,慌忙错开目光,轻声道,“臣妾可没说什么话。”
玄烨无奈又好笑,在她腰上轻轻一搂:“又是你,朕一发脾气就是你受委屈。”
岚琪见他平静了,心下一松,恬淡一笑:“不委屈。有事儿咱们商量呗,大事臣妾做不成,但不让您和儿子有误会,那是臣妾一定要做的事。”
皇帝喊来梁总管拿回太子的折子,留下了那一摞誊本稿纸,吩咐岚琪:“他若是狡辩不认,你再拿出来给他看;若是承认了,就别拿出来了。不然显得我们面对他的威严很不自信似的,还要找些证物才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