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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圣上荀翊少时登基, 江山风雨飘摇,外戚兀结越主,旁人眼中他不过是个带着镣铐的木偶小可怜。
圣上十八岁时,因辽州水患治理一事怒劈龙椅, 问罪外戚房氏一族, 牵连出大小官吏,皇亲国戚无数。
秦王便是其一。
方到那时, 众人才知这位“小可怜”帝王并不可怜, 而是在仇恨中挣脱出来的真龙天子。
圣上念秦王之子秦歧州自幼不在京城, 且戍守漠北有功, 加之皇室子弟人数凋零,未使其连罪,依旧承继秦王的俸禄爵位。
那年, 荀翊十九,荀歧州二十六。
如今三年已去,荀歧州是头次回到京城, 还是因为母亲与舅舅孝期过了,他想回祖祠来上一柱香。
荀歧州打小父母关系便不和睦,母亲乃是将门虎女,行事干净利落, 一次争执后便带着年幼的荀歧州跑回自己娘家, 跟着兄长去漠北戍卫,活的潇洒恣意,荀歧州便是在这般环境下长大的。
其实一直到秦王出事儿, 他回京城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京中人人都知秦王荀歧州驻守边疆,却甚少有人识得他面貌。
他的骨血已经融进了北界,大抵一辈子都无法抽离出来了。
荀歧州那日听太后的意思,好像是要给他指婚,其实他对成婚这事儿并不在意。毕竟儿时父母感情不睦,后院烦乱,让他多少有些阴影。且在他成长的环境中,女人那都不是女人,是一起上战场杀敌一起浴血一起喝酒的同袍。
沙场上的女人打起架来也一个个凶的吓人,当年他娘亲就曾一人连斩对方五员大将,满身是血的跑回来,面不改色的给他讲睡前故事,哄他入眠。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血腥的拥抱,只知道自己被吓得不敢睡,却只能假装睡着了的窘迫。
但既然如今太后说了,有这个意思,荀歧州觉得自己总还是得去看看。他不想像自己爹娘那般,要是不合适,或者人家看不上他,早点说清楚,也省的闹到最后互看成仇人。
荀歧州出府前问清楚路,便朝宁府去了。
兴许是近乡情怯,又或许是早上打定这个主意的时候脑袋还没清醒,荀歧州在宁府不远处时突然停下来了。
他猛然间想起自己这般直接登门拜访是不是不太好?往日没甚来往,如今去了该怎么说说些什么?甚至可能还见不到那位宁姝姑娘。
不行,此时还是得寻个人来当中间人。
荀歧州思忖半天,在京城里踱着步子,好巧不巧看见苏渊和陈衿经过,登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喊道:“苏渊!”
苏渊闻声一看,荀歧州笑的诚挚,眼角的纹路又重了几分。
其实荀歧州年纪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大,但漠北风霜雪雨摧残人,数年下来,又不怎么在意拾掇自己,这才猛的一看更似中年。
“秦王殿下,好巧。”苏渊说道。
都是领兵打仗的人,见了面也干脆。
“秦王殿下。”陈衿在旁拱手行礼:“许久未见。”
“这不是陈衿嘛,如今也长的有鼻子有眼了。”荀歧州向来不会交际,往日和敌军叫阵的时候也能凭借一己之力将对方气死两个。
陈衿苦笑:敢成自己以前没鼻子没眼。
荀歧州刮了下鼻子,问道:“苏渊这是要去哪儿?”
苏渊刚一张嘴,还未出声,荀歧州便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大声道:“什么?你要去宁府?唉,原本想请你今日喝酒的,既然如此便也没法。”
苏渊: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要去宁府?
荀歧州揽着苏渊的肩,一路朝着宁府的方向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是啊,这眼瞅着过年了,的确是得去未来岳丈那儿去看看,不然说不过去。陈衿,你说是吧?”
陈衿在后面一头雾水的跟着,猛然被问,“啊”了两声,“是这么一说。”
但苏渊本不是要去练兵场吗?
“有时候岳丈确实麻烦,但苏渊放心,有本王跟着你。帮你保驾护航,毕竟年纪在这儿,经验阅历还是有的。”荀歧州说道。
苏渊:“秦王殿下尚未婚娶,哪儿来的经验阅历?”
荀歧州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后娘娘似是想给我赐婚你未来媳妇的姐姐,咱们都是在外面领兵打仗的,总是要互相帮衬一下,让我提前见见,若是不合适好早日了结。”
苏渊闻言登时黑了脸,但他又确实无借口推脱,便只好被荀歧州半拖半拽的弄到宁府门口。
门夫见了苏渊登刻去院子里报信儿,恭敬地将苏渊三人请进厅堂。
宁培远听闻秦王来了,连忙让人备好茶厅堂见礼。听闻秦王是陪苏渊一起来的,便又觉得自己女儿这婚事好,一连串儿的大人物,日后自己的仕途可有了靠山。
宁培远说话文绉绉的,又带着些迂腐,荀歧州不耐烦听,一边用揶揄的眼神看着苏渊。
他倒是不怕的,日后娶妻要回漠北,三年五载不一定回京,哪里还用得着听这岳丈念经?
宁赵氏在旁听得心急,中间插话道:“世子,前些日子你母亲来时说后院的一株花长的喜人,柔儿让人用盆装过,世子去看看?”
苏渊得救了似的登时站起身来,说道:“既然是母亲喜欢的花,那苏渊自当去看看。”
苏渊这么一走,荀歧州和陈衿二人互视一眼,也站了起来,说是早就听闻宁府院中花木甚好,想见识见识。
宁培远这便请两人一同去院中看看。
宁赵氏将苏渊引到宁柔那处便走了,给这两人些相处时间,毕竟晋国公夫人如今心思多,还是得靠宁柔将这桩婚事牢牢的把握住。
宁柔见了苏渊,话音都软了几分。她自然也知道母亲最近的担忧,自己亦怕错失这般夫君,这便使出浑身解数。
宁柔带着苏渊朝院子深处走去,手指一拨假山石面,娇呼一声。
苏渊看她低头捂着手,十分委屈的模样,关心问道:“划到手了?”
宁柔摇了摇头,将手往身后藏去:“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宁柔羞红了脸,细语道:“近日在绣大婚的被面,不小心扎了手。”
苏渊听闻觉得心疼,说道:“怎得自己动手?这事儿不是向来都是缝两针作数的吗?”
宁柔抿着嘴唇,头偏向一旁:“柔儿听人说,大婚时的喜被需得自己动手,才能得月老眷顾夫妻恩爱百年。”
无论之前有何想法,此刻的宁柔确实是让苏渊心里一动,好似又恢复了早先与她初见的时候,那般无辜纤细,好似一只无所依傍的幼鸟。
他伸手轻揽宁柔入怀:“柔儿辛苦了。”
两人小语片刻复又向一侧走去,未过多久便听见竹林后面有人说话。
宁柔听了脸色有些微变,苏渊则眉头微微蹙起:是宁姝?她为何在此处?
“小姐,可出汗了?小心着凉。”竹林的另一侧,桐枝在旁看着宁姝上蹿下跳,颇为担忧。
宁姝从桐枝那儿接过帕子抹了把汗,长出了一口气:“没事儿。”
自打穿到这处,她知道原主身子不好,就认真每日锻炼,不求变成钢铁芭比,只求少病少灾。
桐枝又拿青瓷虎子倒水,帮宁姝洗过手,宁姝擦干之后,将将帕子交还给桐枝,自己从怀里掏出瓷盒,由里抿出一些脂膏涂在手面上。
“走了。”宁姝从一旁抱起孔雀蓝釉罐,带着桐枝离去。
苏渊眼神好,老远便看见她那小瓷盒不知怎的掉了出来,落在地上映衬着日光,周遭镶嵌了一圈深色玳瑁闪闪发亮,正是他在南边给宁柔带回来的那个。
苏渊走上去,将那瓷盒拿了起来。
宁柔一见那瓷盒,猛然想起在去寿宴的路上,自己为炫耀曾将这东西给了宁姝。如今被苏渊拿在手中,不免有些尴尬。
苏渊将瓷盒捏在手里颠了颠,问道:“这是……”
宁柔顿时一脸委屈,眼见着就要流下泪来:“之前姐姐见了,说是喜欢。祖母一贯是向着姐姐的,便叫我让给姐姐。我说过是渊郎你送的,自然是不愿,但……她非要讨了去,我也无法。”
苏渊抬头看向宁姝离去的方向:非要讨了去?莫非她仍对自己挂念不下?
宁培远那头带着荀歧州和陈衿在院中散步,他父亲喜欢莳花弄草,院子里便有副盛景,但在他手上多年不顾,早已经没了往日的规格。
没走几步,便看见宁姝带着桐枝从一旁走了过来。她只用发带在头上扎了个简单的马尾,权是为了运动时方便,可这在荀歧州眼里却显然与众不同——不似闺阁千金,倒有几分像沙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
“这位是……”荀歧州出声问道。
宁培远见荀歧州的眼神,连忙说道:“这是小女宁姝。”说罢,他对一侧管家说道:“去请小姐过来。”
待得宁姝走的近了,宁培远又蹙起了眉,说道:“怎得这般无状,即便是在家中也应当妥善规整,贵客在此,你这般像什么模样?”他转头恭敬道:“秦王殿下,小女不知有贵客来,往日都不是这般模样的。”
宁培远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荀歧州说些什么,纳闷的抬头一看,就看见秦王殿下盯着宁姝,十分吃惊的模样。
“是你?!”荀歧州突然问道,声音有些发颤:“你就是宁姝?”
宁姝也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天在瓷器铺子和自己抬价的人吗?
荀歧州看了眼一旁桐枝手里拎着的青瓷虎子,目瞪口呆:“你不是已经出阁了吗?”
青瓷虎子哀呼一声:“他怎么追到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