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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话怎么说的,她知道所有人的命运,唯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这句话,用在汪舜华身上是十分恰当地。
皇帝和王振走了,她也可以跟着郕王回府了,虽然被禁足,好歹留着一条命,皇帝走得太急,也没说废为庶人之类的话,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简直是幸运值爆表,这样当面得罪王公公,居然还能全身而退,除了皇帝顾念郕王,心急如焚,只能用幸运来形容了。
孙太后板着脸说了几句:“大军出征当日,你居然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那些话是你该说的吗?还不回去反省?”
钱皇后也很不痛快:“王先生是好人,你怎么能这样说他?今日,亏得圣上忙,否则,总归是寒了王先生的心。”
回头又被吴太妃大骂了一通:“你想死,别拽着我儿子!你知道王振是什么人,居然连他都敢得罪,活腻了吗?滚回去,好好反省!”
转头吩咐郕王:“好好管教她,否则早晚会把天捅漏了!”
汪舜华老老实实的磕头,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想到了电影《大决战》中杜聿明那句埋怨:“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
原来穿越者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汪舜华跟着郕王回府。一进家门,郕王就大发雷霆:“汪舜华你到底什么意思?那些话是谁教你的?这些是你该说的吗?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我对你太好了,都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汪舜华没精力和他吵,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你准备一下吧,大军覆灭的消息很快就会传过来,到时候该怎么给你哥擦屁股。”
郕王目瞪口呆,劈手就是一巴掌:“贱人,还敢胡说八道!”
盛夏炎天,汪舜华刚才又一通折腾,几乎中暑,只是强支着身体回来,这时候精疲力竭,几乎站立不住,还是刘金、李成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没有跌在地上。
郕王只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撕了这个女人——本来皇帝已经让他留守摄政,现在被剥夺了,以后肯定也没有机会了,这可是唯一可以接触最高权力的机会!这也不算什么,反正就是过过瘾的事,可能过了瘾之后更难受;本来他还可以晚几年就国,现在等皇帝回来,就得滚了!这也不算什么,反正早晚都得滚;关键是得罪了王振,以后他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虽然现在皇帝对他还行,那是因为每天都在跟前晃,见面三分情,以后关山阻隔,生死不相见,是亲也不亲了!王振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就算现在,他还得敬他三分,更何况以后,怕是要在王先生下面讨生活,可是这个脑子不清楚的女人,居然把人得罪了,得罪的彻彻底底!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能怎么办?杀妻求得王先生原谅?毕竟是原配正室,虽然说不上爱的刻骨铭心,到底专宠四年,有些感情;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不是吴起,还是要脸的。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什么想?派人重贿王振?人已经走了!看来,只得老老实实呆着,想办法骂醒这个女人,等皇帝哥哥凯旋回朝,再亲自负荆请罪,看有没有疏通的余地。
因此,他吩咐夏玉莲等人:“扶王妃回去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也不许任何人前往探视!”
转头吩咐:“让奶娘带着两个孩子到偏房居住,不许王妃接近!”
出门的时候好好地,这时候怎么了?
夏玉莲等人都觉得很奇怪,但是看刘金等摇头,都不敢问,只得依言扶汪舜华回房去了。
郕王不知道,他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当天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
皇帝本来已经下旨,郕王监国摄政,结果出来的只有驸马焦敬,郕王反而被禁足,这样巨大的变故,是个人就会打听;更何况,当天人不少,大家自然会议论。
不到第二天,整个北京城都知道,郕王妃当面顶撞皇帝和王振的事情。
尽管没有人会相信大明的天下会毁在王振手里,毕竟经过几朝皇帝的苦心经营,现在的大明正处于鼎盛时期,现在皇帝亲率六军出征,扈从的都是张辅这样的名将,因此大家都认为得胜还朝只是早晚的事;只是有人当面骂王振,都觉得很解气——一来王振是太监,不管是朝臣还是读书人,甚至普通人,对这个群体都有一种本能的排斥,何况郕王妃说的没错,王振不是自幼被迫进宫的,是仕途不顺主动阉割自己的,那么为人品性就很可以想见了;二来王振这些年独断专行,勋贵文武表面望尘而拜,心里的悲愤是可以想见的;三来朝中官员对皇帝匆忙出征也很有意见,觉得虽然郕王妃说的过于严重,但确实在理。
大家交头接耳,敢这样挡面得罪王振,这位郕王妃胆子还真不小,只是如今郕王都被禁足了,恐怕她的日子不会好过吧?
确实不好过,本来就有点中暑,又憋着口气,回府就倒下了;夏玉莲等人请示郕王请了良医,开了药,汪舜华浑浑噩噩的,根本喝不下,嘴里说着土木堡什么的,李香梅等人听不清楚,以为她说的是两个孩子,还想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
郕王不许,他心里憋着一肚子火,爱吃不吃,不吃死了更好,省点心!
郕王被禁足,总还是要干点事的,汪舜华是不行了,行也不行,好在府里的丫鬟多得是,他身边莺莺燕燕的就有一大群,以前没有注意到,现在总算看见了。
去年初,汪舜华以桂香年满二十,打发她出阁了。她是自幼进汪家的,没有家人,自然也没有去处;好在长史仪铭有个侄子仪乔,因为父母接连去世,一直没有娶妻。小伙子和桂香年龄相当,一直跟着叔父念书,学问说不上好,但在这年代已经很难的;相貌也很端正,有次碰着桂香出来办事,就瞧上了。
仪铭知道王妃要放丫鬟们出府的事,也知道桂香是王妃面前顶有头脸的人物,虽然自己是五品命官,但侄子没有功名,条件过得去,因此就向汪舜华提了。汪舜华一问桂香,自然很痛快的答应了。两人跟郕王去说,郕王当然满口答应。
毕竟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又有标杆意义,汪舜华给桂香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她私房钱也就那么多,但桂香感激涕零,李香梅等人也是感恩戴德,觉得日子很有奔头。
今年端午节后,汪舜华知道马上大祸临头,赶着把自己身边的李香梅和郕王房里的杨春香、冯巧云嫁了,三个女孩子都到20岁了,三人自然没有桂香的运气,但也说不上差。杨春香是顺天府人,父亲是个童生,话一带出去,她父母立刻帮忙张罗,很快定了一个秀才,看着日子就把她接回去了;良医陆子才的幼子陆远山跟着父亲学习医术,原配妻子难产去世,母子都没有保全,有回进来诊脉,看上了李香梅,香梅接触的男人本来就不多,何况这样年轻俊朗的?自然就应承了;冯巧云则许给了郕王的贴身侍卫陈祥。
皆大欢喜。
仪铭赶紧又找人,进了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学了几天规矩,都是有板有眼的。汪舜华很有使用童工的罪恶感,但女孩子们都很高兴:听说王妃是大善人,咱们进了王府,可是有好日子过得!
只是现在郕王府也是愁云惨淡。郕王心情不好,自然要找人发泄,那天一个丫环打碎了花瓶,正好被他看到,直接拉出去打了二十板子,小姑娘体弱,当时就不行了;郕王心头懊恼,让人收敛了,心头还是憋得慌。
于是点了孙秋兰、杭玉凤侍寝。两个丫鬟是真不愿意,都开始筹划出府以后的打算了,但是郕王看上了,她们也推辞了,郕王恼了,这王府到底是不是我做主?要不要我现在就把你们发卖了?
两人只得含着泪应允了。
郕王毕竟青春年少,两人开始哭哭啼啼的不愿意,只是事过之后,还得精心应承,只盼生下孩子,以后别拉出去殉葬;又想郭贵妃生下三个儿子照样殉葬,真等到王妃做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又想现在王妃自身难保了,说不定等皇帝回銮就得赐死,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总之,郕王府上下各怀心思,大家都低着头办事,生怕惹恼了心情不好的郕王吃挂落。
郕王的确心情不好,汪舜华更是自身难保。
她身体好,中暑休息两天就没事了,不过每天闷在房里而已;长子见济已经两周岁,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以前郕王也很爱陪儿子玩,只是现在实在没心情。
有天他正和两位新纳的美人取乐,奶娘抱着见济来。小家伙哭闹着,郕王心里烦闷,让人抱下去;见济就要见母亲,郕王恼了,吩咐赶紧抱走,别烦我!
奶娘匆匆忙忙抱着见济走了,只是小家伙又哭又闹,怎么劝都不听,只好把他关在房里任由吵闹。
这其实也是当时通用的做法,孩子吵闹,就关禁闭,再不行就饿两顿,自然就好了。
只是英宗出征以后,不知怎么连降暴雨,京城也是整天阴雨连绵,见济本来淋了雨,又闹腾很久,出了一身汗,就倒在地上睡着了;奶娘给他擦洗了身子换了衣服抱上床休息。
哪知道第二天一看,见济满脸通红,呼吸粗重,显然是发烧了。
郕王知道,很是吃惊,虽然对汪舜华恨之入骨,但对儿子还是很在意的,赶紧吩咐几个良医来瞧,说是受了风寒,开了药。
本来以为没事,哪成想,当天晚上,见济竟然就殁了;而且死前挣扎着,极为痛苦。
郕王呆了,他怎么都不敢相信,孩子昨天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说没就没了?尤其儿子这样痛苦,实在令他揪心。
本来现在高出生率高死亡率,尤其几岁的孩子因为头疼脑热没了是很正常的事,但郕王痛失爱子,正值盛怒,又想到陆子才父子都是汪舜华的人,汪舜华还把李香梅嫁给陆远山。
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但当时的惯例,陪嫁的丫鬟都该是男主人的通房,更何况李香梅是宫里给的,瞬间觉得汪舜华为了收买人心,不顾自己的体面和想法。可不是很有效果!丫鬟们都跟着她去了,勉强收了两个还不情不愿的。
简直岂有此理!
想到这些,郕王更加愤恨,痛骂了一通,几个良医尤其陆子才父子听得战战兢兢,可又实在不明白,虽然儿童用药和成人不一样,但他们当时仔细研究过,应该没有问题,于是恳求郕王把世子的药给他们验看。
郕王正气得不行,也没想太多,随便一挥手,陆子才从奶娘那里接过药碗,一尝,就觉得不对头,这药里有东西!
郕王一怔:“还想找借口?”
确实有东西,几个良医都这样说,当时拿银针来,一试,黑了。
郕王懵了:“谁杀了我儿子?”
马上查!
取药煎药送药服药就那么些人,马上对照,良医那里有药方,郕王当时也看过,和药房记档一对照,没问题!
问题在哪里?
药是在厨房煎的,汪舜华的小厨房已经封了;马上去厨房问,当时煎药的宦官杨进忠肯定不承认,但仪铭是何等人,马上看出这人神情慌张,抓着就问;他刚开始不肯承认,直到在厨房里发现了砒霜,什么都明白了。
郕王心如刀割,失去儿子就已经很痛苦了,没想到儿子居然是被奸人所害,简直恨不得将此人寝皮食肉!
当时就骂道:“孤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为什么要害我儿子!”
杨进忠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头,不敢说话。
郕王怒吼:“说!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他拔出剑来:“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杨进忠赶紧磕头:“殿下饶命!这是内宫太监王长随的命令,说是王振公公的意思。”
什么?
郕王惊呆了:“王振指使的?”
那天汪舜华当众羞辱王振,他自然极其恼怒,只是大军出征在即,他还真没时间也没精力收拾这个没有眼力的小妇人;只是脸色难看而已。
他的心腹王长随随侍在侧,出来后就马上进言:“郕王妃没什么要紧,一个妇人而已,用不着年老色衰,经过这件事,郕王自然移情别恋,甚至会主动做掉她;就算他没眼色,将来郕王殁了,让她殉葬就行。反倒是不能让她留下儿子,否则,终归是个祸患。”
王振哼了一声,挥挥手,就上马启程了。
郕王府的太监都是从宫里来的,自然要过王振的手,当然他没那工夫,办事的是王长随,他知道伺候见济的是李元,于是交给他;李元很得郕王夫妇的关照,虽然口头应诺,并不敢下手,几次催问,他都说正在找时间;于是王长随找到了杨进忠。
杨进忠并不是显眼的人物,但他负责厨房的事情。
汪舜华有自己的小厨房,但她这人比较刁钻,没事喜欢看账目,经常找他的事,到手的油水少了,于是梁子就结下了。
开始接到任务,杨进忠是不敢干的,毕竟事情漏出去肯定是杀头之罪;但一听说是王公公的意思,立马应承了——谁不知道王振是皇帝面前红得发紫的大贵人,当年想攀附都不行,现在可好,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
机会送上门来,不抓住的就是傻子,杨进忠不是傻子,王长随已经说得很明白,郕王妃是把王振得罪得很了,非要除之后快不可,只是怕太着急惹人注意,所以先弄死她儿子;等过些时候,再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别以为郕王能怎么样——到那时,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得了这样的保证,杨进忠立马应承了。只是世子好好地,突然挂了,说不定上面就要追查;天从人愿,世子居然病了,马上他就动手了。按说聪明点的做法是换药,或者用点药性相克的放进去,但杨进忠不通医术,他也不敢去找陆子才等人打听。
时间紧急,现学现卖是来不及了,于是杨进忠用了最简单直接的一招:下毒,用现在最普通的毒药砒霜。这玩意其实致死量比较大,他打算多用几次,哪知道见济年龄太小,这回病的又不轻,一下子承受不住,刚喝了三次,就受不了了。更没想到郕王大怒,把良医照过来大骂一通,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处理后续事宜,就把抓住了。
郕王摧心挖肝的,尤其看着儿子惨白的脸,这两年来父子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时间涌上心头,当时恨不得剁了杨进忠,还是仪铭等拼死拼活的拦住了:“殿下,这是人证,要留着御前打官司的!”
郕王回过神来,大骂:“王振,你杀死我儿,我与你势不两立!”
听说王妃到了,转头一看,确实是汪舜华呆呆傻傻的站在门口。
她被禁了足,然而世子夭折这样的大事,马上全府上下都知道了,自然会禀告她;汪舜华惊呆了,她想过一千次一万次自己的下场,却没有想到儿子会先自己而去;当时奔到儿子房里来。左右都是她的心腹,又是这种情况,自然不会阻拦。
这会儿一看孩子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任何响动,汪舜华难以置信的扑过来,终于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就下来了,接着嚎啕大哭;郕王也是泪如雨下。
汪舜华忍不住朝郕王吼:“孩子前些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郕王怒从心起:“都是你这贱人!如果不是你得罪了王振,他怎么会下此毒手!”
汪舜华呆了,杨进忠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又说了一遍。
汪舜华放声大哭:“獾奴,我的儿!娘对不起你,娘连累了你!”
忍不住又骂王振:“王振妖孽,我与你势不两立!”
郕王本来还想骂:“你住嘴,还嫌事情不够大。”到底忍不住瘫坐在旁边,抱头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