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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唇豹胎之类的东西,恐怕也就皇帝老儿——啊,现在汴京那位应该算是小儿——和他的三千佳丽能天天当零嘴吃,洧水河边的小村庄肯定不会出产。不过,追随在大先生身边的人们,在日常吃喝方面另有一番讲究:既不追捧昂贵的新鲜玩意儿,也不刻意用腐坏的烂菜自虐,只要地里出产足够,那就正顿饭足量管饱、真材实料绝不克扣。只有做到这两样,那才能真正享受饮食的乐趣。
月相由圆转缺,季节轮替变化,但这个规矩在大先生的坚持下,已经变成了众人的共识。今天,校场上一下多了五十张嘴,吃大锅饭的人数比往常翻了一番还多,可小老谢的人们既没有从瓦缸里抓把麦粒随便应付,也没有专门拍马屁摆出大桌山珍海味。他们只是用一样的认真做出一样实在的饭菜,无非是另外支灶做出双倍分量,足够有资格的人一起坐下来吃而已。
今天是炖菜的日子。像勇丁这样的下力人,每人都能分到一个醋钵大小的玉米面窝头,金黄紧实,外带一轮快有半张脸大的白面蒸馍,热乎乎地冒出蒸汽,散发出能令人全身松软的醉人麦香。如此实在的主食,不配个可口伴侣着实可惜,勇丁和官差既可以选择猪肉炖粉条,大碗里颤颤巍巍地竖起一座食物高山,也可以选择土豆杂烩煮,在盘中盛满实实在在的舌尖幸福。无论哪一样,都能让人张大嘴巴咬下去,整个上午的辛劳顷刻间化为乌有
粉条吸饱鲜美汤汁,晶莹剔透,如同落下凡间的琥珀瀑布;土豆预先大火翻炒,表面微焦,呈现出油汪汪的细腻的金黄。望着热气腾腾的美味,端着沉重烫手的饭碗,任谁都会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不管不顾地往嘴里猛填猛塞,令爆炸般的咸鲜瞬间充满口腔,让最温暖的软糯眨眼滑下食道。痛苦、疲惫、不满、悲伤通通被放在一边,耳中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咀嚼,脑中所想的……/在一口接一口飞快吞咽好饭好菜的时候,真的还会有人顾得上胡思乱想么?/
就连苏然都把脑子放空,让自己沉溺了片刻口腹之欲。他给自己盛了一碗两掺,先咬一口劲道十足不住弹跳的粉条,再吃一块入口即化鲜香绵软的土豆,那感觉真是连眉毛都飞到了天上。当然了,他也绝对不会放过切成两指长一指厚,一块块肥瘦适中还带着肉皮的炖肉。大铁锅中的预先炒制,为这些肉丁挂上了浓浓的酱红,肥肉细腻、瘦肉软嫩,肉皮用筷子一拨,立即就像舞蹈一样欢腾弹跳,咬在嘴里简直不需要另配馒头。
几乎是一眨眼间,他的碗里只剩下了碎末肉丝,还以为才刚刚开始品尝,窝头、馒头以及搭配荤腥的豆腐白菜,就已经点滴不剩地全部进了胃肠。“嗝——嗝”,苏然无比惬意地打着饱嗝,几乎不愿意从碎砖头上站起来。他真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在这一刻,让这份满足永不褪色。
校场上的一多半人,恐怕此时都抱持着类似的想法。勇丁也好,官差也罢,凡是端碗吃到饭的,几乎都在笑眯眯地大吃大嚼,享受这份难得的幸福时光。至于另外一小半么……今天校场上聚了有九十多人,上午事先准备的饭菜只有四十五份,尽管村道上已经临时架起了凉棚,支灶烧火加紧赶做,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保证所有人同时开饭,必须分批。这就意味着,两边都得有一半人先饿半个时辰,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大块朵颖。
小老谢这边还算好说。根据大先生亲笔撰写的条例,正在训练的新勇无论宿营休息都会享受优待,今天自然也是他们第一批开饭,轮班休息的勇丁尽管腹中空空,但在公平的规定面前并没有多少怨言,始终保持着秩序井然。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官府来人在刚刚得知需要分批吃饭的时候,立马闹腾的仿佛炸锅,嗡嗡嗡嗡吵得比马蜂窝都烦人。
接下来打饭的时候,这些的官差的表现就更精彩了,吵吵嚷嚷连互相对骂的都有:吴县令的十二个差役呼啦啦跑的比兔子还快,想吃独食的心思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结果被廖使君的人当即识破,三个架一个拉到队尾,灰头土脸一碗饭都没捞到;穿裲裆的旗手与吹鼓角的号手仗着身子骨比别人结实,故意连挤带撞,光明正大地想要夹队,如果不是魁梧的执旗官及时出手阻止,他们和廖使君的其他随从,绝对会当着村里男女老少的面动手打起来;至于纯粹壮声势的那二十几个骑马随从,更是看的众多村人连连称奇,他们一共分了五个伍,有的伍只准伍长打饭,其他几个人站在队外咬牙切齿,有的伍划拳抓阄,谁赢了算谁,还有的可怜兮兮五个人分吃四个馍两碗菜,看的执旗官摇头叹气,把自己那份吃喝送了一半过去……
把碗筷送去凉棚以后,苏然就一直紧盯这些官差,比看耍猴都看的津津有味。他的戒心依然严重,但跟刚刚生长出来的鄙视比起来,已经不算什么了。然而,在这个忙碌的正午,任何人的闲暇时光都不会太久。午时一刻,大先生在校场北边靠着桑田的阴凉角落发话传唤,要苏然处理完手头杂事马上过去,为他们这几个吃小灶的添水添茶做好服务,并且“一定要把手脸洗净”。
不能继续休息,这让苏然多少感到了一点遗憾。然而,这跟有机会追随大先生身边的喜悦比起来,那真是连牛虻腿上的绒毛都不如。他马上就咚咚咚冲到井边,从怀里掏出珍藏的皂角,就着清凉井水哗啦啦洗个干净,然后立即窜天猴一样蹦向校场北面,突突突在夯土地上跑出一溜尘烟。
廖升、吴若为,这两位朝廷大官一人一把牛皮马扎,就坐在校场的栅栏边上,与神情冷峻的大先生恰好面对面。附近的成片桑树,为宾主三人投下不住摇曳的斑驳凉荫,除此之外,大先生还让人另外支起四根木杆,在头顶挂上一片又大又厚的承尘布,进一步地把火辣阳光挡在一边。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三人的身份,更是有着真真切切的实际考虑,要知道,把宾客与主人分隔开的,不是别的东西,乃是一团熊熊燃烧的亮黄灶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