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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停下了脚步。
棉花谨慎地护在张眉寿身侧。
渐渐有脚步声入耳,不疾不徐,是鞋底踩踏在落叶上的声响。
既已如此不遮掩,对方显然是要露面了。
张眉寿看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心底暗暗猜测棉花既说对方一直在暗中跟随,想来便不会是寻常偶遇。
“阿荔,点灯。”
她低声说道。
四周漆黑,又处城外荒芜后山,此情此景下,阿荔到底有些紧张,摸了半天才摸出火折子,将一直提在手中的风灯点亮。
夜色被驱散些,一片影影绰绰的火光中,那人影终于显现。
阿荔和棉花一左一右护在张眉寿身侧。
看着现在视线中的那抹白影,张眉寿悄然捏紧了手中的玉瓶。
对方却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原是个和尚。
紧绷着的阿荔松了口气。
听着像是个年轻的和尚,想来应是这大永昌寺里的僧人。
张眉寿却半点不曾放松警惕,反而疑窦丛生。
年轻的僧人独自一人出现在几乎无人踏足的后山,且显然已在暗中跟随他们已久,却至此时方才现身,未免透着异样。
她一时未开口,只等着对方说明意图。
棉花也仍是一副防备的姿态。
同是习武之人,他从对方的脚步声便可听出此人身手不凡且先前他迟迟才发现对方在暗中跟随,却不曾留意到此人是何时接近的……是以,他一时摸不清此人真正深浅。
“女施主。”
年轻的僧人朝着张眉寿双手合十行了佛礼。
张眉寿微微垂首,无声回礼。
僧人声音平缓温和:“师傅命小僧请女施主入寺一叙。”
张眉寿并不刻意隐藏意外之色,当即相询道:“不知尊师是哪位高僧?因何要见我?”
“小僧乃大国师继晓座下弟子。”
张眉寿惊诧不已。
继晓要见她?
上一世,她与继晓私下并无值得一提的交集。
这一世为何会出现此等变数?
张眉寿一时想不出答案来,下意识地便要婉拒。
可那僧人却在她开口前说道:“师傅说,今日在关雎园中偶见女施主一面,便觉出女施主极有佛缘,特请女施主前去一见。”
佛缘?
他不提这二字还好,待一提了,立即叫阿荔整个人都惊恐起来。
须得知道,那些曾被大国师称之为有佛缘的童男童女们……大多都被祭天了!
转瞬又想到曾亲眼目睹醉汉在大国师辇前咬舌自尽的诡异一幕,阿荔更是怕得厉害,壮着胆子往张眉寿身前又挪了几寸,勉强伸出双臂,作出老母鸡护着小鸡崽的姿态来。
“夜已深了,我家姑娘急赶着回家,待归家晚了,是要挨罚的。”阿荔说着,声音里的底气是强撑出来的。
“女施主,请移步吧。”那僧人仿佛没听到阿荔的话一般,径直对张眉寿说道。
这便是“非去不可”了。
棉花微微攥了拳,只等着张眉寿发话便动手。
他才不管什么大国师不大国师。
张眉寿的想法却是与他不同。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继晓要见她一个身份普通的小姑娘,多得是名目和机会。
况且,若摸不透对方的用意,她亦心下难安。
退一万步说,她眼下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若因此让棉花与面前的僧人动手,且不说显得过分异样,或是胜算几何,单是此事可能带来的后果,便比眼下她面临的处境要糟糕百倍。
她察觉得到阿荔的担忧,可她不是阿荔,她很清楚继晓若有意害她,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放眼大靖,能得继晓单独邀见之人,怕是屈指可数。
“还请引路吧。”
张眉寿开口说道。
僧人闻言念了句佛,转身走在了前面。
张眉寿不远不近地跟着。
“姑娘,咱们真的要去吗?那大国师,当真……”阿荔即便将声音压得极低,却也不敢将“邪门地很”四个字说出口。
她与大多数大靖子民一样,对这位高高在上又神秘莫测的大国师既敬又畏,那种畏惧几乎是深刻到了骨子里的。
人在未知又无法掌控的强大事物面前,历来如此。
况且这位大国师的确有几分本领在。
张眉寿想到了上一世此人的结局。
祝又樘登基后,大肆肃清方士当道之风气,不仅抹除了大国师、佛子等一应虚衔,更立即判处继晓斩首之刑手段雷霆迅速,几乎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彼时被治罪的还有罪大恶极的宁家,可祝又樘亦是宽容处置,只夺了宁家权势,而并未赶尽杀绝,堪称仁德典范。而唯独对待卖弄方士之术的继晓等人毫不留情,连根拔起。
继晓当年在西菜市口被斩首示众。
可祝又樘去世时隔多年之后,张眉寿却得知继晓尚存人世的消息据说,他暗中投入了兴献王祝又沅的麾下,后来被兴献王之子、也就是被张眉寿亲手扶上皇帝宝座的祝照所用。
祝照沉迷长生之道,然疑心甚重,不敢放任继晓,是以一直命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陈寅、便是苍鹿暗中看押继晓,将其囚于密牢之内。
故而,这个妖僧的后半生,一直不见天日,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张眉寿一直不解他当初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躲过斩首之刑,且不被人发现的。
那绝不会是普普通通的障眼法。
故而,继晓有几分本领是真。但若说通天之能,显是欺瞒世人的无稽之谈。
见张眉寿没有理会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阿荔心里的不安更甚。
她转脸看向棉花,低声埋怨道:“你能不能将身上的水珠子拧干了……一路上滴滴答答地,听得人心底发毛。”
她原本就怕,再听着这声音,只觉诡异地紧。
棉花甩了甩衣角,皱眉道:“早已半干了倒是你该擦一擦头上的冷汗才是。”
阿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惊觉自己竟如淋了场大雨一般,头皮全湿透了,汗珠子滚滚而下,吹一风凉飕飕的,方知那‘一路滴滴答答’的源头所在,不由地哑然了半晌。
视线逐渐明亮,昼夜有人赶工的大永昌寺在灯火中显得格外庄严。
僧人引着张眉寿一路来至后殿之中。
继晓便在此处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