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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阴鸷的眸光,忽而柔软了下来,它们转向了一旁的林崇云,“崇云,对不起,刚才我也当了一回‘神经帛!你这媳妇真真是娶得好,顺眼得快赶上钞票了,唯一有一点不好,就是太顺眼了,容易让人变成‘神经帛。”
林崇云愣了一愣,继而“噗”地爆发出了大笑,阎小叶当即松了一口气,浮起了一丝悻悻的赔笑。
当她再度对上白人凤的眸光,它们已不再充满揣度的凶光,而是如同对待林崇云一般,柔和而平静。
阎小叶长吁了一口气,好似刚刚从一条毒蛇手里拿到了“我暂不咬你”的特赦令一般,手心背心都冒出了心有余悸的毛毛汗。
想来,或是自己的眸光真诚憨直,透射出了内在“忠”和“良”,这才令那位帮林崇云审查她的白人凤放下了戒心……
实在没有想到,林崇云会有这样一个爱他如己的朋友,两人相隔十几年没在一起,刚一再度重逢,那位朋友就帮他监察起了枕边人。
白人凤从来视女人为衣服,压根儿不懂“怜香惜玉”为何物,即便阎小叶是林崇云明媒正娶的妻,是他应该尊重和厚待的嫂子,却也没能豁免“一边儿玩去”的命运。
阎小叶被安排到黑砖别墅的放映厅去看片、品茗,白人凤甚至告诉她,这栋别墅的任何地方都可以供她闲逛、探究、消磨,且拨了两个下人和一个绷着脸的保镖给她。
用白人凤的话说,那是为了方便嫂子一时兴起时,可以凑局打个小牌什么的,总之,阎小叶是在丈夫的默许下,被白人凤这家伙给打发了……
安顿好了小媳妇,林崇云可谓无事一身轻;合着白人凤一起服侍了白龙脊起寓吃药、小睡之后,便一起来到了楼上的书房。
别墅中有两个书房,白家父子各自占用一个。位于二楼的这个书房连通着白人凤的卧室,房门上锁上加锁层层保护,白人凤自幼便展露出异于常人的明达和狡猾,以他对这间书房的谨慎态度来看,里面必定藏着他不少秘密。
房内有一张诺大的办公桌、旁边放置着一个双扇玻璃门的书柜,斜对面是射灯照射着的酒柜,靠墙的一面摆在一组宽大的真皮沙发,那上面扔着一床毛毯,看样子白人凤经常在那上面小憩,往深了想,不难发现他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且近期的近况的确有些令人神伤……
和着白人凤落座在办公桌后的身影,林崇云坐在三人位的长沙发上,落下眼帘看了看那一张质地上层的羊毛软毯,开门见山的说道:“人凤,我听说你最近境况不太佳,你愿意跟我说道说道么?除了你父亲的病情之外,你还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白人凤沉浸在一片烟草的云雾当中,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是黑,你是红,我们注定了在平行线上各自奔波,谁也帮不到谁什么……”
林崇云目光如炬的直视着他,道:“谁说我们之间永远都存在黑与红的分割?那是你自己作茧自缚!眼前明明有金光大道,你却偏偏要沉溺于泥沼!你就不能金盆洗手么?”
白人凤闻言刁钻的笑了,细长的眸子蹦出了璀璨的光华,却并不让人感到明锐光亮,而像是腐暗的冥府在洞开门窗。
“金光大道?呵!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生来就是流氓的儿子,我怎么走‘金光大道’?就像你,你生来是红三代,你能改变得了?”
林崇云蹙起眉头,语调显得有些着急,“虽然我们改变不了各自的出生,但可以挣脱命运的咒诅!比如当年我妈带给我的阴影,如今不是全都过去了么?”
白人凤落下眼帘,把玩手中的烫金烟夹,叹了一声说:“崇云,你我都是生在女主人缺失的家庭,我们应该比谁都明白,母亲带给一个人的影响,远远不及父亲的大。我父亲13岁就开始混迹社会,20出头就在江湖上崭露头角,30岁创立自己的帮会,40岁威立起白家的名头,我生在这样的家庭,头顶这样的父亲,你告诉我,我不做流-氓,能做什么?”
林崇云原本不想揭开彼此的伤疤,可是白人凤如此冥顽不化,逼得他只能借以那件旧事来说话,“你父亲当年走的是一条歪路,不值得你推崇备至!否则的话,他怎么会被我祖父一举拉下马?‘邪不胜正’是恒古不变的真理,久走夜路总是要撞鬼的,你知道吗?”
话音一落,室内安静得掉根针在地都听得到,白人凤缓缓聚集阴郁的目光,慢慢对上林崇云的视线,浑身好似缭绕着地狱的红莲火,愤恨得一字一句说道:“林崇云,你今天到底干嘛来了?是来探望你昔日的故人和长辈,还是来为政府收编我们白家?如果是后者,我劝你别再枉费心机了,就算我白人凤只有死路一条,我也绝不会走梁山泊的老路1
林崇云听到这通油盐不进的言语,突然心生了一股巨大的忧虑,为了驱赶内心的战栗和担心,不禁陡然光火,“嘭”地拍响了手旁的小几,道:“人凤,你脑子进水了!什么政府收编、什么梁山泊老路?现在是法制健全的新社会,你说那一套统统作废了,今时今日国家对具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只有一种处理手法——不遗余力的打掉!我今天来,一不代表政府、二不代表部队,我是为了你,白人凤1
白人凤的耳朵被他吼得嗡嗡作响,有一瞬动容如流星在心间穿过,随即,却被翻涌而上的记忆,死死扼住了心脏,疼痛之下兀然反击,“你跟我吼什么?谁不知道政府招安那一套早过时了?我为什么说这话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不记得你那光辉伟大的祖父是怎么威胁我老头子的吗?他说‘白龙脊,我代表政府向你下最后通牒,你若不及时收手,不但自己的晚年不保,甚连独子也保不了’1
语毕,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满眸都是怨愤的凶光,再道:“林崇云,你是一个受过正统教育的人,你应该会懂得,用一个人的后代来威胁人是多么可恶的事!最可恨的是,说那话的人是你的爷爷,我白人凤哪怕恨他恨到骨子里,也不能动他一根毫毛,不然你试试看,我们白家和他林宗德,到底谁先‘不保’1
林崇云心怀疼痛的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未及想好措辞,情绪狂躁的白人凤再度咆哮道:“林宗德那个老混蛋,当年因为他的一句话,我老头子被迫隐退,我14岁就被推出来当家!林崇云!你能想象吗?14岁的孩子给一票流-氓当家是什么境况?我要比成年人更阴狠、更残忍、更狡猾、更高杆,对外才站得稳脚、对内才压得住阵!在你待在大院里当你光宗耀祖的红三代军少时,我得像一个被众神唾弃的魔鬼一样拼命干各种阴损的坏事!不断往青葱的身上背重案、背大案!事到如今你一句‘金盆洗手’就能挽回得了么?我告诉你,晚了!我回不了头了1
白人凤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已热泪如柱,林崇云越听越疼痛,早已红透了眼眶,咬酸了牙关。
一方书房之内,两个男人悲切洒泪,这是何等稀奇的景致。
良久之后,书房内响起了林崇云的沉稳的嗓音:“人凤,别让仇恨将你操控!自己的人生要自己把握!我这里有三十万存款,另外还有一栋城北的房子,折换后差不多该有两三百万左右,你拿去,做点小生意,把帮会解散了吧。”
白人凤被这话激出了一丝苦笑,那抹笑意挤出了点点热泪,随即抬手一抹,鼻音浓重的讥讽道:“妈的!搞笑也不看看时候!害老子又哭又笑……”
林崇云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搞笑?我是认真的1
白人凤又抹了一把脸,这才朝他拧起眉头,振振的驳斥道:“两三百万能做什么生意?开油辣铺还是小卖部?你若是闲钱也就罢了,你把老本抱出来是什么意思?帮你爷爷偿还债务么?或是要用你林崇云的全部身家来换一个干干净净的白人凤?”一句讥诮人的话,到了尾声,竟逼得说话的人鼻腔一酸。
林崇云亦酸了鼻腔,却不及白人凤外露,只微微红着眼眶,面不改色的颔首说道:“是的,换一个干干净净的白人凤。换一个远离江湖世事、远离纷争尘嚣、远离重案大案、远离械斗厮杀的白人凤。”
一语落定,白人凤再一次尽洒热泪,定定的看着林崇云,半晌没能说出话。
终了,浮起宛然的浅笑,道:“有你这么一个肯抱老本给我的兄弟,我这辈子也算值当了,崇云,你别再管我了,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一起只会增加彼此的负担,我不想影响你的前途,今后咱们还是各行其道吧,我祝你前程似锦、扶摇直上九万里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