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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前接到消息,瓦剌开始退军了。
景帝一屁股坐到龙椅上,瘟神终于走了!
瓦剌人终于走了,虽然还没有彻底滚出去,但好歹已经溃败,接下来就只是追杀了,于谦已经选敢死勇士,持长刀巨斧,并炮数百,四面夜袭虏营,并将火炮集中轰击也先大营。
——夜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万一杀了也先,那就是大功一件,万一轰死了太上皇,那…就当他壮烈殉国吧。
景帝很不怀好意,现在对老哥,真是失望透顶。
于谦同样没有太多顾忌,社稷为重,君为轻。
你要是死了,我们会记得你曾经宁死不屈的。
景帝定了定神,又开始发号施令:
给边境的安塞王秩炅、真宁王秩荧、山阴王逊煁、安化王秩炵等人写信,拒绝他们内迁,要用你们来安定人心呢;沈王佶焞想要到北京朝贺,不许;升锦衣卫指挥同知吴良为都指挥同知,子孙世袭指挥使;改大理寺右少卿许彬为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待诏;擢庶吉士成章、进士李锡俱为户科给事中;锦衣卫指挥佥事吕贵为署都指挥佥事,代高礼同毛福寿领军杀贼;增置各城兵马指挥十员;还有就是封石亨为武清侯,于谦为少保兼兵部尚书。
当然这是不够的,在景帝心里,于谦的功劳,即便是公侯也是当得起的,只是现在战争还没有彻底结束,还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只是初步的封赏,用以激励三军杀敌而已。
于谦带人追杀一夜,炸死瓦剌军一万余人;正在全力进兵,只是派人送来奏疏推辞。
景帝当然不会同意:“国家重务委托于卿,卿当勉之。所辞不允。”
他放下笔,想到那个个子不高、身量瘦削的老人,无疑是大明的擎天之柱。
当初,土木堡噩耗传来,正是他在金殿上振聋发聩,这才使朝廷明确了固守北京的决心;午门血案中,也正是他拽住想要夺路而逃的自己,劝说自己诛除宦党,平息民愤,从而稳定内部;也正是他以社稷为重拥立自己即位,挫败也先利用皇兄叫门的阴谋。
这几个月来,是他举荐人才,改革军制,整顿充实京军、筹措武器装备、征调运输粮食。短短的一个多月,朝廷军马面貌焕然一新,士气大振。
广大百姓也全面动员起来,备战备荒。加固北京周边45里的城墙,增修了京城9门,特别是城北的德胜门、安定门,城西的西直门和阜成门,把城内侧由土筑改为砖砌,并深浚了城壕,加强了城防。同时,在城墙堞口设置门扉,在城东、西、南面城墙上绑上沙栏木,共设置门扉11000余个、沙栏木长5100余丈,进一步增强了北京城池的防御性能。他还传檄京城周围的州县和山西、河北等地民众,拿起武器,视情况打击瓦剌军队,切断其后路。
他想到了汪舜华的那句话:“不信今时无古贤。”
于谦,虽古之名贤,莫能过也。
事实上,此时此刻,外头还在进行激战。
瓦剌军在撤退的路上,还在烧杀抢掠;明军也毫不示弱:在居庸关,都指挥杨俊率官军八百人追击,斩获贼首六级,马一百二十匹,牛骡四百七十余只,追回男妇五百余口。
还有狗汉奸趁火打劫:上林苑监蕃育署奏邻居达子乘机为盗,与达贼三百余人,将署内官物人口大掠而去。
但这毕竟只是细枝末节的东西,在石亨、范广帅兵强势追击下,也先一路狂逃,当夜便过了易州。
十月十七日,得到也先确实拼命狂奔的消息,景帝悬了两个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手一软,笔掉了下来,眼睛就闭上了。
金英连忙派人请太医来,说:“只是太累,没有大碍,休息一夜就好。”
金英鼻子有点酸,这天又太冷,这样睡着也不是办法,赶紧吩咐备辇,送圣上回宫休息。
这些天,他累了,真的太累了。
在太上皇被裹挟着出紫荆关的时候,他的弟弟正在清宁宫休息。
这么些天,汪舜华第一次看到丈夫。虽然知道存亡关头,他很辛苦;她自己也不是没有这样连轴转,但看到丈夫陷入昏睡,她还是心疼得掉泪;赶紧让人扶他床上躺下了。
景帝这一睡就是一天半,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醒,睁眼看着汪妃趴在床头上睡着了,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一软。
生在帝王家,他身边从来不缺伺候的人,但这样肯没日没夜陪在自己身边的,除了母亲吴氏,就只剩下汪氏了。
他免不了想到两人结婚来的点滴。他自幼学习圣人教诲,生性端严不苟言笑,汪舜华也生性淡漠,两人虽说相敬如宾,却总似乎隔着些什么,直到这次…
他的眼神暗了暗,他失去了最珍爱的儿子,但是如今贵为皇帝,自然知道,与家国天下比起来,个人实在微不足道。
他看着陷入沉睡的女人,这两个月来,她也瘦了很多。
景帝突然有一瞬流泪的冲动,他们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
他的手握住汪舜华。
汪舜华一个激灵,抬头看见景帝似笑非笑。
她松了口气,脱口而出:“你醒了?”
话说出口才觉得唐突,景帝倒是没有怪她失态,看着她的眼里也夹杂着血丝,眼袋也重了些,伸手把她搂进怀里:“这几天,让你担心了。”
汪舜华一怔,这么久以来,景帝很少有这样感性的时候,哪怕同居一室,他都有板有眼,循规蹈矩。
她在景帝怀里蹭了蹭,有点眷恋此刻的温暖:“妾还好,倒是圣上这些天,辛苦了。”
景帝被她压着胸口,咳了两声,汪舜华忙坐起来,她还想着请罪,外面金英等人已经进来请安,见两人都醒了,倒是放下心来。
太医进来瞧了,报了平安,景帝点头;汪舜华便招呼宫人进来伺候洗漱。
景帝看着烛影摇红,本来想说,咱们都累了,早些睡吧;转念一想,问:“现在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
金英老老实实的回:“已经酉时了。从昨天午时到现在,已经一天半。圣上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了。”
景帝嗯了一声:“今天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金英呈上了奏疏,知道景帝疲乏,都是甄选过的,只有两封,一是蜀王奏贵州苗贼出没,迫近边境,欲将成都左护卫原征麓川官军指挥同知郑启等一千五百人往总兵官处听调策应,将原旧各军免差户丁守卫供应。
这真是为朝廷分忧,景帝说了声好,同意了。
然后是兵部的奏疏,先次起调河南等都司及江北直隶守城运粮官军并所募义勇民壮未到者,多恐在中途闻风退散。宜遣人催促前来,水路于天津、德州、东昌三处,陆路于大宁都司、河间卫二处,暂委官管,领支给口粮,操练听调。
也先虽然走了,难保不掉头回来,也准了。
金英招呼人送来晚膳,但景帝真的吃不下。他太累了,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于是一挥手:“都退下吧。”
金英等退下了,汪舜华也行了礼准备退下,倒是景帝唤住了:“德音,朕累了,咱们早点歇着吧。”
汪舜华一怔。
这天晚上,景帝睡得很沉,汪舜华看着丈夫渐渐舒缓的眉头,想了很多,直到夜深才沉沉入睡。
这天晚上,太上皇来到了浑河,看着火星犯进贤,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离北京越来越远了。
大明越来越安全,而他的前途,正变得更加凶险莫测。
第二天一早,景帝就醒了。
带着汪舜华去给孙太后、吴太妃请了安,通报了敌军退去的消息;孙太后说了句皇帝辛苦了,早点歇着;吴太妃握住儿子的手,心疼的掉眼泪,再三叮嘱他保重身体。
景帝应诺着,交代汪舜华陪着太妃说话,就匆忙出来了。
文武官员还等着他。
也先虽然走了,但还有一大摊子事情必须要尽快处理。
御史队伍在土木堡中损失惨重,要加强官员队伍建设,必须尽快增补。
居庸关附近还有敌情,如果前来劫掠,必须全力征缴。
于谦上书说也先虽然跑了,但是军民人等还不放心,还有无赖冒充敌军劫掠百姓,宜令添除兵马司官于京城内外,用心巡绰;在外若山东、河南等处并南北直隶,宜令镇守巡抚官禁革奸盗,其有被贼剽掠去处,设法赈济,无令失所。同意。
马匹严重不够,御马监的马拿出去驾战车,现在面子什么的就不顾了,杀敌最要紧。
在广东镇压叛乱的安乡伯张安等人能力不行,现在是用人的时候,责任先不追究,赶紧去杀人,当然张安不行,就要换人。
应城伯孙杰弃所守地,罪应斩,但到处缺人,先降为事官,送武清侯石亨处立功。
景帝处理完事情就匆忙回宫了,这么些天,又累又饿,好在汪舜华已经安排好了。
回宫就看到女儿,她正在跟着母亲学说话,看他进来,居然跟着汪舜华学着说“爹爹”,还张开手,景帝大喜,连忙抱过女儿亲了几口,又听她叫了几声爹爹,这才罢手,交给奶娘;回头一看,汪舜华噘着嘴,柳眉倒竖。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怎么不高兴了?”
汪舜华气鼓鼓的:“这没心肝的白眼狼,亏我辛辛苦苦的照顾她,还没学会喊娘呢。”
景帝笑出声来。
这顿饭吃得风生水起。
纵使光禄寺的厨艺几十年如一日的乏善可陈,景帝双喜临门,心情大好,又兼饿得慌了,因此大快朵颐,汪舜华实在很怀疑,这位天子上辈子是不是个饿死鬼。
吃完饭,又把女儿抱过来逗了一阵,汪舜华就说起杭玉凤一切都好,景帝并不十分在意,只是说:“你安排就好。”
他顿了顿,又想到了儿子:“我是想,早晚把獾奴的后事办了,要隆重一些。”
汪舜华当然也想儿子早点入土为难,但是现在敌军尚未出境,北京城各种事情很多,也不愿意让人家认为皇帝只在乎儿女情长却将国家社稷抛在脑后;于是劝景帝:“这件事也没这么着急,反正现在是冬天,只要在春节前下葬就好了。”
她斟酌着:“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御敌的事。如今朝野上下对圣上殷殷期盼,圣上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孩子的事情,慢慢再说吧。”
景帝闭了眼睛,点头。
他揽过妻子:“失去了一个儿子,你的赔给我,不对,至少三个。”
汪舜华正想说你也太会做生意,嘴已经被堵上了。
这天晚上,太上皇的车马来到了王振的家乡,蔚州。
不过两个月,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