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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贞观之治之天地动(1)
之后的每天里,无忧都要吃上两个蜜碗,然后再吃些别的东西,约莫有一月时间,病体已见大好……
蜜碗需用三斤白面,十个鸡蛋以及一斤蜂蜜,将面和匀,擀成半寸厚,撒上新鲜芝麻,将面折成双层,擀成半寸厚,切成手掌大小方块状,做成碗形,放入油锅中煎炸即可……
无忧本就擅作糕点,李世民最是喜欢,如今学起来自驾轻就熟,做出来的蜜碗更加酥甜香软……
这日做了一些,令彩映随着,将孩子们叫到丽正殿中,李世民难得半日悠闲,靠在软榻上随意翻看些书籍,三个孩子在周围坐了。丽质乌黑的眼,如珍珠明亮,水蓝绸子缎裙,是无忧亲手所作,丽质撒娇地依在父亲身上,巧笑道:“父皇,你看看丽质的裙子,好看吗?是母后做的,母后只做给丽质!”
丽质说起来颇为骄傲,李世民听了,放下手中书籍,细细打量起越发标致的女儿,女儿眼睛流澈晶莹,像极了母亲,嘴唇薄匀,却与自己一般模样,李世民爱怜的捏捏女儿鼻尖,笑道:“嗯,好看,朕的长乐公主穿上就更好看了!”
青雀本也在一边持书阅读,见李世民抱起丽质逗弄,也跑上前去:“父皇,青雀读书之时,有一处不明!”
李世民放下女儿,眉眼带笑问:“噢?何处不明?”
青雀凝眉道:“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父皇,既然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难矣,却为何仍不知是否为仁?”
李世民不禁欣然,赞许道:“原来青雀最近在读《论语》,青雀可记得孔子曾不止一次谈到过‘仁’,孔子说,脱除了‘好胜、自夸、怨恨、贪欲’的人虽难能可贵,可是否为仁却是不知,可见‘仁’的境界极高,非常人所能企及,摆脱了以上四点,若是自满于现状,何以为仁?要不断追求做人的更高境界,所谓‘仁’者,并无止境!”
青雀点点头,有片刻凝思,随而扬起了笑脸:“嗯,青雀明白了,青雀长大便不行克、伐、怨、欲,争做仁者!”
李世民笑着拍拍青雀,看看儿子,真长大了许多:“好,父皇等着看!”
“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欢愉的气氛倏然僵凝,李世民收住脸上笑意,向旁看去;承乾目光平静,静得深而幽邃,虽他是大哥,却也不过九岁年纪,可那凉薄的眼神,却似看破了人间许多,无法寻到一丝这般年纪的活泼……
青雀脸上犹有一些尴尬,见父亲凝眉不语,却也无所作处,正欲说些什么反驳回去,殿门口,却有轻细脚步声,悠悠而至……
宝蓝色裙摆绣以擞和针金丝芦燕图,直上腰间处芦燕纷飞不见,月纱披帛锦绣轻盈,群青色缎丝横抹衣映衬玉容白皙娇柔,如自梦中走来,如入仙境神女香闺……
李世民一时出神,无忧眼如清湖碧水,潋滟神采诱人心旌生曳,再看不到病中恹恹怜弱,身态如弱柳迎风飘逸……
无忧将红木托盘放在桌上,蜜碗香甜气息飘散丽正殿中,丽质最先跑过来,拍手笑道:“母后,好香啊!”
无忧微微笑了,和暖如夏日朝阳:“先拿给父皇!”
丽质呵呵一乐,拿起一个蜜碗跑到李世民身边:“父皇先吃!”
李世民眼光仍在承乾身上滞留片刻,方才对向女儿:“好,丽质真乖!”
无忧依身在李世民身旁,君王笑容如风,握了无忧的手,青雀亦跑过来,靠着李世民坐下:“父皇,好久没吃母后做的糕点了!”
“是啊!”
李世民笑笑;“那青雀就多吃一些!”
说着,递在青雀手中一块,青雀接了,边吃边是连连称赞。无忧向旁望去,承乾只坐在那里不动,秀眉微微一凝,柔声道:“承乾不尝尝母后的手艺吗?”
母亲的声音总是柔和清婉,流入耳里,进入心中
俱是温暖的……
承乾转过身来,冷漠的脸上终有一些柔和:“弟妹们先吃,我最后便好!”
无忧慈爱一笑,拉过承乾的手:“来,也不是不够,大家一起不是热闹?”
承乾随着依了过来,无忧亲自拿了个蜜碗给他,承乾笑了,笑的那样自然由衷……
李世民不禁凝眉,承乾自小怕他,却极力亲近于他,但不知从何时起,那般光景却已悄然不见……
“陛下,娘娘!”
彩映自殿口匆匆迎入,秉道:“淑妃侍女小素言,淑妃身体不适,却不肯传御医医治,身子怕会吃不消了!”
无忧一惊,看向李世民,李世民目光如邃幽深,却也冷漠得近乎无温,似彩映所说的一切,并与他无关……
“陛下,要不要……”
“来,丽质,父皇喂你吃一个!”
无忧一怔,李世民温情中隐有的漠然,不免令她有些微惊讶,从前,李世民常赞杨如夕傲然高贵,不与凡俗,当时封妃,亦言淑字正当如夕,可而今的冷漠,看起来,却早已寻不见当年的情意……
亦是有失望居多吧?无忧低低一叹,道:“先下去吧,说我过会便去!”
李世民逗弄着女儿,依旧目不移视……
自太极宫后一个多月,杨如夕始终深居简出,更不与他人来往,虽说宫中再不敢传言什么,却也是猜测颇多。无忧知她心中苦闷,却也不解这其中原因,如夕,究竟为何,你会变作了这样的陌路之人……
记得半月前,自己身子刚刚好转,李世民曾邀众妃御花园观景赏花,那是杨如夕为数不多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身素冷的绫绡缎子,只衬得整个人憔悴冷清,容颜也是消瘦多了,竟比不得尚在病中的自己,哪里,还是那个艳美绝尘,一笑媚生的杨淑妃?
众妃看她的眼神,亦是奇怪,韦贵妃照常人前人后两般模样,私下里讥讽嘲笑淑妃一番,本欲挑她反唇相讥,在陛下面前失仪,可竟是无功而返,反落得无趣……
如今又是病了,真不知她如何要这般折磨自己……
无忧又劝李世民两句,他只作不闻,便只得自行来到仙淑阁,目睹一片萧索的景色……
杨如夕见到她来,似有些许意外,望身边侍女一眼,反有责怪之色,侍女微微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行过了礼仪,无忧端坐在仙淑阁冰凉的红木椅上,看杨如夕一身墨绿色素衣,不着一丝纹饰,裙上亦无花纹暗线作缀,只一色长衣静穆,脸色亦如衣着阴暗……
“妹妹也坐吧!”
无忧声音柔润,却令淑妃脸色稍稍一滞……
妹妹?杨如夕略有一丝苦笑,这两个字,便如李世民的如夕一般,许久未曾听到了……
淑妃依言坐了,仍是不语……
无忧微微叹一声气道:“听说妹妹身体不适,为何不看御医?”
杨如夕抿了口茶,面无表情:“只是偶感风寒,何必小题大做?到惹娘娘费心了!”
无忧仔细看她脸色,比之半月前,又是苍白了许多,身形憔悴消瘦,一双眼,明明如波,却暗淡得没了颜色……
“妹妹还是要多注意些的!”
无忧望向一边小素,吩咐道:“去传萧御医来!”
小素低身应了,转身而去,杨如夕只默默地望着,没有阻拦,可心里却分明是抗拒的,她能明显感到一股升腾的气焰,燃烧在脑海,炙烤在眼底灼热……
“你是来兴师问罪,还是耀武扬威?”
适才阴暗的脸色,更剥去了平静,仿似刹那之间已非同一个人……
无忧略略惊讶于这种转变,望她一眼,语色仍是平和:“都不是,但要说我来,只是为了探病,却也不尽然!”
杨如夕果不其然冷冷一笑,不语……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无忧声线里,终有一分严厉:“为什么?高雅如你、清高如你,却也……却也要这般糊涂?对于那些女人的伎俩,你
分明就不屑于心,分明就骄然蔑视,可为什么?为什么也要沦陷其中呢?”
“你可受过孤床冷枕吗?”
杨如夕眼神淡漠,玉手却攥紧一色墨绿的衣袖,心中显有万般纠结,却偏偏不着脸色:“你可知……我新婚之夜,是何光景?”
无忧蓦的一怔,记忆也仿似回到了那时,她虽不知长安城中的洞房花烛,却犹记得那夜金墉城萧瑟的冷雨……
思想有片刻凝滞,脑中倏然突现一人身影,只瞬间消失不见……
杨如夕见她恍惚,冷笑道:“红烛残声冷,两心各自凄!这……就是我的洞房花烛,一个……心念着另一个女人,反恨这新婚红烛的丈夫!”
无忧回过心神,蹙眉望她:“那时,我下落不明,你该理解陛下才是!”
“我理解!”
杨如夕凄声道:“可是,又有谁理解我的苦?之前一切且不说,自你回来,不可否认的,我曾感到过一阵幸福,你回来了,他没了心结,对我也好得多了,我甚至真真感到了爱,还为他生下恪儿……”
杨如夕神情有一丝甜蜜,随而消逝:“我真的想过要好好与他、与你生活,忘却国恨,忘记家仇,只做秦王身边一个普通的女人,可是……”
眼光倏然对向无忧,略凝了一分狠色:“可是,你准许他一个一个地娶进门来,亲手将我刚刚得到的那一些幸福打碎,他的女人越来越多,我得到的越来越少,越来越渺茫,整日整夜地期盼,只换来一早别人的笑颜,想那韦妃再嫁之人,又是晚进门的,凭什么就凌驾在我之上?贵在贵妃之位!”
无忧心中一颤,一语便似雷声惊醒梦中之人!
是啊!杨如夕公主出身,骄傲与生俱来,虽是识得大体,可又怎愿甘居人下?况且,她确是先进门的,又向与韦妃不和,这心中不平,日复一日的,自是堆积成怨啊……
突的,心思一转,眼中光芒又生了疑惑,质疑地望向杨如夕:“好!这些……恐是我与陛下欠考虑了,那么,承乾呢?你又是为什么?”
杨如夕身子一抖,墨色睫毛遮掩去眼中流动的光,声音亦低沉下许多:“哼!自己不争气,不能留住丈夫长久注目,那么,如要在日后争斗更加繁遽的后宫生存,自当……以子为贵!这……我见得多了!”
无忧秀眉一凝,无奈地摇了摇头:“妹妹,即便当时没有了承乾,也还有……青雀在,你……”
无忧话音未落,便见杨如夕唇角有冷冷一笑,心中顿时了悟……
当时,万念只在一瞬之间,承乾若能得手,又如何能放过了青雀?到时便只推说了刀兵之乱,又有谁……会怀疑呢?
冰冷自心底直涌向眼中,柔和水波一瞬凝成冰凌……
为什么?为什么原是玲珑清高的心,偏要变得如此阴暗……
也许,正因她出身皇家吧,自小看惯了后宫厮争,到得即将再次踏进这座宫墙内院之时,涌动的心,倏然倾斜!
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想来,自己与李世民也不无责任,当时,李世民以韦妃为贵,只说尊她年长,实是宠爱居多,自己却没做反对,当时只想着给韦妃一个高位,莫要这宫中再生颇多波澜,却忽略了杨如夕天生高贵的心,和那清高不与世俗外表下脆弱的骄傲!
举目望望形容变色,泪眼凄濛的杨如夕,心中也有一些自责,想这许多年来,只知她高贵识体,却忽略她的感受太多太多……
“萧御医到!”
小素领着萧御医进到仙淑阁中,打破两番幽思……
无忧缓缓站起身来,免去萧御医礼数:“劳烦您好生为淑妃诊看!”
萧御医应了……
无忧万分感慨地望杨如夕一眼,正迎上她同有哀伤的眸,深深一叹……
一切皆有定数,许这就是她们的定数吧?没再多言,飘然转身而去……
杨如夕凝看无忧背影渐渐模糊,一滴泪滑向颤抖的唇角,深深知道,自己的未来,已无可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