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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斯明白, 早在他降临地球的那一日起,毁灭日的齿轮就开始转动。
发酵至今,作为前置条件的因果业力, 后置条件的界门节点,循序成型的妖魔异化, 突变四起的全民觉醒都一一对应在他的预料中, 但最后的“爆发契机”却久久没有出现。
在他的预知里,四月份的世界本不该如此“平静”。
觉醒者的数量会暴涨, 堕落者也会跟着激增。各地的界门会破碎,异度的怪物会疯涨。天地被黑暗笼罩,白色的光将掀起风暴,山川河流在哀嚎,时空枢纽在动摇……
他能预知到毁天灭地的能量冲撞, 却看不到一个具体的结果,这实在是奇了。
第一缕茶香飘过他的鼻尖,纪斯缓缓睁开了眼。案几边, 他腰杆笔挺地盘坐在侧,接过那盏茶轻抿。
一口呷过, 唇齿留香。
渐渐地,他舒展眉目, 心头的思量开始明朗。命运本就不是盖棺论断的东西,它每一秒都在发生无数种可能。而他看不到结果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变数与他相关。
与他相关,那就无法预料了……
俗话说,医者不自医,占者不自占。他作为“超然生命体”,起心动念都有可能地动山摇, 要是给自己做了个占卜,下了什么言灵或暗示,那地球八成是完了。
纪斯确定自己不会做傻事,但这样一来,事情就愈发显得扑朔迷离。
到底是出了变故,才引得与他相关?难不成是他一时兴起做了个梦,梦里给暗域的魔鬼打开了通道?
不可能。
那么问题来了,不是这个问题,还有什么能有资格被称为“问题”?
必然是与他相关的——只有与他相关至深的事物,他才总是看不分明。就像他“看不到”自己的队友们如今过得怎样、在做什么、何时相聚一样。
沉默久了,眼见纪斯没什么谈兴,王义元本能地想退出去。可想到今日排查遇到的难题,王义元还是硬着头皮道:“大祭司,不少省市传来消息,说境内的大型道观都封山了,上不去。”
“嗯?”
“官茅协会的章天师传人说,近期大灾降临,他们必须封山护持,保住道承。”王义元全文背诵拗口词汇,他是半点不知这些词汇是什么意思,“……说是等法脉无恙,自会开山。之后道观的弟子都会下山,帮中洲渡劫。”
近期大灾降临,必须封山护持……对照自己所见,又是大灾?
纪斯微微颔首。
虽说明面上纪斯不掌实权,但背地里早成了管辖觉醒者、修道士和特异人士的一把手。他这一点头,王义元便明白了。
“说起来,‘帮中洲渡劫’这话——是不是暗示那些道观弟子都会成为觉醒者?”
纪斯轻笑:“觉醒是这个时代的终途。”
“道士有自己的道统和传承,他们性命双修,主要是为了摆脱轮回之苦,进而位列仙班。他们更趋向于修士,先修身再养魂;而觉醒者更趋向于魂修,先炼魂再锻体。只是这个时代灵气微薄,能修成的总是凤毛麟角。能觉醒,修行事半功倍;不能觉醒,速度稍逊一筹,仅此而已。”
大觉醒时代,觉醒才是大势。
“大道三千,万源归一。”他感慨道,“这是我们修行的必经之路,也是我们寻求的本真。”
“本真?”是什么?
“返璞归真。”
……
“抱元守一。”
一只胖鸟窝在司诺城的发顶,拱了拱他温暖的金发虚影,舒服得头皮发麻,真是什么都能往外说:“师父说,天清地浊,黑白阴阳,是为‘原始’。这是需要‘抱’的东西,怎么抱呢?你就想想太极鱼,阴阳是一体,从不分家。”
阴阳合一,从不分家?
那么这个“抱”应该是融合的意思。
司诺城抹去脸上沾到的血迹,盘膝坐在一头大魔的尸体边,凝神静气。随着他往鬼域深入,他发现自己与鬼域的磁场融合得愈深,也愈发能感受到它的真实。
比如,被消灭的鬼物不再是灰飞烟灭,而像是有了形体一样会淌血、会变成尸体、会死亡。而他在鬼域呆得越久,灵魂的外衣就越结实。
身体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有不少尘封的东西在源源不断涌出,也在从四面八方吸纳。司诺城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鬼域呆了多少个日夜,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自己快控不住灵魂的力量了。
幸运的是,之前捡到的三只“俘虏”懂些由头,胖鸟会告诉他怎么保住身体,两颗含羞草会告诉他怎么控住魂魄。
得亏司诺城脑子够好,否则早在他跨入鬼域中心时,就崩得只剩魂体了。
“人是黑白,也集阴阳,是‘元’,就是最原始的东西。”胖鸟一字一句道,“守的是你的心、智、灵,不能在阴阳混沌中迷失自己。”
“而‘一’,是万法归一的一。”
“承认你善恶一体,承认你神魔共生。”胖鸟开始摇头晃脑,“承认你男女可当,承认你生死有执。师父说,修道要去伪存真,修性修命。把自己当成一个鼎,能盛水载火,能药毒可融。”
换言之,要直面自己的好坏、善恶,因为那都是你本身。先认可本身,接受自己的神性和魔性,这是第一道“寻真”。
阴阳一体,男女可当……要阳刚,也要阴柔。要杀伐,也要仁慈。
司诺城心念电转,他本不能很好地理解这个意思,但只要想到纪斯长啥样、做啥事、啥性子,基本就想通透了。
纪斯是个实打实的男人,但他不介意长发、银冠和衣袍。
纪斯会对大樊的妖魔杀伐果决,但也会对无辜的女孩包容恻隐。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但也不会心戚戚执着于让他们活。
他淡得像神,恶得像魔。堪称完美综合了阴阳与神魔,又保留了自己的心神,终成为他认识的纪斯。
他是真实的,是“去伪存真”后的本人。
而他司诺城还不是。
“返璞归真,抱元守一,是成就无上大道的本质。师父说,只要看透最本质的一点,就可以从这一点扩散到所有的深意。”
“就像……”胖鸟歪歪头,“就像……”它苦大仇深地思索。
“对,就像一棵树一样!”它扑棱着翅膀,说出一句令司诺城心神共振的话,“你就把这个当做一棵树,在你的丹田种下去,他的根系就会蔓延到的奇经八脉……”
【你们可以把我当成一棵树……】他记得纪斯如是说。
“记得你经脉里的炁,别走岔了。”胖鸟拍拍司诺城的头。
“还有外面的、外面的光!”两颗含羞草舞动着枝叶,“都要、都要!”
由于没有良师的指导,司诺城一直都靠自己摸索。在确认过内外兼修的法子可行后,他就一直用外部能量充实灵魂,再用内部能量修炼身体。
不得不说,司诺城确实是个天赋异禀的挂逼。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就从比大魔稍逊一筹的“菜鸟”变成了跟大魔势均力敌的高手。
现在,他已经成了力压大魔的“大魔”。
只是,成长太快不一定是好事。当灵魂的容量飞速暴涨,承载灵魂运行的身体会遭不住负荷。而司诺城本人,也根本没有做好“质的飞跃”的准备,甚至——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走在一根多危险的钢丝上。
即使他是光精灵,是星际将军,是实验品,是姬道墟……可他今生今世,仅仅是作为“司诺城”而活着。
但阴与阳、黑与白的力量在身体中整合,就相当于他决定接受前世的每一个自己,接受每一份力量,也接受每一种好坏。
光是光精灵的记忆就累得他够呛,更何况是一窝“神魔”一起上。
司诺城没考虑到这个结果,于是在三只不靠谱的鬼物怂恿下,修出了捅破天的篓子!
淡金色的灵魂外衣霎时光芒暴涨,它凝成一个金色的涡旋,疯狂吸纳四周分散的光芒。由于司诺城不拒绝好坏的缘故,鬼域的邪气跟着一拥而上。
它们像是顺着引力落下的石头,一块块砸上司诺城的脊梁,越堆越高,越来越重。
“唔——”司诺城闷哼一声,淡金色的长发倾落,眨眼变得一片漆黑。
他的双手深深抠着“地面”,将维度划出深深的痕迹。豆大的汗水淌下,额头、脸颊和身躯竟是蜿蜒着爬上了漆黑的符文。
狂风乍起,他身边的三只被掀飞出去。它们尖叫着连打飞出好远,连打几个滚才堪堪缓住了速度。
“啊啊啊!堕魔了!”胖鸟尖叫起来,“怎么是堕魔?”
堕魔?
司诺城的脑子愈发混沌,他猛地往后一仰,双眼的黑瞳逐渐被眼白覆盖,只剩下中间狭长的一竖漆黑。
眉心的位置豁然开裂,一枚血红色的眼球钻了出来。紧接着,赤红色的花纹顺着第三眼往额头两头扩张,像极了燃烧的火焰。
【艾德安,堕落成暗精灵是我们的宿命……】
不……不是!
轰隆隆——
光与暗的能量在交织狂舞,它们融合又分解,变异又契合。
它们盘旋在“极器”之上,像是魔鬼的爪子般强行撕开了司诺城头顶早就合在一处的“囟门”,犹如先天之气灌入婴孩头顶般,它们彻底融入了司诺城的灵魂,生生开凿出他失却理智的凶恶一面。
接受光与暗,融合神与魔……
“啊啊啊!”司诺城的手指长出了漆黑的指甲,他凭着最后的一丝理智,狠狠地将手戳向大脑。
可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感觉浑身的毛孔舒张,有庞大的能量从潜意识深处彻底苏醒过来,是他完全无法阻止的——恶魔!
不!他不是,他是司诺……
忽地,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跪在原地,黑发、手臂、尖耳全部垂落。他的脊背弓起,犹如承受着一整个世界的重量。
“司、司……”三只憨批终于跑来,瑟瑟发抖地观察着他,又在他身边吵了好一会儿。
最终,胖鸟抬起翅膀准备扇向司诺城的脑袋,谁知——
他额头中心闭合的瞳孔猛地张开,转动着锁定了它们。只一眼,三只憨批肝胆俱碎!它们本能地往旁避开,就见那红瞳爆开一道赤红的光芒,“嗖”一声激射而出,直接刺穿了一头来袭的大魔。
司诺城闭着眼抬起头,那道红芒由下往上一翻,直接把大魔切成两半!
哗——血雨如下。
漆黑长发蜿蜒,浑身布满符文的司诺城站起身,再睁开眼时,瞳孔中是两道竖线。他非常安静地站在那里,却像是一头苏醒的野兽,气场强大得让谁也不敢上前。
【记得你是谁。】
谁在说话?
司诺城歪歪头,第三眼像是能破开虚妄,找到每一个维度的真实。他觉得自己很强很强,强到一个他不能理解的境界。
他似乎是什么暗精灵……
暗精灵?
司诺城垂眸,看着布满全身的黑纹和漆黑的指甲,只觉得这样的颜色太素淡了。他似乎是应该喜欢红色的,那种……撕开猎物身体,迸出来的血红?
【记得你是谁?】
这个声音……是谁?
有一帧帧的画面闪过,他隐隐约约记得是一个白色的男人。他有着长发,拿着权杖,他在唤他……他记不起来!
能量旋转上升,司诺城的骨骼在咔咔作响。
猛地,他舒张筋骨,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有核爆式的能量骤然扩散,毫不留情地轰穿了鬼域的内外——哐!
哐!
外海飓风骤起,船只东倒西歪。
正准备前往外海投毒的俞铭洋紧握船舷,看着高空三千米处炸裂的黑色光芒,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从未在谁身上感受到这种弑杀的血腥感,真是光用眼睛看着,就觉得粘稠到不行。
厚重的气场铺天盖地落下,大型船只根本撑不起巨浪。
海洋在发疯,飓风在癫狂,俞铭洋在狂风中嘶吼着什么,却在某一瞬间戛然而止。
他看到,天空之门被一只手推开,有一个他熟悉又不熟悉的人走了出来……对方侧过脸,一点点看向他们所在的方位。
死亡的威胁,如影随形!
……
“咔哒”一声,杯盏裂开了。
泡好的特等龙井撒了一桌,沾湿了桌案上的文件。王义元手脚麻溜地处理后事,顺便小心偷觑纪斯的脸色。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这还是这位第一次在泡茶时出了纰漏。
“我给您换个杯子?要雕花的还是青瓷的?”
纪斯没有出声,只是用手指拨弄着四分五裂的茶杯。半晌,他说道:“不,我要原来的。”
“诶?”
“我说,我要原来的。”五指成爪,四分五裂的茶杯即刻融为一体,严丝闭合,仿佛从未碎裂过。
王义元手一抖,直觉哪里不对。
却见纪斯已经抓起了权杖,脸色沉如水:“让中洲所有人避难,现在、全部!”
王义元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他头回看到纪斯这么凝重的脸色:“怎、怎么了?不,我、我马上就去通知!”
“要快。”纪斯抓起长发,直接截断了一截,扬手撒在空中,“我打起来可没章法,你们自己保命。”
“诶?”王义元瞳孔地震。
不要啊!什么叫作你打起来?你为什么要出手,怎么是你出手?
“真是久违了,这种遭到威胁的感觉。”纪斯握住权杖,跨出一步。
刹那,他消失在王义元眼前,又转瞬出现在海啸翻卷的大海上空。他凌空悬浮于水面,第一次仰脖子往上看去。
而就在纪斯出现的那秒,司诺城诡异地一顿,忽然别过了头。
轰——
一眨眼红芒射出,冲向纪斯的方位!
纪斯抄起权杖,气笑了:“很好,性情大变啊……”你有种!