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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弗利山
1980年12月13日,星期六
托尼·哈罗德家的前草坪上有一个圆形大喷泉,喷泉里竖立着一尊正在撒尿的半人半羊的森林之神雕像,俯视着好莱坞方向的山谷,露出一副永恒不变的鬼脸,既像在皱眉,又像在冷笑。了解托尼·哈罗德的人都清楚哪一副表情更准确。
这座宅子是从一位默片演员手里买来的。在默片时代的辉煌过后,这位演员好不容易才实现了转型,但就在他的第一部有声片在葛洛曼的中国剧院上映后三个月,他因为喉癌过世了。他的遗孀拒绝离开庞大的宅邸,继续在这里住了三十五年。靠好莱坞旧友和之前曾被抛弃的亲戚的支持,她才得以支付税款。1959年,老夫人去世之后,一个为多丽丝·戴写了五部浪漫喜剧的编剧买下了这座宅子。编剧对长满杂草的花园和发出霉味的二楼书房深为不满。后来,这位编剧债务缠身,在盆栽棚里朝自己脑袋开了一枪。第二天他的尸体才被园丁发现,但担心非法移民身份暴露的园丁没有报案。直到十二天后,电影编剧协会的一个律师来找他商量一起剽窃案的辩护策略时,他的尸体才再次被发现。
接下来,这座宅子几度易主。首先是一个知名女演员,她在第五段和第六段婚姻之间的空档期住进来;然后是一个特效技师,他死于1976年片场食堂的火灾;接着是一个阿拉伯酋长,他将半人半羊雕像涂成粉色,还给它取了个犹太名字。1979年,该酋长在经利雅得去朝圣时,被自己的姐夫暗杀。四天后,托尼·哈罗德买下了宅子。
“太他妈漂亮了!”哈罗德同房地产经纪人站在石板小路上仰视撒尿的半人半羊雕像时赞叹道,“这地方我要了。”一个小时后,他就支付了六十万美元的首付金。那会儿他甚至都没有进过宅子里面。
莎依拉·伯灵顿听说过关于托尼·哈罗德冲动行为的传闻。哈罗德曾在两百位客人面前侮辱了杜鲁门·卡波特。1978年,他同吉米·卡特总统的一名亲密助手差点儿因为持有毒品被捕,但因为缺乏证据,两人免于牢狱之灾。后来有谣传说,这是哈罗德故意同那个可怜的佐治亚州人开的玩笑。奔驰车沿着蜿蜒的车道驶向大宅,莎依拉靠在车窗上,观看那尊半人半羊雕像。她母亲不在身边,这让她心里发慌。缺席这次旅行的还有罗兰(她的经纪人)、理查德(她母亲的经纪人)、考尔斯(她的司机兼保镖)、伊斯塔班(她的发型师)。莎依拉今年十七岁,但已经做了九年知名模特,两年电影明星。不过,奔驰车在哈罗德宅子雕刻精美的前门停下时,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童话里被迫造访愤怒巨怪的公主。
不,不是巨怪,莎依拉想。去年春天斯蒂芬和莱斯利的派对结束后,诺曼·梅勒是怎么称呼托尼·哈罗德的来着?恶毒的小山精?我必须穿过小山精的洞穴才能找到宝物。
按下门铃的时候,莎依拉感觉脖子上的肌肉都绷紧了。她暗暗安慰自己,波登先生也会在的。她喜欢那位上年纪的制片人,他总是彬彬有礼,说话带着好听的欧洲口音。如果母亲发现莎依拉秘密安排了这次会面,一定会大发雷霆。莎依拉想到这里,脖子上的肌肉又紧绷起来。她正打算转身离开,大门就开了。
“啊,你是伯灵顿小姐吧?”托尼·哈罗德站在门口,穿着一件天鹅绒长袍,裸露的一团黑色胸毛中夹杂着几根白毛。莎依拉瞪着他,怀疑他长袍下面什么也没穿。
“你好。”莎依拉说,跟着她将来的联合制片人进入门厅。初看之下,托尼·哈罗德与巨怪并不搭界。他身材不高——莎依拉是五英尺十一英寸,即便在模特中也算高的,而哈罗德顶多五英尺七英寸——长手臂和宽手掌与他的单薄体形极不相称。他剪着黑色短发,卷曲的刘海盖在白皙的高额头上。哈罗德肤色泛黄,更像是肮脏的东北城市的居民,而不像是在洛杉矶居住了十二年的人。他脸上棱角分明,嘴里满是小牙齿,一条粉红色的舌头不住地舔着下唇。他眼窝深陷,眼眶有点儿发肿,但他目光凌厉,令莎依拉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莎依拉对眼神尤为敏感——她自己的眼睛就非常漂亮——而托尼·哈罗德只看了她一眼就将她深深震撼。
“进来吧,孩子。你的随从呢?你不是到哪儿都跟着一群保护公主的禁卫军吗?”
“您说什么?”莎依拉问,但立马后悔了。这场会面太重要,她可不能跟不上节奏。
“算了。”哈罗德说,退了一步看着她。他将双手塞进长袍口袋,但莎依拉还是看到了他惨白的长手指。这让她想到了《霍比特人》中的咕噜姆。
“上帝啊,你真他妈的漂亮。”矮个子男人说,“我知道你长得不错,但没想到你这么动人。小伙子们肯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吧。”
莎依拉全身僵硬。她对听到脏话有心理准备,但她打小就厌恶满嘴污言秽语的人。“波登先生来了吗?”她冷冷地问。
哈罗德微微一笑,摇头道:“还没有。威利去东边拜访老朋友了……或许是南边……叫什么斯顿的地方。”
莎依拉犹豫起来。她本已准备好同波登先生及其联合制片人签合同,但一想到要和托尼·哈罗德这样的人合作,就忍不住发抖。
要不是一个漂亮女人突然出现,她或许会找个借口离开。
“伯灵顿小姐,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的助手:玛利亚·陈。”哈罗德说,“玛利亚,这位是莎依拉·伯灵顿,一位非常出色的女演员,我们的下一部电影可能由她出演。”
“你好,陈小姐。”莎依拉打量着这个年长的女人。她三十多岁,拥有模特般的身材和面孔,突出的颧骨和乌黑浓密的头发彰显着东方人的血统。两个美女见面时的尴尬很快被陈的温和微笑化解了。
“伯灵顿小姐,很高兴认识你。”陈的握手力度恰如其分,既有力又不至于引人反感,“我已经仰慕你很久了。你有一种罕见的特质。我觉得《时尚》上艾夫登给你拍的照片很精彩。”
“谢谢,陈小姐。”
“叫我玛利亚吧。”她笑道,将头发撩到肩后,转身对哈罗德说,“游泳池的水温正好合适。我已经吩咐下去,四十五分钟内都拒接
电话。”
哈罗德点头道:“自从去年春天在文图拉高速公路遭遇车祸之后,我就觉得每天在按摩浴缸里待会儿对我非常有帮助。”他说。见莎依拉尚在犹豫,他又淡淡一笑,“游泳池规则是,得穿泳衣。”哈罗德解开他的长袍,露出一条红色游泳裤,上面用金色的线绣着姓名首字母。“你可以让玛利亚带你去换衣服,也可以等威利回来之后再来讨论电影的事。”
莎依拉大脑飞速转动。她判断自己很难长时间向罗兰和她母亲隐瞒这笔交易。这也许是她唯一一次可以按自己意愿拍电影的机会。“我没有带泳衣。”她说。
玛利亚·陈笑起来:“这不是问题。托尼为各种体形的客人都准备了泳衣。他甚至给他的姑妈准备了一套。”
莎依拉也笑了起来。她跟着玛利亚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开,穿过一个布置着组合式家具和大电视屏幕的房间,经过摆着电子视频设备的架子,沿着另一条短走廊进入一个更衣间。拉开的宽大抽屉里是形形色色的男式和女式泳装。
“你先在这儿换衣服吧。”玛利亚·陈说。
“你会来游泳池吗?”
“我要等会儿再来。我得先替托尼写几封信。好好玩水吧……伯灵顿小姐……不要被托尼吓到。他偶尔不稳重,但为人相当公平。”
莎依拉点头,玛利亚·陈关门离开。莎依拉打量着一堆泳衣。从前卫的法国比基尼到连体泳衣,再到保守的两件式泳衣,无所不包。吊牌上的牌子有高太丝、克里斯汀·迪奥和科尔。莎依拉挑了一件橘色抹胸式泳衣,既不是特别暴露,又可以恰如其分地展现她的长腿。她知道这套泳衣会衬出她小而结实的双乳,而橘色与她眼睛的淡褐色相得益彰。
莎依拉推开另一扇门,进入一个三面被玻璃墙包围的温室,里面长着繁茂的热带植物。第四面墙上也安着一面显示屏,旁边是一道门。从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扬声器里传出柔和的古典音乐。空气异常潮湿。莎依拉看见外面有一个更大的游泳池,池水正反射着清晨的阳光。托尼·哈罗德泡在按摩浴缸,正在啜饮高脚杯中的饮料。莎依拉感觉潮湿炎热的空气就像一条裹着她的湿漉漉的毯子。
“你怎么现在才来,孩子?我先进来了。”
莎依拉笑着坐在按摩浴缸的边上,与哈罗德保持五英尺的距离——太远了会显得不尊重,太近了又显得过于亲密。她若无其事地踢着泛着泡沫的池水,展示着小腿和大腿上的完美肌肉。
“我们开始谈吧。”哈罗德建议道,露出了淡淡的嘲讽般的微笑,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下唇。
“我本不应该来这儿。”莎依拉轻声说,“这种事都由我的经纪人处理,而且每次接新活儿之前我都会同母亲商量……就算是周末的模特工作也不例外。我是应波登先生的请求来这儿的。他对我们一直很好……”
“是啊,他也迷你迷得不行。”哈罗德打断道,将高脚杯放在一本名叫《白色口水》的畅销书上。“这本书老套得掉牙,是写给不懂文学的十四岁孩子和每个月排队买言情小说的白痴家庭主妇看的。写给植物人看的意淫之作,轻而易举地卖了三百万册。它还没出版我们就买下电影改编权了。威利在出版社的一个朋友透露说,这堆狗屎会爆冷门。”
“听起来非常吸引人。”莎依拉细声细气地说。
“当然,电影会大刀阔斧地改编,只保留主线和性爱情节。但我们会找优秀的编剧。迈克尔·梅-德雷仑已经在写剧本了,舒伯特·威廉姆斯答应执导。”
“舒·威廉姆斯?”莎依拉惊讶地问。威廉姆斯刚为米高梅导演了一部乔治·C. 斯科特出演的影片,广受赞誉。她低头看着水面上的泡沫,“恐怕我们不会对这种电影感兴趣。”莎依拉说,“我母亲……我们对选择什么类型的片子开始我的电影生涯非常谨慎。”
哈罗德呵呵一笑,喝完饮料,“两年前,你在沙纳里执导的《希望》里同莱恩·奥尼尔同台演出——快死的孩子和快死的骗子在墨西哥小诊所相遇,放弃无谓的治疗,在仅剩的几个星期里找到真正的快乐。真他妈操蛋!借用查尔斯·钱普林的一句影评:这个片子甜得发腻,光看个开头就足以让糖尿病人发病。”
“发行和推广没做好……”
“幸亏没做好,孩子。去年,你妈又让你出演了一部音乐剧,希望你能成为另一个《音乐之声》里的朱莉·安德鲁斯。但你没有。因为现在是八十年代不是六十年代。我并非你的经纪人,伯灵顿小姐,但我必须说,你妈和你的经纪人将你的电影生涯领上了邪路。他们想把你打造成玛丽·奥斯蒙德。我知道你是基督教徒,但你是《时尚》杂志的封面女郎,而且只有十七岁,你可不能自毁前途。他们要把你包装成天真无邪的十二岁童星,但你早就过了那个年纪。”
莎依拉身子一动不动,大脑飞转,却想不出一句话来。她很想告诉这个可恶的小巨怪去死吧,但她只是呆呆地坐在按摩浴缸边。她的未来取决于接下来的几分钟,但此刻她脑子一团乱。
哈罗德从水中爬出来,朝草丛中的小吧台走去。他向高脚杯中倒入葡萄汁,回头看着莎依拉。“要喝点儿什么?我这儿啥都有。如果你今天不想喝酒,我这儿还有夏威夷果汁。”
莎依拉摇头。
制片人重新躺进按摩浴缸,将酒杯放在胸口。他抬头看着墙上的镜子,微微点头。“好了,”他说,“我们来聊聊那部叫《白色口水》的片子吧。”
“恐怕我们没兴趣……”
“你会拿到四十万美元预付金。”哈罗德说,“还有一笔票房分红。但最重要的是为你今后赢得名声,到哪儿都吃得开。相信我,孩子,这部片子一定会火的。剧本修改过一遍之后,我就预见到票房必定火暴。”
“恐怕不行,哈罗德先生。波登先生说过,如果我听过剧情之后觉得不感兴趣,就可以……”
“三月份开拍。”哈罗德说,喝了一大口饮料,然后闭上眼,“计划十二个星期拍完,加后期制作之类的,总共二十个星期。拍摄地点包括阿尔及尔、西班牙等地,还要在埃及待几天,然后去派恩伍德电影公司的摄影棚拍一些宫
廷场景。”
莎依拉站起身,双腿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她双手叉腰,怒视着按摩浴缸中的丑陋矮子。哈罗德没有睁眼。
“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哈罗德先生?”她厉声道,“我说不,不!我不会出演你的影片。我连剧本都没看到。《白色口水》什么的,你想找谁拍都成,就是……”
“就是别找你,对吧?”哈罗德睁开眼。莎依拉觉得他就像是一只醒来的蜥蜴。哈罗德苍白的胸口周围尽是泡沫。
“再见,哈罗德先生。”莎依拉·伯灵顿说完,转身就走。
刚走三步,哈罗德张口道:“你害怕裸戏,孩子?”
她踌躇片刻,继续迈步。
“害怕裸戏。”哈罗德重复道,但这次不是在发问。
莎依拉走到门口时猛然转身,比画着夸张的手势,“我连剧本都没看到!”她的声音都沙哑了,眼中噙满泪水。
“当然会有裸戏。”哈罗德兀自说下去,仿佛压根儿没听见她的话,“你会在戏中做ài。可以用替身,但我们不会。你自己能演,孩子。”
莎依拉摇头。她的愤怒难以名状。她转过身,盲目地摸索着门把。
“停手。”托尼·哈罗德用几不可闻的微弱声音说。但话音刚落她就停了下来。她感到冰冷的手指扼住了她的脖子,让她直想尖叫。
“过来。”
莎依拉转身朝他走去。哈罗德将手放在胸口。他的眼睛微微睁开——眼皮很厚,眼里仿佛还有黏液,就像是一头鳄鱼。莎依拉如同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在恐惧地尖叫,另一个则在满怀好奇地观察。
“坐下。”
她在按摩浴缸边坐下,距他三英尺。她的长腿放进按摩浴缸。白色的泡沫拍打着她古铜色的大腿。她的精神脱离了肉体,正从高处俯瞰着自己,就像是医生在检查病人。
“我说了,你自己能演,孩子。所有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儿裸露欲,但你可以边裸露边挣钱。”
莎依拉痴痴呆呆地抬起头,望着托尼·哈罗德的眼睛。斑驳的日光中,他的瞳孔缩成两个黑洞。
“就像现在。”哈罗德轻声说。他也可能什么也没说,而是直接将这几个字传进莎依拉的大脑,如同冰冷的硬币投入黑水之中。“这里非常暖和。你不需要穿泳衣,对吧?根本不需要。”
莎依拉瞪着他。在她意识的最深处,自己是一个就快哭出来的小孩。她惊恐地看着自己抬起右手,轻轻地拉扯着抹胸。她望着托尼·哈罗德。
哈罗德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仿佛得到许可一般,莎依拉用力拽下泳衣。她盯着哈罗德,却看不清哈罗德的脸。按摩浴缸循环泵机的嗡嗡声越来越响,直到在她耳中有如轰鸣。同时,一股温暖的快感注入莎依拉全身。
“这里真的很暖和。”托尼·哈罗德说。
莎依拉双手捧着脸,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自己。
“这儿太暖和了。”托尼·哈罗德说,“我俩都不用穿泳衣。”他最后啜了一口葡萄汁,站起身,将高脚杯放在远离按摩浴缸的地方。
莎依拉朝前爬去,长发盖在脸上,冰冷的地砖滑过臀部。她微微张着嘴,用手肘做支撑。哈罗德后仰着身子,正悠闲地用脚拍打着水。莎依拉停下来,抬头看他。哈罗德的低语在她脑中越来越响,仿佛那也是快感的一部分。
她抬起头,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哈罗德的眼睛就像苍白面具上打出的两个孔,里面没有一丝温暖和激动,只有满满的杀意,就像是注视着猎物的猎食者。莎依拉毫不在乎。她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她只知道,大脑里的快感越发强烈,让她几乎感到了疼痛。纯粹的欢愉贯穿她的神经,就像嗑了药一样。
玛利亚·陈进来了,将电话线插入墙上的插座,然后把电话放在哈罗身边。“是华盛顿打来的。”她说,瞟了眼莎依拉,然后离开了。
莎依拉猛然清醒,几乎要痛哭起来。她茫然地注视着虚空,不一会儿,她便退回了满是泡沫的按摩浴缸中,双臂抱住上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是哈罗德。”制片人说,然后站起身,走了三步,披上长袍。她的颤抖愈发剧烈。她如坠冰窟,十指插入头发,低头呆呆地看着水中的泡沫。
“是我。”哈罗德说,“操他妈的蛋。什么时候?他们确定他在飞机上?操。两个人都在?另一个叫什么名字来着?操!不,不。我来处理。不。我说我来处理。是的。不,我需要两天。是的,我马上就来。”哈罗德扣下话筒,跨上一张藤椅,重重地躺在上面。
莎依拉用力伸出手,将泳衣拉进了浴缸。她仍在发抖,还反胃头晕。她蹲在冒泡的水中,穿上泳衣。她放肆地抽泣着,混乱的大脑里反复回荡着一句话:这是一场噩梦。
哈罗德拿起遥控器,对着墙上的大屏幕按下开关。屏幕登时亮了,出现了莎依拉·伯灵顿坐在按摩浴缸边的身影。她侧着脸,目光呆滞,仿佛在做一场美梦。然后她开始脱掉泳衣。
“不!”莎依拉尖叫起来,疯狂地拍打着水。
哈罗德转头看着她,仿佛刚注意到她的存在。他的薄嘴唇扭曲起来,露出拙劣的微笑。“恐怕我们的计划得有些变化。”他柔声道,“波登先生无法参与这部电影的制作了。我将是唯一的制片人。”
莎依拉停止击水。一缕缕打湿的头发盖在脸上。她大张着嘴,口水顺着下巴流下。现场只听得见她控制不住的哭泣声和循环泵的嗡嗡声。
“拍摄计划保持不变。”哈罗德心不在焉地说。他抬头看着屏幕。莎依拉·伯灵顿全身赤裸,正在黑色地砖上爬行。一个赤身男人的躯干进入画面。镜头拉近,映出莎依拉的脸。她的面颊蹭着一条汗毛密集的白腿。她的眼睛散发着情欲,嘴巴像离水的鱼一样一张一合。“波登先生再也没法和我们拍电影了。”哈罗德说,转头看着她,缓缓眨着眼,“从现在开始,只有我和你了,孩子。”
哈罗德的嘴唇抽动了一下,莎依拉又看到了那排白色的小尖牙。“波登先生再也没法同任何人拍电影了。”哈罗德将视线重新投向屏幕,“威利死了。”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