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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冬青表情一怔,微微拧紧了眉头,问:“小林媳妇,你别着急,我媳妇儿他们干嘛了?是合起来欺负你了么?”
阎小叶性格中的理性面早已在林崇云那双满是水泡的双腿面世时被随之而来的怒火一举焚毁。
她连想都没想,就冲着面前的男人,张嘴吐出了冷言冷语。
“他们合起来欺负我?卫营长,你觉得我会被一个山野村妇或者智障儿童欺负到吗?他们唯一能够使坏、欺负、乃至卑鄙下套的人,只有现在待在宿舍里动弹不得的林崇云而已1
再一次提到“智障”二字,阎小叶心里微微一抽,一股难受涌上了头。
她曾是一个温柔良善的义工啊!
她曾是一个不允许父母用“聋儿”、“哑巴”、“白痴”、“傻子”等等带着歧视色彩的称谓来称呼那些问题孩子的人啊!
她居然在一天之内,二度于一个问题孩子的父母面前,这样直白、赤-裸,而又蓄带恶意的吐出了“智障”二字。
同时,她还在一位丈夫面前讥讽他的妻是“山野村妇”……
然而,所有的愧疚、难受、自责,只在心间停了不到五秒,就再次被熊熊燃烧的怒火给烧成了灰烬。
林崇云好不容易留在了基层,他要表明的不仅是绝对的决心,还要有绝对的能力,才能使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相信,他不用依萍家族的帮扶,也可一步步走向辉煌和荣誉。
现在的林崇云,必须要抓住每一次机会,重新跃马扬鞭的冲入一线、重新不遗余力的争取功绩。
这个时候,容不得任何人来使坏和绊脚!
卫冬青并如想象中那么恶劣,那张皮肤黝黑的脸上,堆满了难堪和受伤,却仍是在压制脾气,再次问道:“他们到底做什么了?”
阎小叶微微眯了眯眼,似乎在揣度眼前这位神色凝重的军官到底存了几分真诚?看他那木讷的样子,应该不会是擅长演戏的人吧?
掂量之中,终是消散了几分怒气,却还是无法做到平静的叙事。
空旷的靶场,扬起了她夹枪带棒的话语……
“呈长的描述就不必了,事情简单得跟狗血剧一样明朗!你那好儿子不知受了谁的唆使,埋伏在视线难以捕捉的夹角处,等我们从食堂带着饭菜回来,便冲出来打翻了崇云手中的滚汤。”
语毕,稍稍一顿,嘴角翘起,冷笑道:“卫生员已经来看过了,他们要求崇云到野战医院去住院!卫营长,这次射击类的竞技赛,你可是众望所归的第一名了1
卫冬青的表情深深一震,仿佛被巨大的耻辱牢牢抓紧。
这一位中年汉子,可不像时下的小青年那般,热衷以护短来表达自己对妻儿的爱意。
他的背景和时代,注定了他会在任何风吹草动来临时,将矛头指向自己的家眷,并迁怒于家眷没能给自己挣个好名声。
特别是,此时此刻,还有那么多麾下士兵,一同目睹了此事。
如此这般,“妻儿加诸给他的耻辱”,便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除了回去对妻儿进行“教育”,以他的出身背景、文化程度、生活领悟,是再也没有其他出口了……
卫冬青仲怔了十秒,突然一把拨开了挡在身前的阎小叶,朝着家属院的方向甩开了大步。
阎小叶这才感到气氛不对,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一群涌上前去阻拦卫冬青的士兵碰歪了身子,摇摇晃晃了半天才站定。
靶场上漫天响起劝解和阻留的声音,想必卫冬青麾下的士兵们都无比了解他的脾性,一旦任由他这么愤怒的回去,嫂子孩子绝不会好过。
阎小叶怔怔的转过身去,望着卫冬青竭力摆脱士兵挽留的背影,心间仍是存在一丝怀疑。
卫冬青,他是不是在演戏?
他的表现超出了她的预计,颇让人疑虑……
他是不是那种表里不一、阴险毒辣的家伙?
原以为这件事无疑是他授意老婆余茗鹃教唆那问题儿子干出来的。
没想到他非但露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还脸色铁青的准备回去问责。
事情会是这样子的么?
卫冬青并不是背后的指使者?
是他老婆余茗鹃唆使儿子做的?
然而,卫冬青的脾性连兵蛋子都摸得透,他的老婆余茗鹃会不知道吗?她真的敢超出他的授意,私自去唆使儿子使坏?
余茗鹃得有多蠢、多傻、多不长记性,才敢在这样一个脾气暴戾的老公眼皮底下做小动作啊?
如若不然,就是卫冬青实在太可恶,一面指使妻儿使用下三滥的手段害人,一面在东窗事发之际全身而退,并将妻儿推出来替罪!
会吗?
会是这样吗?
卫冬青有这么阴险狡诈吗?
将弃车保帅的策略用到自己妻儿头上?
还在人前装作一副盛怒的样子,假扮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位?
阎小叶揪着眉头暗暗分析,成长经历令她对人性充满了怀疑。
从本质上来说,她和林崇云在这方面是相近的。
不同的是,林崇云是因患得患失而怀疑;她却是对一切不了解的人和事深存怀疑!
转念间,阎小叶豁然开朗。觉得卫冬青不像是在演戏。
如果他真是在演戏,为什么不再虚伪的跟她再来上几句对白哩?
如果他真是在演戏,他完全可以当面驳斥她的话,如同余茗鹃一样,将问题归咎在“小孩子不懂事”上。
如果他真是在演戏,他完全可以先假意安抚她之后,再做出这种回家清理门户的阵势不迟。
他何必要这么鲁莽,连伪善的寒暄都省去,直接进入到“家教”的环节?
些许的疑虑、分秒间的迟疑,卫冬青已强势摆脱了一众士兵,呼喊震天的警告他们不许再朝他靠近。继而,飞一般,冲了回去。
那背影五大三粗!
那架势烽火连城!
那步履振动地壳!
这样一个不知斡旋的武夫,一旦走进了死角里,他带来的杀伤力将是不可预计的。
或许,那即是家眷的一场重大灾难!
蓦地,阎小叶的脑海里迸出的“家暴”二字,她心头一震,拼足了劲头,朝那背影追了上去。
阎小叶的体育成绩从来没拿到过比60分更高的分数。
除了小时候跟着院子里的男孩子爬树叉、掏鸟蛋,以及贯穿前半生的调皮行径之外,凡是要她利索动弹的时刻,皆有些力不从心。
卫冬青是常年进行高强度拉练的军人,他的身影岂是阎小叶的“蜗跑”能企及的。
不到一分钟,视野中的背影已了无踪迹,诺大的练兵场上又恢复了起初的平静。
阎小叶喘着粗气不停鼓励自己,快到了快到了,马上就能看到家属院的矮墙了!
可是心间又在怯弱着,唯恐去面临那一场由自己挑起来的家庭暴力。
脚下的步子还在继续,交换交换再交换。
心间的良善和怯弱在打架,一个说“快点快点!去竭力阻止家暴发生1另一个却说“慢点慢点,那吓人的场景你承受不及……”
眼前慢慢浮现了家属院矮墙的影子,阎小叶猛一甩头,摆脱了搅扰,奋起展步,跑了过去……
她冲进了大门、冲进了院落、冲上了楼梯。
人还在2楼转角处,就听到了3楼一隅传来了尖啸的哭泣和林崇云拼命喊门的声音。
“开门啊!卫冬青,你给我开门1
“卫冬青,你快给我住手!快住手1
“卫冬青,你到底还是不是人?我叫你开门1
“卫冬青,你给我出来!男人大丈夫找老婆孩子撒气你不害臊么?”
“嘭嘭嘭”
“咚咚咚”
“哐哐哐”
听那声音,林崇云大概又用脚踹上了,可惜他的两腿缠满了绷带,力量受阻不少。
再加卫冬青为了防止傻儿子私自跑出去,将房门改建过无数次,也不知是加了杠还是添了锁,总之不论林崇云怎么卖力,房门就是一动不动。
屋子里持续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救命啊救命……”智障孩子在没命的哭泣。
“呜呜呜……呜呜呜……别打了……我错了……呜呜呜……”余茗鹃的哭号撩拨着人的神经。
晚了……
晚了……
已经打上了……
阎小叶两腿一软,差点没瘫在地上。
听说过家暴,却没亲耳听到过这样惨烈的家暴……
见过电视上演的情节,却没有哪一次如此时这般的阵仗……
继而,蓄起一股力量,扶了一把楼梯扶手,蹬步而上。
三步、五部、十步!
转即,3楼一隅的景象,眼花缭乱的呈现在了眼前。
309号室的大门紧闭,林崇云在外间心急如焚的踢打房门。
许多家属都探出了头来观望,楼上楼下皆发出了房门开启的声响。
阎小叶惶惶的吞了口唾沫,迈动那灌了铅的双腿,跑到了林崇云跟前,怯怯的说:“真打上了么?他不肯开门么?我……我……”
“看看你干的好事儿1林崇云猛一回头,下意识抬起了厚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