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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不醉人人自醉。洪卫闭着眼,头颅斜靠座椅,随奔驰的轿车轻微抖动,思绪仍然沉浸在刚才的宴席气氛中,如梦如幻。寒雪,方静,毕嫣——三个与自己曾经如此接近的女性,居然在分别十多年后,又同时与自己如此接近!但她们终究是生命夜空中的流星,明亮但不会照耀夜空,只会对生命烧灼几道伤痕,明亮只是昙花一现,消失才是最终的永恒。他的脑海浮现出柳星和薛青的身影,她们的身影重重叠叠,令他眼花缭乱,头痛欲裂。
不知不觉,宝马穿过长江大桥,开向江北明发滨江新城。昏昏沉沉中,洪卫搀着睡意朦胧的儿子下了车,方静抱着熟睡的女儿引路,父子俩步履沉重地跟着她进了电梯,直接升到九楼。洪卫走进裴鹏的家,头脑里立即闪现出“豪华”二字。方静拉两个小朋友到卫生间洗澡,安排他们休息。裴鹏泊了车回来,倒了饮料给洪卫,领他上阳台。洪卫惊讶地瞪大眼:呈现在面前的居然是长江大桥北桥头堡,触手可及。北桥头堡灯火明艳,“三面红旗”和“工农兵”形象栩栩如生,鲜红无比。裴鹏告诉他,自己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外资企业工作,没几年就主动放弃每月几千元的高薪,辞职下海,开了家电脑微软开发公司,运气不错,效益可观。这儿属江北,位居大桥下,环境优美,视野开阔,空气清新,而且价格便宜,两年前购买的,一百五十个平方不过花了五十多万,加上装潢还不足一百万。他在新街口附近另外购买了一套面积相近的住房,加上装潢,超过了二百万。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你小子终于打肿脸充胖子了,让老师一辈子望尘莫及!”洪卫话锋一转,“今晚让你破费了,一桌吃掉五千元,我不仅心疼,而且非常过意不去……”
“老师,你千万不要再说,我真的无地自容,就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你对我恩重如山,我一辈子也报答不了你的恩情,区区五千元何足挂齿?过去我出身在一个贫困村庄,现在生活在繁华省城;过去我居住在四面通风的茅草房,现在乔迁进高楼大厦;过去我与父亲相依为命,现在拥有娇妻爱女;过去我长得黑黑瘦瘦,现在变得白白胖胖;过去我一贫如洗,现在潇洒地享受富人的滋润……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居然实现了!这一切源于你对我知识的培养,更源于你长期对我上学的资助,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没有你的帮助,哪有我的今天……”裴鹏声音哽咽。
“你别这么说,我不过尽了一个老师应尽的职责,换成任何一个教师都会这么做。其实你的成功根本上还是要感谢你自己,虽身处逆境,却自强不息,奋发图强。我还要感谢你呢,十多年了,你每年元旦都给我寄一张精美的贺卡,我真的非常非常知足!”洪卫爱抚地拍拍他的肩,“你确实应该感恩,但应该是对这个社会感恩,你的成长过程中凝结了乡邻、老师、同学无微不至的汗水和心血。特别是你的四年大学时光,支撑你学习生活的经济来源是爱心基金,而爱心基金来源于全社会方方面面的捐款,所以你不能忘本,一定要回报社会。”
“老师,你说得对。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常常进行有意义的爱心捐助。”
“商海无情,自己也要小心谨慎,好好把握机遇哦。”
“谢谢老师提醒。我也有应急措施,就让方静做一名普通教师吧,旱涝保收,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只是太累。”
他们伏着阳台,静静注视大桥。
“现在交通繁忙,长江大桥不自觉地肩负了中国经济建设的历史使命,不堪重负。虽然在它身旁建了二桥三桥,大大减轻了它的责任,但穷年累月,它还是伤痕累累。”裴鹏咂嘴。
“是啊,上午从大桥上经过,雾气蒙蒙中,发现它特别陈旧,就像一个气喘吁吁的老人!往事如烟,青春不再,青春随滚滚江水东流,滔滔不绝……”洪卫无比感伤。
星稀月明,凉风习习。两人兴致勃勃并肩长谈,缅古思今,心潮翻涌。要不是方静三番五次起床叫喊,他们一定会聊个通宵。
在裴鹏、方静强烈挽留下,洪卫又待了一天。裴鹏关了手机,一家三口带洪卫父子玩遍南京。七月流火,烈日当空,夏天的南京火辣而豪情,洪卫喜欢这样的热烈和奔放。“四周飞水黑,丰尺相峰青”。南京千姿百态,妖娆妩媚,夏天的绿色更是一道别致的景色。骄阳红日下,一片绿阴也能抚平一颗颗躁动的心,飘飞在人们期待的目光中,酝酿金秋的硕果累累。
第二天,不顾裴鹏夫妇再次强烈挽留,洪卫坚决要带儿子走,因为他已经与金玛约好今天到西藏,他的心早飞越苍穹,飞向那神圣的青藏高原。早上,裴鹏一家送他们到机场,给父子俩买了飞机票,给溜溜买了许多礼物。两家人依依不舍拥抱告别,溜溜和灿灿手牵手,泪水涟涟。父子登机,各吃了一颗安定药,昏昏睡去。飞机翱翔蓝天。
下午,飞机抵达拉萨机场。起落架猛然撞击跑道,洪卫感到一阵眩晕,儿子软软倒在他的怀里,脸色煞白。下了飞机,呈现在洪卫面前的是蓝天白云、高原苍莽的塞外风光。他贪婪地深吸一口气,搂着儿子的肩出了机场,却浑身沉重,头痛欲裂。
“洪卫!洪卫——”一个高大的女人飞奔而来,兴奋地挥舞手臂,手上抓着洁白的哈达,随风飘扬。
“金玛?金玛姐!”洪卫笑了,眼睛湿润。他一手拎着礼物,一手扶着儿子,无力地停下来。
“洪卫,洪卫,终于见到你了!”金玛激动地冲过来,眼里噙满泪水,双手献上洁白的哈达。洪卫低头,金玛把哈达挂到他的脖上。她伸出双手,紧紧抱住父子俩:“怎么才到?分别整整十七年了,想死你们了……”
她的头抵着洪卫的头,她的手抚住父子俩的背,她的力量不可抗拒,洪卫感到了疼痛。她流着泪,“咯咯”地笑着,爽朗的笑声深深感染了洪卫,泪水滑出。好一会,金玛才松开手。洪卫抬头,怔怔地盯着她,不敢相认。她脸色绛紫,皮肤粗糙,鱼尾纹明显地展现在眼角,青春的痕迹无影无踪,岁月的沧桑一览无遗。他感到时光对女人确实不够公平,不禁为金玛的过早衰老暗暗悲哀。
溜溜撅着嘴,皱着眉,委屈地盯着金玛,显然刚才被她弄疼了。
“哎哟,小朋友,你长得好帅哦!怎么无精打采?到了西藏不开心吗?让阿姨好好亲亲!”金玛热情不减当年,弯下腰在他的两腮“叭叭”各亲一口。
溜溜有气无力地叫了声:“阿姨好!”
“好乖!”金玛拍拍溜溜的头直起腰,抢过洪卫肩上的包和手里的东西,招呼着向路边一辆吉普车走去,“走吧,我爱人在那边等我们呢。”
洪卫搀着儿子紧跟金玛身后,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远处一辆车前翘首以盼。走近,不用介绍,洪卫的手直接伸进了他宽大的巴掌中。他的巴掌如岩石般坚实厚重,他的脸色如大山般坚强刚毅,他的目光夹杂着笑容,如日照般坚定热烈。洪卫感到了一种踏实,疲惫一扫而光。
金玛带洪卫父子到饭店吃饭。洪卫简单吃了一点,便兴趣盎然要上街。溜溜恢复了体力,连声附和。他们上了吉普车,在拉萨市区缓慢穿梭。洪卫惊喜地注视异域风情,兴奋不已,溜溜则一路拍着巴掌,大呼小叫。透过车窗,金玛认真做起导游。虽然洪卫学的是历史,还是感到了自己的才疏学浅。公元七世纪中叶,吐蕃部族首领松赞干布在此创基立业。公元六百四十一年,松赞干布完成统一大业,迎娶文成公
主。人们把最初的寺庙,即现在的大昭寺命名为“惹萨”,又被译为“逻些”,后来逐步演变为“拉萨”。洪卫看到了拉萨河,拉萨河又称“蓝色欢乐之波”,从白雪皑皑的念青唐古拉山脉奔泻而下,喷珠吐玉,雪浪翻滚,穿越森林,趟越峡谷,在曲水地域象鼻湾注入雅鲁藏布江。拉萨古城就伫立在这条蔚蓝色的吉祥河畔,山水相依,生生不息。
“爸爸,好多好多的狗!”溜溜指着大街,欣喜地喊叫。
“那是藏獒,凶猛忠诚,像我们少数民族人民的性格呢,大家都喜欢。”金玛自豪不已,“在我们拉萨,不仅藏獒多,而且的士多,拉萨街道纵横,车水马龙,建筑旖旎,色彩绚丽。而且转经筒与电脑共存,历史与现代交融,传统与革新集聚,宗教与世俗相汇,文化奇特而神秘,成为中外游客神往的旅游圣地。”
“是啊,所以我来了。此生到西藏一游,我就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洪卫感慨万千。
他们参观了高耸入云、流光溢彩的布达拉宫,还有风格迥异、辉煌壮丽的大昭寺。面对大昭寺内长达近千米的藏式壁画《文成公主进藏图》和《大昭寺修建图》,洪卫被少数民族博大精深的历史所感染,心灵受到强烈震撼。走出大昭寺,他看到朝拜者们在门口磕首长拜,虔诚忠贞,许多僧人也在闭目端坐,唱经化缘。洪卫不禁心潮卷涌,掏出一张五十元钞票,细心抚平,把它弄得四角崭方,庄重投入红色化缘箱。拉萨是个精致的小城,他情不自禁想起清秀的江南小镇。江南小镇湖光粼粼,像婀娜水灵的少女,拉萨则雄峰连绵,像威武精悍的武士。
天色已晚,大家一致决定安营扎寨,欣赏拉萨的夜景。金玛安排洪卫下榻假日旅馆,他坚决不在旅馆吃饭,大家便上街吃风味小吃。溜溜活像一只小老虎,全没了高山反应后的疲惫和狼狈,硬缠着金玛的爱人开车带他兜风。金玛爱人是个宽厚而寡语的汉子,搂着溜溜上车,关了车门,奔驰而去。洪卫不想兜风,金玛带他进了大街旁边一家思念咖啡屋。咖啡屋不大,音乐轻轻飘荡,柔和的光线散射着暧昧的色彩,空气中弥漫浓郁的清香,两对情侣隐藏在两个角落,窃窃私语。洪卫惊喜不已,苍莽的青藏高原上,居然有如此闲情逸致、情调绵绵的休闲场所,颇感意外。两人选了一张小桌相对而坐,要了两杯咖啡,默默品味。突然,千百惠那熟悉而亲切的歌声从音箱中悠扬飘出:
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
忍不住慢下了脚步
你我初次相识在这里
揭开了相悦的序幕
今天你不再是座上客
我也就恢复了孤独
不知什么缘故使我俩
由情侣变成了陌路
芳香的咖啡飘满小屋
对你的情感依然如故
不知道何时再续前缘
让我把思念向你倾诉
我又走过这间咖啡屋
忍不住慢下了脚步
屋里再也不见你和我
美丽的往事已模糊
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
忍不住慢下了脚步
你我初次相识在这里
揭开了相悦的序幕
今天你不再是座上客
我也就恢复了孤独
不知什么缘故使我俩
由情侣变成了陌路
芳香的咖啡飘满小屋
对你的情感依然如故
不知道何时再续前缘
让我把思念向你倾诉
我又走过这间咖啡屋
忍不住慢下了脚步
屋里再也不见你和我
美丽的往事已模糊……
洪卫惊呆了,抚杯凝思,思绪万千,淡淡的忧伤随音乐飘飘扬扬,悠悠荡荡。他的脑海浮现出雪儿的身影,雪儿的身影愈加清晰。南京——野川——西藏,三个人生的驿站,一串酸楚的记忆。他呷口咖啡,苦味在口腔里慢慢散发开来。
洪卫突然怔怔地看着金玛。幽暗的光线映衬她忧郁的脸色,她一只手握杯,一只手抓着杯里的勺,侧耳倾听,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金玛,金玛姐。”洪卫轻轻呼唤。
“咖啡,音乐,环境……可惜,物是人非。”金玛哀婉地扫描了整个咖啡屋,扭头问洪卫,“还记得扎桑吗?”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不是说,你们失去联系了吗?”洪卫想起无数次在网上问她的情景,不由好奇,“他现在在哪?你们联系上了吗?”
“我知道他的地址,却无法联系。因为六年前,他死了。”金玛舀了勺咖啡举到唇边,轻轻汲进嘴中,“当时,他是我们县教育局的科长,到邻县教育局讨论有关合作事宜。那天是他儿子八岁生日,儿子纠缠他改日再去,他不想改变行程,临走前答应儿子一定赶回来陪他吹蜡烛。傍晚,扎桑完成工作,推掉朋友的晚宴邀请,急急忙忙一个人驾车往回赶。因为路途遥远,又劳累过度,吉普车在坑凹不平的公路上疾驶如飞,终于没躲过路上的一块挡道石子,车子被弹得飞起来,扎桑摔出窗外……后来的过往司机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是个男人,他是为家乡的教育事业鞠躬尽瘁的,是为儿子的生日献出了生命……”
“我记得扎桑与你不是一个县的呀!”洪卫感到全身冰凉,眼睛湿润。
“他是我的第一个爱人,婚后调到我县的,我们的儿子今年上初三,女儿上初一了。”金玛的脸上居然闪出笑意,“从南京回藏工作后,他就用情书做导弹,对我狂轰滥炸,穷追猛打。我并没答应他,觉得他年龄小个子小,孩子气很重,缺少男人风度,多次直接写信拒绝了他。他倒迸发出男子汉气概,毫不畏缩,一如既往地勇敢追求我。四年后,我被他的一往情深有所感动。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他彻底征服了我。他父亲身患胃癌,他忍受着内心巨大的痛苦,每天除繁忙的教学工作任务外,还要到医院服侍父亲,陪伴至天明。坚持了一年多,父亲终于没有抵挡住病魔,在医院去世。那天,他刚进教室上课,校长接到电话,立即到教室告知实情,让他回去。扎桑突然泪流满面,回头走上讲台,庄重地对学生说:‘同学们,我爸刚刚走了,我很难过!下面我们继续上课。’然后擦干眼泪,专心致志讲起课。校长流着泪,站在教室外一直等到下课……后来的书信交往中,他对我只字不提。我当时是副校长,在一次地区级会议中,我和他们校长相识,他告诉了我这个真实故事。那一刻,我刚强的心弦被拨动了,决定嫁给他,因为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值得托付终身!我把这个决定写信告诉了他,他欣喜若狂,约我到拉萨游玩,我们就在这家思念咖啡屋私定终身。”
洪卫猛然抬起头,目光“唰”地射向金玛。她静静喝着咖啡,脸色祥和,似乎叙述与己无关。
“金玛姐,你真坚强。”
“悲哀沉沦于事无补,快乐地活着是对逝去的亲人最好的怀念!我运气不错,一生遇到了两个好男人,现在的爱人对我很好。他是我们的副县长,妻子前年病逝,也留下了两个子女。虽然四个子女负担过重,但一家六口其乐融融,让你们这些独生子女家庭眼红呢。”金玛笑了,淡淡的。
洪卫羡慕地望着她,静静的。街上突然锣鼓喧天,歌声嘹亮,洪卫好奇地扭头。
“走,跳舞去。”金玛拉起洪卫出去,“西藏被称为‘歌舞的海洋’, 我们少数民
族有许多浓烈民族特色的节日呢:雪顿节、藏历新年、燃灯节、去鬼节等,每一个节日都会有歌舞,歌舞是我们少数民族人的生命!”
街上五光十色,欢歌笑语。一群男女围成一个圈,两个少数民族汉子弹着吉他,其他人载歌载舞。金玛拉着洪卫的手跑过去,欢叫着直往队伍中钻,洪卫羞怯地想甩手脱逃。
“怎么,瞧不起我们少数民族人民?民族大融合啊,走!”金玛扭头一笑,有力地把他拖进队伍。
洪卫笨拙地跳起舞,立即有少数民族同胞欢快地围住他,他看着别人依葫芦画瓢,摆着臂,跺着脚。在欢乐的气氛中,他感受到了少数民族人民的似火热情。
金玛爱人搀着溜溜找到他们,溜溜像一只兔子奔纵进去,四个人陶醉于曼妙的歌舞中,不能自拔……
第二天早上,金玛夫妇带洪卫父子俩回县城。一路上,吉普车平稳地行驶,洪卫父子扒着车窗玻璃,贪婪欣赏着西藏景色:崇山峻岭,沟壑纵横,高峰雄伟,巍峨瑰丽……极目远眺:蓝天、白云、雪山、草地、牦牛、藏羚羊……洪卫被大自然的杰作震惊了,心灵受到强烈震撼。溜溜时而拍手,时而跺脚,惊喜地喊叫不停。
县城在远处露出轮廓,吉普车停在路边,金玛带洪卫父子上山。她和爱人搀着溜溜走在前面,洪卫疑惑地跟在身后。走至山坡,他们停下,洪卫的目光突然凝固!半山腰,一座由石头和水泥堆砌的简易坟墓孤零零突出,分外醒目。墓前有一石碑,上刻四个大字:扎桑之墓。
扎桑的音容笑貌立即在洪卫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十七年后的相逢居然是阴阳相隔,他的心猛然锥痛。金玛黯然垂目,爱人紧紧搀着她。
溜溜抬头调皮地问:“爸爸,这是谁的墓啊?怎么建在山上?”
“是二十年前和爸爸一同在南京上学的叔叔。来,向叔叔鞠三个躬。”洪卫拍拍儿子的肩。
“好的,多鞠几个躬就是。”溜溜一连鞠了十个躬,“一,二,三……十。”
“叔叔一直关心家乡的发展,所以把他安葬在山腰,既让他安静地休息一会,也让他居高临下,时时看到我们少数民族的变化。”金玛双手搂住溜溜的肩。
太阳就像挂在头顶,阳光灿烂,远处,天地合一。这儿,远离了嘈音污染,尾气侵袭,人事纷扰,世俗市侩,纯净剔莹,洪卫的心灵得到净化。
“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宇指空间,宙指时间,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在亘古蛮荒的大自然面前,人,显得多么渺小。”金玛感慨。
“是啊,每个年龄有每个年龄的特点。”洪卫附和道,“童年是一部轻松的动画片,少年是一首欢快的校园歌曲,青年是一首激昂的抒情诗,中年是一段雄浑的交响曲,老年是一套轻柔的太极拳。”
“呜——”山脚下,一列火车隆隆而过。
“看,那就是由西宁至拉萨的青藏铁路,全长1956千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铁路。格尔木至拉萨段是二〇〇一年六月开工建设,从今年7月1日正式通车,长1142千米,总投资330.9亿元,建设资金全部由中央财政承担。青藏铁路的建设是国家西部大开发的重要举措,也是对少数民族地区的关怀,为我们美丽的西藏插上腾飞的翅膀,充分展示了我们百万少数民族儿女的世纪风采啊。”金玛爱人非常自豪。
“今天的西藏还比较贫困,大山阻碍了我们发展的步伐。但我们信心百倍,西藏几十年的实践证明了一切!”金玛豪情满怀,“历史证明,内乱只能引起国家的动荡不安,一个国家只有安定团结才能走向富强!”
“你说得对,有你们这样的少数民族同胞,西藏一定会富裕起来。”洪卫坚定地对金玛点点头,突然扭头大喊,“洪浩宇!”
“到!”儿子俏皮地立正。
“浩宇,记住你的名字,你只是浩瀚宇宙中的一个小点。记住今天,你是站在世界屋脊!”
“噢!”儿子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伸出双手,仰天大喊,“西藏,我来啦——”
洪卫大为感动,与儿子一同喊叫:“西藏,我来啦——,西藏,我来啦——”
群峰呼应,回音不绝。四人伫立山腰,山风吹拂,乱发飞舞。强烈的阳光笼罩他们,为他们构幻出一层金光。
尾声
雪花是充满智慧的精灵,洪卫喜欢雪花,喜欢它洁白的轻盈,雪白世界充满了欢乐、欣喜、纯洁和高尚。远处,市电视台拆迁工地看不到碎砖瓦砾、残壁断垣,雪花恰到好处掩埋了它们,连同世界上的一切脏乱。虽然是短暂的,却让人心怀感激。
“柳星!”豺哥突然指着远处,神情惊讶。
大家的目光射过去,只见柳星打着一把红伞,慢悠悠由西向东走过来。她东张西望,不知是欣赏雪景,还是欣赏沧浪景色。柳星渐渐走近了,洪卫半年没有见过她,发现她清瘦很多,眼睛显大了。柳星突然发现了船头上的人,眼神如慌张的老鼠,飞快地闪开。船头的人怔怔望着她,不知所措。路人稀少,柳星脚步蹒跚,踩出一个个黑色的脚印,蜿蜒如龙。她走到了船边,低头疾步而过。
“柳星……”薛青犹豫一会,突然放声大喊,“柳星!”
柳星停下来,迟疑地转过脸,红色小伞在空中转了半个圈。
“柳星,春节快乐!”薛青露出笑容,挥起手臂,大声问候。
“柳星,春节快乐!”豺哥、于一建、田菲菲都热烈地叫喊。
柳星脸上绽开了笑容,挥了挥手向大家祝福:“春节……快乐!”
她的声音凄凉,孤苍,如河面上的雪花。她的身影闪过去,雪地上的足迹弯曲伸向远处。
洪卫的心一紧,注视着柳星瘦削的背影,突然大喊:“柳——星——,春——节——快——乐!”
柳星浑身一颤,猛地回头用力挥手,纤细的小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又转身坚定地向东远行。
“薛青,我们马上结婚!”洪卫深情脉脉。
“不,我不能破坏你的家庭!”薛青扭过脸。
“别争了,今天是春节,开心一点。”于一建挥手制止。
船舱中悠扬飘来优美的音乐,是野川市市歌《梦水乡》:
笑望海光月
轻扣板桥霜
微风摇曳竹影
我的梦里水乡
万亩荷塘绿
千岛菜花黄
荟萃江南秀色
我的甜美故乡
绿色野川扬帆远航
新崭崭的面貌
实在在的小康
奋举勤劳双手点燃朝霞
托出兴旺富强
“人不能两次翻进同一条河流”,赫拉克里特的名言在冥冥之中振聋发聩。
“瑞雪兆丰年啊。”豺哥双手叉腰,满脸欣喜。
雪花翩翩起舞,在沧浪河上空披起了飘逸的银纱。洪卫突然触到口袋中的硬块,他知道是雨花石,是雪儿送给他的那块雨花石,昨天从办公室里翻出来的。他掏出有些泛暗的雨花石,轻轻抚摸,仿佛是抚摸自己酸痛的心。洪卫叹口气,突然扬臂一掷,雨花石刺破雪幕,划过弧度,掉进水里,“啪”,在沧浪河面溅起一片水花,又无声无息。
沧浪之水,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