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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后被笞之时,因见天皇如此的威权,尚不敢去向天父替她乞怜,方知东王这人,无论怎样,总可假借几分天父之命,以压他人,只好自认悔气,挨痛无声,流红有血罢了。及至笞毕,天皇同了吉陈二妃,方去扶起徐后,复又领她去向天父谢罪。东王至此,忽又一连打上几个呵欠,算是天父业已离身。他才睁开双眼,走下座来,假作不知其事的样儿,问着天皇、徐后二人道:“刚才天父降临,不知所谕何事。”此时天皇正在哑子吃黄莲,说不出来的苦,那儿还能答话。徐后呢,正在双股似裂、痛得哎唷哎唷的呼号不止,已由吉陈二妃扶至一旁。萧三娘也不知道天父临身,是件欺人之事,她就急将天父怪着徐后不敬,把她责了四十大板的事情,告知东王。
东王不待萧三娘说毕,仍又装出很觉不过意的,走到徐后跟前,安慰她道:“皇嫂初到我们此地,对于天父的教规,不甚明白,本也难怪。不过天父训诫他的下代极严,皇嫂不必介意。常言说得好,叫做官打民不羞,父打子不羞。皇嫂只要能够常存敬畏天父的心理。以后倘遇天父和我个人问答说话的时候,我当替皇嫂多说好话便了。”
徐后听说,心里好气,面子上只得点头答应。从此以后,徐后的畏惧东王,竟比天皇还要厉害,所以后来东王又假天父之命,把她召至东王府内,去听天父讲教,乘间调戏。徐后不敢抗拒,因而失节。此是后话,此地说过不提。
单讲这天,天皇先命徐后向东王告了病,饬人扶至寝宫。自己再和东王、萧三娘、吉陈二妃,重行入席。东王才将湖北失守的详细情形,告知天皇。
原来当时的咸丰皇帝,因见洪秀全、杨秀清等人造反,都是汉人,所以不肯将那兵权全部付与汉官。虽然派了胡林翼去署湖北巡抚,又放琦着为钦差大臣,率了十万之众,跟在胡林翼的后面。明说前去帮助胡林翼的,其实却是前去监督胡林翼的。甚至得了鄂督吴文-殉难之信,还不放心汉人,又调荆州将军官文,补授湖广总督。
后来连得安庆、九江、南京相继失守的信息,方始知道满人实不中用。于是方用六百里的牌单,把一份极要紧的廷寄,寄给湖南巡抚张亮基,转致曾国藩,命他大练水师赶紧出兵江西,腰击安庆、九江等地的洪军,以作琦善、官文、胡林翼那边的声援。
又因张亮基保守长沙有功,将他升为云贵总督。即以花县人骆秉章补授湖南巡抚,并以旗入胜保为钦差大臣,率着七八万旗兵南下,专为接应去攻鄂皖赣湘的官兵之需。又将曾国藩之弟曾贞干,以知府用。彭玉麟以兵部郎中用。罗泽南以同知直隶州用。杨载福、塔齐布二人,以都司用。张玉良以守备用。连那曾大成其人,也加了级。
照咸丰皇帝之意,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岂知那时的曾国藩、胡林翼、彭玉麟等人,用力去攻洪军,倒也不是功名心重,确是完全为的百姓。他们因见凡是洪军到过之地,无处没有奸杀焚掠之惨。所以洪军这边的钱江、李秀成、石达开三人,眼光比较别人远大,总是异口同声的,劝着天皇下令,带兵将官,须要能够安抚百姓,方为第一。至于斩将掠地,尚在第二。又说官兵虽多,无非都是会走之尸。只有湖南的曾氏一军,却要留心。
曾国藩既为洪军所忌,又是道光皇帝在日所信任的。咸丰皇帝,因有令他督练水师以出江西之命。那时骆秉章初到任,事事都去请教曾国藩的。一天得了一个信息,说是洪秀全纳了钱江之策,似有北进之举,急去告知曾国藩。曾国藩听说,不觉惊出一身大汗的答道:“敌军倘真北进,那就完了。”
骆秉章道:“晚生所以特来和前辈商酌。”
曾国藩想了一想道:“这末中丞赶快替我筹划军饷,我当命舍弟贞干,同着泽南的两个弟子,李续宾续宜兄弟二人,由岳州杀出,直取汉阳,再以彭雪琴的水师以附之。一面移知鄂抚胡润芝,请他约期进攻武昌。再请琦善钦差、胜保胜钦差,派兵接应。我知守武昌的为杨秀清,守汉阳的为胡以晃。杨氏刚愎无用,胡氏勇而无谋。只要二人之中,能败一个,武昌、汉阳两处,便有克复之望了。”
骆秉章听说,很是钦佩。
后来又谈到幕府人才之事。骆秉章又说道:“晚生幕府中的那位左季翁很是一位将材。难怪张制军将他移交于晚生的时候,再三叮嘱晚生说他才大如海,不可以寻常幕僚视之。晚生近来的能够腾出工夫筹划军饷,真正亏他帮忙。”
曾国藩连连点首的答道:“季高之才,我的朋从之中,除了郭意诚可以和他抗衡之外,其余诚不多见。像他这等人材,最好让他独当一面。”
骆秉章连忙乱摇其首的接口道:“且慢且慢。他一出去,岂非苦杀晚生了么?”
曾国藩见着骆秉章如此着急,不禁大笑起来道:“中丞勿用着慌。季高这人,才高气傲,试问现在的督抚之中,那个在他眼中!他的助中丞一半固感中丞的信任,一半还为本地面上呢。”
骆秉章听说,便又是是是的应了几声,方才告退。
曾国藩一等骆秉章走后,即命人去传罗泽南、彭玉麟、杨载福、塔齐布、张玉良、曾大成、李续宾、李续宜以及他的兄弟贞干。大家还未传到,曾国藩忽见一个家人送上一件公事。随手拆开马封一看,见是塔齐布所上,前去攻打汉阳、武昌的一个条陈。未曾展开去看,心里已在暗赞道:这到巧的。此人尚觉饶勇,他的条陈,必定大有可观。
曾国藩一边赞着,一边赶忙翻开那个手折,尚未看到两行,不禁狂笑起来。又因笑得太急,喉咙一呛,竟至大咳特咳的,一时不能止住。旁边走上一个家人,慌忙替他捶上几下背心,复又送上一杯开水。因为曾国藩平时不喝茶叶,说是茶叶为物,除了只会明目一样外,其余对于人的身体,都有坏处。这句说话,曾载他的家书。当时曾国藩喝了几口开水,咳才止住。
还要忍了笑的再看那个折子,已见所传之人,统统到齐。他就先请大家坐下,第一句就去问着塔齐布道:“刚才塔大哥所上的那个条陈,倒底讲些甚么,我却看不明白,塔大哥还是口头说了吧。”
塔齐布一听曾国藩如此在说,顿时把脸涨得绯红,嚅嚅嗫嗫的一时答不出来。
彭玉麟和罗泽南两个,对于曾国藩,一个是得意门生,一个是多年朋友。平常相见,素来不用上司下属的仪注。那时他们二人,一听见塔齐布竟会上起条陈起来,都觉一奇,忙将那本条陈折子,一同拿起一看。只见白字连篇。没有一句句子,可以连贯的。但是二人素钦塔齐布的饶勇,自然原谅他的笔墨。即把那个折子,送还桌上。单去听塔齐布和曾国藩讲些甚么。
当下已听得曾国藩在向塔齐布说道:“你那条陈上所说的去攻汉阳之策,我已知道,且不说它。我见还有一条拔识撰任荣官的事情,可是拔帜选任营官么?你到说说看。”
塔齐布忙将他的腰骨一挺道:“标下要用五面大旗分插东南西北中的五处地方,不管哪个,只拣能抢大旗的那人,去充营官。”
曾国藩听了,微微地笑着道:“现在的一班营官,饶勇善战的,确也很少。你这办法,倒也奇突。这末你就下去照办,不过将来你所选中的营官,你须代负全责。”
塔齐布一听曾国藩赞成了他这一条,不禁高兴得站了起来,大声的说道:“我的部下,自然该我负责。”
曾国藩又笑着命他坐下道:“你去办好之后,随我进驻瑞州。湖北的事情,让贞干和希庵,雪琴三个前去。”
李续宾却来岔口道:“卑职愿与舍弟同去,恢复湖北。”
曾国藩听说,便与李续宾咬上几句耳朵。李续宾听完,面有喜色,方才不言。曾国藩又和彭玉麟低声的说了一会,彭玉麟连连点头称是。曾国藩又对他的兄弟贞干说道:“你此次出去,百事可与希庵斟酌行之,不可太觉自信。”
曾贞干答道:“希庵大哥,才胜弟十倍。兄弟平时,就是文学之事,也在请教他的。”
李续宜正待谦虚,曾国藩摇手阻止。又去对着罗泽南、杨载福、张玉良几个道:“我拟即日进驻瑞州,似乎可以照应皖赣湘鄂几处,你们以为怎样?”
大家一齐道:“瑞州可守可攻,那里原是要道。”
曾国藩就一面打发李续宜和曾贞干,同着彭玉麟的水师前去攻鄂。一面自己率了大军,进驻瑞州,时在咸丰三车四月,这就是湘军出境之始。
那时东王和胡以晃等人,正因吴吉士、桂子秋两个,同时阵亡,犹同失去两只臂膀一般。不防还要火上添油,雪上加霜。有一天,时已深夜,忽据四处的探马报到:一是湘军李续宜、曾贞干、彭玉麟杀出岳州,已过汀泗桥了。二是胡林翼、官文两军,从公安、石首方面杀至。三是胜保和琦善两处,各派旗兵几万,从汴梁杀下。四是江忠源之弟江忠济,奉了向荣之命,从武袕杀上。五是新任安徽巡抚李孟群,从安徽边境杀至。六是几股捻匪,乘机杀来,想得渔翁之利等语。
胡以晃听了此等消息,尚能点齐人马出战。独有东王一得此信,吓得就想弃了武昌,率兵东下。还是那个已故南王冯云山之子冯兆炳进谏道:“现在天皇已占南京,长江一带,都已入了我们范围。湖北地方,虽为四面受敌之处,却也是一个四面杀敌之处,万万不可轻弃。小侄不敏,愿领五千人马,出当头阵。”
东王听了,心中虽不愿意,面子上不好不允,只得拔给三千老弱残兵,以及数员不中用的偏将,其余大军,留作自卫之用。萧三娘瞧不过去,便把自己所统的二千水师,交与冯兆炳统带。萧三娘这样一办,冯兆炳方能去与清兵,在那洪山之外,血战了两场,方把洪山夺了过来。
辅王杨辅清,便去撺掇东王,说是武昌本已四面包围,现幸冯兆炳夺回洪山,我们何不趁此杀了出去;胜则再回武昌不迟,败则就向下游退去,管他妈的湖北。
东王听了大喜,正待下令照办。事为萧三娘知道,忙去谏阻道:“王爷若纳辅王叔叔之计,纵能到了南京,还有甚么脸去见人。”
东王听了恨恨的说道:“姓洪的坐了江山,却教我们替他拼命。他是乖人,我们都是傻子不成。况且他从前替我看过风水,本来说过这个皇帝归我做的。”
萧三娘知不可谏,只得愤愤退去。
谁知东王这边,刚在商议逃走的时候,就是胡以晃正在汉阳殉难的时候。
原来彭玉麟奉了曾国藩之计,又知胡以晃是个有勇无谋的人物,他就先让李续宜和贞干二人,自去攻打汉阳。他却用瞒天过海之策,把他所统水师,全行冒充商舶,去向胡以晃的粮台那里,假做纳税的样子,与之争持数目,牵延工夫。那个粮台官不知是计,又见船舶甚多,税数不少,所以只在争多论少,不知其他。这样一来,如何还有工夫前去检查真伪。当下彭玉麟瞧见敌方没有准备,又见大队船舶已被冯兆炳带至洪山那边去了,即出其不意,陡把粮台中的粮草先行抢到手中,然后就将汉阳城外的要隘统统占下。
胡以晃得报,知道大势已去。但是奉了天皇之命,把那汉阳交与他的,不敢弃城逃走,只得一面飞报东王那里求发救兵,一面率兵出城,去与李续宜、曾贞干二人拚命厮杀。不料曾贞干、李续宜两个,虽是文人出身,不知甚么武艺,可是少年好胜,一般勇气,只知上前,不肯退后。胡以晃已经难得取胜,再加粮台一失,军心大乱,打仗的兵士还是逃走的兵士多了。只好战一阵败一阵,一直败入城内,紧闭四门,还望东王去救。
那时东王同了辅王杨辅清,早经率着亲信将官,假说出城前去杀敌,便往下的一溜。胡以晃求救的文书,当然没处投递。胡以晃一得此信,正在踌躇,那个李续宜,却已首先登城,杀将起来。胡以晃仍旧不肯就逃,又和李续宜前去厮杀。李续宜要夺头功,他就想出一个奇计,忙把手上的一把马刀,用力的先向胡以晃的脑门钉去。胡以晃一壁偏身避过,一壁暗忖,这是甚么战法。岂知说时迟,那时快,李续宜一把马刀钉出之后,顺手将他马后,那个掌旗官手上所擎着的一扇大纛拔到手中,陡向胡以晃这人,呼呼呼的几下卷去。说也奇怪,胡以晃总算是个力大无穷的,竟会被那旗子,将他卷入里头。李续宜手下的兵士,一见他们主将用旗卷了敌帅,顿时一拥而上,乱刀齐下,早将胡以晃这人,连旗带马的剁成一团肉饼。曾贞干连忙跟着登城,于是收复汉阳。等得李续宜会同彭玉麟,要想乘胜去取武昌,可是早被胡林翼捷足先登的得了去了。
武昌、汉阳两处,既是同时已为官兵所得,所有洪军方面,未曾逃出的兵士,真也死了不少。因为洪秀全纳了钱江、李秀成、石达开三人之请,虽已下令前敌兵将,不准奸滢焚掠,那知此等命令,偏没效力。再加东王、辅王等人,本反对洪秀全的,他们驻军武昌,连头搭尾,虽只四五个月,却把一座武昌城内的老百姓,少说些也杀死一半。那时一班老百姓既见官事打胜,岂有不去打落水狗之理。所以当时的洪军,死伤之数,也和所死的老百姓相仿。推原祸首,东王应该对天皇所说的说话,自然一笔抹煞实情。
当时天皇一见事已至此,责也无益,况且还不敢责他。单是问了东王一句,兆炳这人,倒是可用之人,现在是否同来。东王、萧三娘一同答道:“他大概要和后面的大军一齐同到。”
天皇听说,也没甚么好讲,心中只在惦记徐后。一等吃毕,即命几位大臣,亲送东王夫妇去到预建的那座东王府邸。自己便同吉陈二妃入内,前去安慰徐后。徐后先命吉陈二妃退去,方才哭诉天皇,硬要逼着天皇设法除去东王,天皇当然满口答应。
第二天一早,天皇也不去与钱江、石达开二人商酌,自作主张,一同下了几道圣旨。一道是命北王韦昌辉安抚江苏各郡。一道是拜林凤翔为平北大都督,但在粮饷军械,未曾筹备齐楚以前,先行去取扬州,以便好与镇江连成一片。一道是命刘状元,弥探花二人整理内政:一开男女二科,二设男女储才二馆。一道是命李秀成进取南昌。一道是命陈玉成,以安庆之兵,再去恢复湖北。
钱江一见这几道圣旨,便向石达开大为叹息道:“林凤翔虽属一时名将,然而临机应变,不及李秀成。这个北伐的大责任,重于南方万倍。天皇用人,怎么这般颠倒了。”
石达开听说,无言可对。又把东王笞责徐后之事,说知钱江听了。
钱江因东王日见跋扈,难免阋墙之祸,终将由此瓦解。从此以后,不觉灰心起来。
一天忽按李秀成之信,展开一看,见是李秀成前来责备他的。说是弟的驻兵九江,原望天皇调京,会同北伐。如今不图北方,且命弟进兵去取南昌,南昌纵得,于大局何补?威王林凤翔之才,虽然胜弟,但不及军师多多,何以令他单独去行如此大事?近见朝中所出政令,往往颠倒百出,究是何故云云。
钱江看罢,本想详细复信。后来一想,便不回复。因为东王自从回京之后,四处城门,派人检查,恐怕被其查出不便。李秀成候了许久,不见钱江的回信,只好进兵。出发之际,因闻曾国藩业已驻兵瑞州,他就先攻南康。
他的一个心腹将官,名叫袁圆的问他道:“王爷何故先敢南康?”
李秀成笑答道:“南康若为我得,东至饶州,西至武宁,皆为我们所有矣。”
袁圆听说,方始拜服,即行出发。
及到南康相近地方,忽据探子报到,说是官兵方面,已由前任江苏提督余万清前来应战。李秀成听了微笑道:“若是他来,南康地方,不必厮杀可为我有。”
李秀成刚刚说完,正在吃饭。又据探子报称,说是曾国藩那边,又派李续宾、罗泽南二人,各率精兵五千,来助余万清提督。李秀成不待探子说完,惊得投箸于地,汗下不止。正是:
强中自有强中手
理外偏多理外人
不知李秀成如何惊慌至此,且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